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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門(套裝共2冊) 韋長歌總是這樣自我介紹——他是蘇妄言迄今為止最好的朋友。之所以會加上“迄今為止”是因為蘇妄言總是拿“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這句話當作準則。很不幸,韋長歌他既不是屠狗輩,讀書識字也是不少。所以,他也只能長久地成了“負心人”中的一個…… 長樂鎮(zhèn)中不長樂,蓬萊店里尋蓬萊。 這一輩子慶幸的事,大抵就是能與你一起,看一樣的風景,聽一樣的雨,解不一樣的迷局。 本書是著名古風大神菖蒲原創(chuàng)十五年以來頭一套官方版典藏本,其中收錄了韋長歌X蘇妄言系列《相思門》《紅衣》《夜談蓬萊店》等*經典作品。通過一個又一個既離奇卻又往往讓人回味深長的故事,讓人認識了菖蒲筆下不一樣的江湖和友情。 菖蒲自述: 清少納言說:“端午節(jié)的菖蒲,過了秋冬還是存在,都變得很是枯槁而且白色了,甚是難看……那時節(jié)的香氣卻還是剩余著,覺得很有意思的。” 其實世間榮枯,大都如是。 不過“使君眼中,萬物有情”而已。 第一篇 相思門 第二篇 紅衣 第三篇 夜談蓬萊店 番外一:小檔案 番外二:指月樓 番外三:枕劍堂 番外四:野狐泉 番外五:花沾衣 番外六:君子如玉?驚蟄 番外七:東鄰 番外八:韋敬日記 相思門 一秋水 天下堡有重璧臺。 每年冬天,韋長歌總會有一半的時間在這里賞雪。 從高臺上望下去,天下堡連綿的屋宇樓閣都收在眼底,白日里披了雪,遠遠看去,就只見一片朦朧的玉色,如重璧連璐。 地上放著火盆,沒燃盡的細炭在灰白的余燼里露出點暗紅顏色。 杯中有鵝黃美酒。 卷簾有聯翩細雪。 雖是苦寒天氣,但世上清歡,可有勝于此者? 韋長歌滿足而微醺地嘆了口氣,一口氣喝干了杯里殘酒,擊節(jié)歌道:“風觸楹兮月承幌,援綺衾兮坐芳縟。燎薰爐兮炳明燭,酌桂酒兮揚清曲……” 唱到最后一句,突然停住了,若有所思似的,嘆了口氣。 韋敬在一旁侍衛(wèi),聽見了,小心翼翼地上來問道:“堡主,怎么了?哪里不對嗎?” 韋長歌看他一眼,微微一笑,道:“沒什么。只是這樣的雪夜,一個人喝酒,未免還是寂寞了些,要是……” 話沒說完,便聽遠處有人悠然作歌,卻是接著他先前的調子唱道:“曲既揚兮酒即陳,懷幽靜兮馳遙思。怨年歲之易暮兮,傷后會之無因。君寧見階上白雪,豈鮮耀于陽春……” 那歌聲清亮而悠揚,在冷清的夜里遙遙地傳開,空渺地回蕩著,又譬若風來暗香滿,不著痕跡,已是慢慢地近了…… 聽到那聲音,韋長歌的眼睛微微一亮,不自禁地笑了——每當這時候,他的眼睛總如天上晨星一般明亮而動人。 就連韋敬都忍不住笑起來,幾步搶到門口,先把簾子掀了開來。 凜冽冷風剎時迎面撲來。 便見外面皎潔雪地上,一道人影踏著歌聲翩然而來,緲若驚鴻,轉瞬到了跟前,隨著漫天風雪直闖進來。 韋長歌早笑著起身,親自迎了上去,親昵地道:“來得正好!我正愁沒人一起喝酒呢!” 若說這樣的雪夜里,天下堡的堡主會想起什么人,會想要和什么人相酌對談,那無疑便是眼前的青年了—— 韋長歌迄今為止最好的朋友,洛陽蘇家的大公子,微笑著跟在韋長歌身后,面上微微的薄紅顏色,不知是因為趕路,還是因為外間的寒冷。裹一領雪白狐裘,目光流盼,站在煌煌燈火下,更加俊美得讓人不敢直視。一進重璧臺,先四周環(huán)顧了一圈,這才笑著打趣:“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韋堡主倒會享受!” 韋敬笑著道:“蘇大公子不知道,堡主剛才還在嘆氣呢,還好您來了!” 韋長歌笑笑,拉了蘇妄言坐到自己對面,道:“我這里風物皆宜,本來還缺個能一起喝酒的人,恰恰好你就來了,現下可真是齊全了!外面雪大,冷嗎?快過來喝杯酒暖暖!”說著,親自斟了一杯酒,放到蘇妄言面前。 蘇妄言掃了一眼,卻不舉杯。 韋長歌剛把杯子舉到唇邊,見他不喝,便也放了杯子,詫道:“怎么了?” 蘇妄言微微一笑,道:“你不問我來干什么?” 韋長歌道:“你來干什么?” 蘇妄言一字一字道:“我來救你! 韋長歌一怔,笑道:“我好好的,做什么要你救?” 蘇妄言正色道:“現在雖然好好的,過一會兒可就說不定了! 韋長歌想了想,自己搖了搖頭,一笑:“過一會兒又能有什么事?”略略一頓,轉向韋敬問道:“是最近有什么人要和天下堡為難么?” 韋敬也搖了搖頭:“沒有!闭f完了,揚起頭,又補了一句:“即便是有人要和我們?yōu)殡y,天下堡又有何懼?” 蘇妄言一笑,也不說話,解下身后劍匣,雙手捧了,遞到韋長歌面前。 韋長歌詫異地挑了挑眉,雙手接過了。 匣中是一把式樣古樸的佩劍,乍看并無甚特別之處,但,只抽開寸許已是清輝四射,整個重璧臺都猛地光亮起來。那劍光映在壁上,通透澄澈,瀲滟如水波一般。 韋長歌身為天下堡堡主,平素看慣了天下的神兵利器,但到這時候,卻也忍不住低呼了一聲“好劍”。 話音未落,卻嘎然而止。 一旁的韋敬也情不自禁抽了口冷氣—— 劍鞘完全抽開后,出現在三人眼前的,竟赫然是一柄斷劍! 韋長歌好半天說不出話來,許久,才惋嘆道:“真是好劍!便是當年的太阿湛盧,怕也不過如此罷?這把劍本該是二尺七寸長的,卻生生斷在了一尺二寸的地方,卻不知道是怎么斷的?只可惜了這樣一把好劍……” 蘇妄言只是含笑不語,走到火盆前俯下身,拿了火筷子,輕輕撥開火盆里堆了一層的炭灰。 明紅火光閃動,那一簇簇的淡藍火焰,越發(fā)燒得旺了。 韋長歌倚在案前,仔仔細細端詳著掌中的斷劍。 紫檀為柄,烏金纏耳,全不見半點多余的文飾,就只有劍脊上,刻著兩個小小的篆字。 “……秋水?” 韋長歌喃喃念道。 “秋水。這把劍的名字叫秋水! 蘇妄言淡淡解釋。 韋長歌點了點頭,繼而抬起頭看著他,惑道:“這劍和我有什么關系?你說你來救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蘇妄言看他一眼,并不回答,悠悠然走回座前坐下了,振了振衣衫,這才慢吞吞開口。卻是說了一句:“蘇家有個劍閣! 韋長歌皺了皺眉:“劍閣?” “蘇家男子,人人習劍。每個人一出生,父母就會為他鑄一把劍,這把劍從此便會跟著主人一輩子——劍在我在,劍亡我死,真真正正是劍在人在。主人死后,照規(guī)矩,這些佩劍都會被收入劍閣供奉,以供后世子孫憑吊。哪怕人死在外頭,找不到尸骨,蘇家也一定會竭力把他的劍尋回來收入劍閣。到今年中秋,蘇家的劍閣里已有整整四百七十六把劍了。” 蘇妄言頓了頓,自言自語地道:“四百七十六把劍,就是四百七十六位蘇家子弟,數百年來,多少江湖恩怨,多少風云變幻,統(tǒng)統(tǒng)都寫在了這四百七十六把劍里……正因為如此,這劍閣便是蘇家最緊要的地方,除了一年一度的家祭,任何人不許私自踏入劍閣一步! 說到這里,加重了語氣:“敢有違者,必定重罰! 韋長歌一心只想把事情追問明白,好不容易忍住了,耐著性子聽他說到這里,突地心念一動,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浮上心頭。他低頭看看手里的秋水劍,再抬頭看看對座的蘇妄言,喃喃問:“你……你該不會?” 蘇妄言哈哈一笑,拍手道:“還是你明白我!你猜得沒錯——我闖了劍閣,這把秋水就是我從那里偷出來的!” 韋長歌便覺一股怒意直涌上來,就想痛罵蘇妄言一頓,但話到了嘴邊卻又盡都成了無奈,沉下聲道:“你要什么好劍,我這天下堡有的,自然是雙手奉上,就是天下堡沒有,我也會想法子去幫你弄了來。你偏要去偷把沒用的斷劍,到底是為什么?!” 說完了,惡狠狠地瞪著他。 蘇妄言唇畔含笑,只是氣定神閑迎上他目光。 好半天,韋長歌終于長長嘆了口氣,言下有些恨恨:“蘇妄言!蘇妄言!我真盼你什么時候能改改你這脾氣!” 蘇妄言吟吟笑道:“我去偷它,自然有我的原因。不過現下,這都不打緊。重要的是我得趕在他們來之前救你出去! 韋長歌不由得張了張嘴,就要發(fā)問。 蘇妄言不等他開口,搶著道:“不得私入劍閣,乃是蘇家嚴令。我這次私闖劍閣,盜走藏劍,闖下了大禍。偏偏運氣又不好,從劍閣出來的時候,不小心驚動了守衛(wèi)。你不知道,那天晚上,真是好生熱鬧——火光照亮了半個洛陽城,馬蹄聲響得幾里之外都能聽見——算起來,蘇家怕是有好十幾年沒這么傾巢出動過了! “爹和二叔帶著人一路緊追著我不放,我試了好幾次都沒辦法脫身,反正到了附近,干脆就帶著他們往你這里來了。方才在天下堡門口,守衛(wèi)不敢攔我,我把爹和二叔甩在后面,就直接闖進來了! “虧得韋堡主你這里規(guī)矩大,我爹行事又方正,不敢跟我一樣硬闖,這才叫我躲過去了。不過……”蘇妄言略略一停,笑嘻嘻地道:“現在我爹就帶人守在天下堡門口,怕是明天一早就會拿了拜貼進來找你要人了。” 說完又一笑,端起面前酒杯,一飲而盡。 韋長歌舉著杯子的手就這么停在半空。 蘇妄言看他一眼,微笑著道:“我本來是想,他們眼睜睜看著我進了天下堡,一定以為我是打算躲在你這里,我若再趁機悄悄折回去,他們必然不會料到。只是轉念想想,我倒是一走了之,可蘇家找你要人的時候,你卻難免為難了。” 韋長歌只覺嘴里都是澀意,咬著牙道:“也沒什么好為難的!蘇家來要人,索性把你交出去也就是了,倒省了以后許多麻煩!” 蘇妄言聽了,竟長長嘆了口氣:“‘仗義每在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我還以為堂堂天下堡的韋大堡主多少會和常人有些不同,原來也一樣是不能共患難的。既然如此,也不必勞煩韋堡主,我自己出去就是了! 作勢就要起身。 韋長歌不由得失笑,忙探身牽住他衣袖:“蘇大公子還是留步吧,我這負心人還等著公子救命呢!” 蘇妄言也是一笑,面上卻滿是得意之色,問道:“你現在知道我為什么要救你了?” 韋長歌苦笑著點點頭。 韋敬到這時才明白過來,“啊”了一聲,急急道:“我明白了!蘇大俠明天一早就要跟堡主要人,堡主當然不能把蘇公子交給他們,但若是不交人,只怕又會得罪了蘇大俠——蘇大公子,這事可怎么辦好?” 蘇妄言笑道:“你放心,你家堡主雖是負心人,我蘇妄言卻不能不學學城門屠狗人,仗義幫他一次! 韋長歌道:“那依你的意思,蘇家找我要人,我該怎么辦?” 蘇妄言眨眨眼:“天亮之前,你已經跟我一起上路了。蘇家找不到你,又怎么能跟你要人?” 韋長歌一怔,低頭看了看案前美酒,又抬眼看了看簾外飄飄揚揚的細雪,好半天,才有點遺憾又有點無奈地長長吐了口氣:“去哪?” “錦城! 蘇妄言再喝了一杯酒,微笑著說。 天亮的時候,韋長歌和蘇妄言已經在天下堡三十里之外。 百里挑一的良駒拉著馬車快而平穩(wěn)地馳在向南去的官道上。馬車的窗戶掩得密密實實,寬敞的車廂里暖意融融,叫人幾乎忘記了車外的寒冬天氣。冬日的拂曉,分外靜謐,唯有韋敬揮動馬鞭的聲音偶爾會隱約地傳進車廂里。 韋長歌把秋水握在手里,翻來覆去地看。 對面,蘇妄言裹緊了狐裘,正倚著車壁閉目小憩。 韋長歌悠悠嘆了口氣:“我還是不明白,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這把劍到底有什么特別之處?你寧可犯家規(guī)都要去偷它出來?” 蘇妄言微微睜開眼,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緩緩開口道:“今年,我又遇到了那個女人! 韋長歌疑惑地皺了皺眉:“女人?什么女人?” “那個女人姓凌。我第一次見到她,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 蘇妄言瞇起眼,凝視著香爐里繚繚升起的白煙,娓娓說道。 那年冬天來得早,才十月,就下了雪。 下第一場雪的那個早上,女人來到了蘇家。 女人自稱姓凌,不到三十年紀,半舊夾襖,形容憔悴,卻掩不住一段天生的嬌柔國色,懷里緊緊抱著一個青布包袱,也不知是裝著什么寶貝。 女人固執(zhí)又難纏,偏巧這天能做主的長輩又都出了門,因此管家只得請出了在枕劍堂讀書的蘇妄言。但蘇妄言聽了女人的要求,卻也是哭笑不得,不知如何是好。 女人的要求說來也很簡單,來來去去,只一句,想求見蘇家三公子。女人說,自己是蘇三公子的故交,千里而來,有要事求見。 世人都知道,洛陽蘇家家規(guī)森嚴,各房各支的子弟雖多,卻只有長房嫡出的子弟能被人稱一聲“蘇公子”?墒沁@一年,所謂的蘇三公子——也就是蘇妄言最小的弟弟,才剛滿五歲,甚至還沒有出過蘇家大門——一個五歲孩童怎么會和這個姓凌的女人是故交?他又能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值得女人一大早找上門來?但不管蘇妄言怎么問,女人都不肯說出來意,來來回回,只重復說著一句“告訴他有姓凌的故人相訪,他自然就知道了! 蘇妄言一來拗不過女人,二來也好奇想看看她所謂的“要事”究竟是什么,便讓家人把三弟領到了前廳。不出所料,睡眼惺忪的三弟見了女人果然是一臉茫然,但蘇妄言沒想到的是,女人好不容易見到了自己要求見的蘇三公子,竟是勃然大怒! 女人憤憤地說:“我是蘇三公子故交,遠道而來,你們作甚么弄個小孩子來糊弄我?!” 蘇妄言滿心好奇卻沒見到自己想見的發(fā)展,已經有些失望,聽了她的質問,就更是不快,冷冰冰地道:“夫人要見蘇三公子,我蘇家便只有這一位三公子。既然舍弟不是夫人要找的故人,這就請回吧! 就讓人送那女人出去。 本來一臉怒意的女人卻愣住了,像是終于明白了蘇妄言并不是在和她開玩笑,好半天,就這么呆呆站著,眼神凄楚得可憐,最后什么也沒說,就這么離開了。 蘇妄言本也以為事情至此就算是結束了。但第二年的冬天,這個姓凌的女人卻再一次站在了蘇家門外。依舊是抱著那個青布包袱,依舊說要求見蘇三公子。這一次,蘇大俠親自在書房見了她,想來可能也是夾纏不清,只說了幾句話,就怒氣沖天地把女人趕出了大門,跟著,又把全家叫到了一起,吩咐說,女人要是再來,就當看不見,誰也不許放她進來,更不許同她說話。 那古古怪怪的女人卻像是著了魔,從那以后,每到冬天,就會帶著那個青布包袱出現在蘇家的門外,每一次,都說要見蘇三公子。不讓她進門,女人就站在門外等,也不同人說話,一站就是一整天,總要到天全黑了才肯離開——年年如此,只是那模樣,卻一年更比一年憔悴了。 蘇妄言曾經躲在暗處偷看過幾次。女人一個人站在門外的時候,總是把那個布包袱緊緊抱在懷里,有時候,會突然低頭看著那包袱喃喃自語。那眼神,柔得像水,甜得像蜜,也說不清究竟是哪里不對,但不知為什么,就讓人遍體生寒。 一來二去,蘇妄言也隱約察覺到了其中像是有些不對勁的地方?茨桥说倪M退舉止并像不是無理取鬧。但她要找的又分明不是自己的三弟,若不是有什么人膽大包天,假冒蘇家之名蒙騙了她,那么,難道蘇家當真還有第二個蘇三公子么? 被引動了好奇心的蘇妄言,于是總想找個機會向女人問個明白,只是礙著旁人耳目,也不好過去搭話。 一直到了五年前。 這一年,蘇妄言依然遠遠立在院墻下觀望。這次,女人一來就在門外跪下了,也不說話,也不動彈,就那么直挺挺地跪在雪地里。守衛(wèi)不忍心,終于壯著膽子去請了蘇大俠出來。見了蘇大俠,女人先是扯了扯嘴角,像是想笑,卻沒能笑出來;又像是想說什么,卻終于還是沒說,一張臉上,全是凄涼。 遠遠看見女人在雪地上深深地磕了三個頭,一抬頭,兩行眼淚就撲朔朔地滾了下來。蘇大俠看著女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在門口站了足有一炷香的時間,突然嘆了口氣,回身進去了。女人見他轉身走了,眼淚更是成串掉下來,伏在雪地上放聲痛哭了一場,方才起身走了。 從那以后,女人就再也沒有來過洛陽蘇家。 誰都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她要見的蘇三公子又是什么人? 蘇妄言微微一頓,深深吸了口氣:“我原以為,這輩子是再不會見到她的了,沒想到一個月前,竟然又讓我遇到了她!” “怎么?今年她又去了蘇家?” 蘇妄言搖了搖頭:“我是在錦城見到她的! 韋長歌奇道:“錦城?你去那里干什么?” 蘇妄言聽了他的問題,卻突然大笑起來,道:“說起來又是一樁趣事了——仲秋的時候,我收到一張請貼,邀我去錦城梅園參加一件盛事。說是那梅園主人遍邀了天下的才子名士,要在十一月初四舉辦一個賞花詩會,準備效仿當年的蘭亭盛會,也為后世留一段‘梅園雅集’的韻事! 韋長歌忍不住笑道:“什么賞花詩會,不過是幾個文人墨客,聚在一起喝幾杯老酒,發(fā)幾句牢騷,做幾首酸詩罷了,有什么意思?你倒還當真去了?” 蘇妄言搖頭道:“我原本也是像你這么想的,但那張請?zhí)麉s很有點意思! 略一思索,瑯瑯誦道:“‘陳王宴平樂,季倫宴金谷。嵇阮結舊游,逸少集蘭亭。是皆豪杰,而擅風流。流觴曲水,乃曩昔之雅韻;步月南樓,有當世之高士。地無所產,唯余一江碧水,園實偏僻,幸得三千寒梅。鄙者崇古,敢備薄酒以效先賢。聞君令名,雄才高義,抱玉東都,領袖中原。頗愿得聆高論,使我微言復聞于今朝。梅園主人,十一月初四,待君于錦城梅園! 韋長歌聽了,微笑頷首:“果然有些意思! 蘇妄言道:“更有意思的,是送出這請貼的人。”一頓,道:“你猜這位梅園主人是誰?” 韋長歌不由好奇:“誰?” 蘇妄言一笑,淡淡道:“君如玉。” 韋長歌一怔,反問道:“君如玉?君子如玉君如玉?” 蘇妄言肯定地點了點頭。 韋長歌眼睛微微一亮,道:“十年前,江南煙雨樓樓主君無隱北上中原,回到煙雨樓的時候,身邊就多了個孩子,據說是在外面撿來的孤兒。那孩子自幼聰穎,極有天資,很得君無隱疼愛。君無隱膝下無子,便給那孩子取名如玉,收做義子,如今君樓主不問俗事,偌大的煙雨樓,就交給這君如玉了。見過這位如玉公子的人,都說此人真正是個溫潤如玉的君子,又號稱是‘天下第一聰明人’。若是這等精彩人物做東,‘梅園雅集’倒還真是不能不去了!” 蘇妄言點頭道:“我平日里聽人說起如玉公子種種傳聞,也早就想見見這位‘天下第一聰明人’了,只可惜他一向深居簡出,甚少離開煙雨樓,因此一直無緣得見。所以那時,我原本也打算不去的,但一看到落款處‘君如玉’三個字,就立時改了主意! 韋長歌往前探了探身,興致勃勃地問道:“結果呢?那賞花詩會怎么樣?你見到君如玉了么?如玉君子、如玉君子——果然如玉否?” 蘇妄言嘆道:“我一到那里就后悔了! 韋長歌一愣:“怎么了?” 蘇妄言又嘆了口氣,卻學著他先前的語氣道:“不過是幾個文人墨客,聚在一處,喝幾杯老酒,發(fā)幾句牢騷,做幾首酸詩,自恃風流罷了。還能有什么?難為我聽了一夜那些似通不通的宏言偉論,倒做了好幾夜的惡夢! 韋長歌怔了怔,道:“有天下第一聰明人做東,何至于此?那,君如玉呢?你在錦城見到他了么?” 蘇妄言冷笑道:“見是見了,不過是‘相見不如不見’。我看那君如玉,不過有些許小才,行事中規(guī)中矩罷了!缬瘛治疵饪浯螅^‘天下第一聰明人’,就更是無從說起。實在叫人失望的很! 韋長歌聞言,面上隱隱有些惋惜之色,嗟道:“盛名之下其實難符,卻是自古皆然……對了,你說你在錦城遇到了那個姓凌的女人,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我從錦城回來的路上了!碧K妄言想了想,緩緩說道:“那日,我出了錦城,不巧路上一道木橋壞了,只能繞路,偏偏天又黑得早,便錯過了宿頭。本來要再往前趕一段路,找個人家借宿的,但那個晚上,月光十分皎潔,照著山路兩旁,蔓草叢生,四野無人,很有些冬日山林的寂寥意趣,我索性就在山道旁找了個地方,生了堆篝火,準備露宿一宿! 說到這里,遲疑了一下,卻不說下去,欲言又止地望向韋長歌。 韋長歌笑道:“怎么不說了?” 蘇妄言踟躇片刻,猶豫道:“后面發(fā)生的事情,很是奇怪,連我自己都說不清,那究竟是真的,還是在做夢……” 韋長歌知道他素來要強,怕他著惱,忙陪著笑道:“你放心,不管你說什么,我都相信。” 蘇妄言笑了笑,這才接著道:“那天夜里,我才睡著,迷朦間,就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悉悉嗦嗦的聲音,接著便是一陣語聲——那語聲很是奇怪,像是有人在說話,卻又低沉含混,嘔嘔呀呀的,不似人聲……” 蘇妄言聽到那聲音,已醒了過來。 循聲望去,不遠處的幾棵古松背后,影影綽綽地,有著兩道人影。隔著樹叢看不清面目,只能依稀分辨出其中一人身形窈窕,似乎是女子,另一人卻十分矮小,約莫只有五六歲大小的孩童一般高度。 蘇妄言聽到的聲音,便是那女子和那矮小人影說話的聲音。 兩人交談時,聲音放得極低,話聲又短促,聽不清在說些什么。只看到那女子站在樹下,那矮個子,卻像是一刻也靜不住似的,不住在地上跳來跳去,不時發(fā)出一兩聲急促的尖鳴。 便聽那女子突地高聲道:“你急什么?!時候還早著呢!” 矮個子跳到那女子面前,惡狠狠地道:“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聲音又尖又細,便如孩童一般,正是蘇妄言剛醒來時聽到的聲音。 那女子怒道:“你急什么!三娘又不是外人,就是晚到一會兒,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矮個子被她一罵,高高跳起,也叫道:“你懂什么!三娘過壽,大宴賓客,我和她多年交情,怎么能遲到!” 那女子辯道:“反正順路,等王家先生來了,大家一起過去不是正好?你要是著急,自己先去就是了!” 正爭論不休,就聽遠遠有人說了句:“有勞二位久等……” 但見樹林深處,有個年輕人提了盞白色紗燈,朝這邊來了。那年輕人一身綠衣,挺拔秀頎,雖看不見面目,但映著幽幽燈火,便只覺從容閑雅。一走近,便有一股清香彌漫在林中,清清淡淡,令人忘俗。 蘇妄言只覺那香味分外熟悉,一時間,卻又想不起來在哪里聞到過。 那女子笑著拍手道:“王家先生,叫人好等!怎地來得這么晚?” 年輕人到了跟前,長長一揖:“石兄,忘世姑娘,有勞二位久候,實在過意不去。只是今晚我那家的主人又想起了傷心事,我有點不放心,在窗下看了半天,所以來得遲了! 那女子輕輕嘆了口氣,道:“其實難怪你家主人傷心,她也是當真可憐。先生學問好,怎么不想個辦法幫幫她?” 那年輕人笑了笑,道:“忘世姑娘不知道,我家主人這件事,除了洛陽的蘇三公子,天下間是再沒有第二個人能幫得上忙的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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