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門》是一部自傳體長篇小說,通過上世紀60年代一個北方農(nóng)村少年的成長經(jīng)歷,折射出現(xiàn)實生活的深刻本質(zhì)及其對個體命運的鑄造鍛刻。作者在波瀾不驚的敘述中傳達了關(guān)于人生成長的青澀記憶和關(guān)于人生反思的心靈獨白,表達了自覺的道德批判意識和人性悲憫意識,呈現(xiàn)出鮮明的時代特色、地域特色和人文特色,為那個特殊的年代作了鮮活生動的注腳。
李西岳,河北獻縣人,北京軍區(qū)政治部文藝創(chuàng)作室主任,一級作家。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百草山》、《血色長城》,中篇小說集《農(nóng)民父親》等。作品多次被《小說月報》、《作家文摘》、《中篇小說選刊》、《作品與爭鳴》等報刊轉(zhuǎn)載或連載。曾榮獲中宣部“五個一工程獎”、“中國人民解放軍文藝獎”、“解放軍圖書獎”、《小說月報》“百花獎”、“新世紀首屆北京文學獎”等。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
《獨門》:
生我養(yǎng)我的那個村叫大王莊,坐落在百草山下,子牙河畔。與周圍那幾個村相比,大王莊依山又傍水,算是很有風光了。村里攏共有800多戶人家,滿世界都姓王,只有我們李家,還有谷家,算是雜姓,人數(shù)極少。聽爹說,當年是爺爺一擔子,把李家連人口帶家當,挑到大王莊的。村里人見了我們李家人就喊“一擔挑兒”,聽起來,大有不屑之意,我們李家人,自然心中不悅。
在大王莊,我們跟麻五家住對門。都說遠親不如近鄰,近鄰不如對門?晌覀兗腋槲寮,打老輩兒就有過結(jié),日子從沒消停過。我不知其中緣由。
先說說我們這一家子人。
那年那月那天,爺爺挑著擔子,奶奶挎著包袱,來到大王莊落戶之后,先后生了爹、叔、姑和三叔。爹娘生了姐、我、大弟、二弟和小妹。叔在佳木斯當工人,每年回一次大王莊,他和嬸子生了香姐、亮哥、山弟和水弟。姑嫁給王家的王大仙兒,算是入了大戶,先后生了一個表哥,倆表妹。三叔不知什么原因,一直到二十大幾,還直挺挺地打著光棍兒。
再說說對門麻五家。大王莊雖都姓王,但從家譜上論,并不是一個王家,一共分五大院,有碾子院、碌碡院、年糕院、餅子院、窩頭院。麻五家屬于碾子院。我自打記事兒起,就聽人家說碾子院長,碾子院短,但誰也說不上碾子院的來歷。麻五他娘,一口氣生了五個小子,老大叫大虎,依次類推,到了麻五這兒叫五虎。人稱“五虎上將”。麻五因臉上長著大小不同、形狀各異、分布不均的大麻子,故得外號“麻五”。麻五一共娶過兩房,頭一房生了鐵柱、鐵環(huán)倆小子。麻五臉花心也花,家里有媳婦兒,還經(jīng)常在外面打野食兒(當時我不明白打野食兒就是搞破鞋)。一來二去,讓他媳婦兒看出來了,看出來就往死里打,打著打著,那媳婦兒就不見了。有人說,是自個兒跑到外頭又尋了主兒,也有人說,是讓麻五給弄死了,反正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尸。沒過兩年,麻五又續(xù)了一房。這一房是個寡婦,比麻五小5歲。過了門,生了小子鐵順,閨女婷。老大鐵柱算是有出息,在外縣當局長,據(jù)說對他娘的死因不明,一直怨恨麻五,故很少回家。老二鐵環(huán)老實巴交,早早娶上媳婦兒,分家另過了。續(xù)弦生的鐵順,先前娶過媳婦兒,聽說,鐵順那人浪性沖天,不管白天還是晚上,只要得空就干那事兒,不讓干,就往死里打。后來那媳婦兒得了婦女病,下身都爛了,鐵順還是不依不饒。那媳婦兒受不了,打官司跟鐵順離了,也沒給他留下一男半女。鐵順眼下還沒找,跟爹娘一塊兒過。
我和婷,打上一年級就是同學,兩家的日子不消停,自然也殃及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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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幼年和童年的記憶里,我們李家的日子,并沒因為是獨門小戶而慘淡無光,相反,有那么一陣子,還挺殷實。這里邊,我認為有兩個原因,一個是,我們家有個會當家的奶奶。另一個是,我們家有一套祖?zhèn)鞯木幭炙嚒?br> 奶奶模樣俊俏,直到老年,臉上也沒什么皺。奶奶手巧,我們家的編席手藝就是她傳下來的,除了爺爺和我們這些個孩子之外,差不多人人會編。這就給我們李家?guī)砹烁蛔。我們家在大王莊能安家落戶,安身立命,并在村里有較好的人緣兒,也得意于奶奶的為人和這門手藝的傳播。奶奶的另一個特點是腦子靈,嘴好使。奶奶從小沒上過學,斗大的字不識一升,可自幼聰明,人家唱歌,她在一邊聽上兩遍就會了。人家講笑話兒,背順口溜兒,只聽一遍,她就能倒背如流。說起來真是有些神奇。我的幼年和童年,家里連個戲匣子(收音機)都沒有,座鐘掛表也沒有,凡是好玩兒的物件兒,一件也沒有。我們之所以能夠平安地忍耐那個年代的寂寞,并能留下刻骨銘心的烙印,應(yīng)該說歸功于奶奶帶來的歡樂。
冬天地里沒活兒,我們家忙編席手藝。這時候,我們家往往要聚著好多人。有老頭兒老太太,更多的是跟我年齡差不多的半大孩子。這些人都是來聽奶奶講笑話兒的。奶奶的笑話兒滔滔不絕,有聽人講來的,有自個兒編的。一個笑話兒,往往要有幾個版本,天天講,天天不重樣。奶奶很吝惜時間,講笑話兒的時候,一點兒也不耽誤手里的活兒。來聽笑話兒的人也不白聽,長些眼力的就給奶奶打個下手,偶有幫成倒忙的,還要讓奶奶以講笑話兒的方式奚落一頓,人們就笑得前仰后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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