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王的血》是須一瓜的小說精選本,此書選收作者在不同時段中創(chuàng)作的中短篇小說,包括《智齒阻生》《國王的血》《少許是多少》等十三部中篇。須一瓜善于書寫社會民眾中的小人物。他們的平靜淡然的生活中深隱的悲歡喜樂,五味雜陳的每一個故事滋味,讓我們對于人性的幽微繁復,做了深入的探索。
須一瓜(原名徐蘋),生于上世紀60年代,《廈門晚報》政法記者。
001智齒阻生
030灰鯨
058西風的話
103肝病嫌疑人
138一個用心籌備的邂逅
154國王的血
172豐滿的一天
198少許是多少?
219火車火車你娶老婆沒有
256我的太陽
282水底的紅痣女孩
29904:22分誰打出了電話?
346夢想: 關(guān)于城市精英
374“廢人”的世界——須一瓜小說論/陳思
391創(chuàng)作年表
智齒阻生
一
你在哪兒,老大?
接電話的人沒有回答,但對方聽到了一聲輕微的、牙縫吸氣的聲音。
兄弟我不是要走了嗎,還是見見吧老大!
被電話里的人叫老大的人,還是沉默。他自己也清楚,無論黑道白道,他都不是什么老大。可是對方這么叫,他從來沒有制止過。老大,聽起來舒服,至少不反感,有一點戲謔又透著那么一些尊崇,模模糊糊地還讓人感覺好像有多少馬仔供自己驅(qū)使一樣。
牙還疼是吧,電話里的人體貼地說,不然我?guī)闳フ覀醫(yī)生吧?
接電話的人,腫著半邊臉,半禿的眉毛鎖著,木然地看著白色門柱外的雨。這是酒店大堂,一個面對一中學校大門的度假大酒店,隔著旋轉(zhuǎn)玻璃門,能看到外面被大雨激騰起的霧氣。打電話的人,這幾天都在約接電話的人:一起去晨白山騎個馬吧?一起吃宮秘私房菜?我們?nèi)テ咸焉铰吹乃饺藭赛c新茶?說的都不是軒昂張揚的公共空間,但接電話的人一律拒絕了,F(xiàn)在,這么大的雨,對方還在約。
他一口回絕,說,謝了。
啊——牙疼不是病,疼起來要命。對方說,老大你在哪兒,我過來吧?
改日吧,我很難受。他說著,把電話掛了。
對方心細,聽到他牙疼的嘶嘶聲。
吃了止痛藥,可是不太管用。他在這里等候中考的女兒,說好的,考完接她回家,回她外婆家。實際上,臨中考這兩個多月,妻子和女兒都住在外婆家。昨天考一天,都是他妻子在這里送接等候,今天上午她命令他來,因為她有個重要接待。
電話又在沙發(fā)上響了,他瞟了一眼,不接。還是剛剛那個人。他一直知道這個人拿他當恩人看,他自己也覺得是恩人,如果不是他,這個人就有至少三年的牢獄之災。是他找到了那個人最重要的一批發(fā)票。所以,不搭理他、怠慢他,不僅是可以的,而且心里還有些施恩不圖報的美德享受。這個免去牢獄之災的人,是個道上的狐貍。做什么事都很上心,待人接物,分寸感極好。就是有那么一種人,你知道他是個做人技術(shù)派,不是天性寬厚誠摯的善胚,但是,最多你會不喜歡、不親近他們,但絕對不會討厭他們。打電話的人,就是這類人。
昨天一夜他翻來覆去牙疼得冒汗,過去牙疼發(fā)作時的剩藥、新舊偏方他都用了。包括含新癀片、咬生姜片、漱一比五的味精水。都沒有用。今天他一早奔口腔醫(yī)院,居然忘了是周日。那里只有看上去像實習生冒牌的值班醫(yī)生。他說要找戚醫(yī)生,那個受到輕視的年輕的值班醫(yī)生,用譏諷的表情說,你去啊。
她在哪間?他捧著半邊肥腫的臉說。
年輕醫(yī)生斜睨著他不對稱的滑稽腮幫子,用說不清是悲天憫人還是幸災樂禍的輕慢語氣說,哪里發(fā)財就在哪里。
退休了?
小牙醫(yī)懶得再回答。他捧著陣陣劇痛的臉,昏昏沉沉地盯著年輕醫(yī)生老半天,最后說,那個,喂,我忘了帶她電話,你給我吧……
值班醫(yī)生發(fā)出模糊的“切”的聲音,把手機放進白大褂口袋,走了出去。
劇烈的疼痛使他明顯反應遲鈍下來,他干瞪著揚長而去的值班醫(yī)生背影好一會兒,直到那小牙醫(yī)快拐彎,他才急呼:喂!你得幫我止個疼啊——
值班醫(yī)生并沒有回頭,他當然聽到了身后病人破敗的呼喊。一個提著拖把拖桶的保潔人員,駐足,對他慈愛有加地笑了笑。仿佛是幫他確認被醫(yī)生拋棄的事實。他和保潔員互眨著眼睛,覺得該死的牙齒真是痛不可當,連眨眼睛都痛,簡直恨不得這半邊臉都劈了,把那顆牙像摳爛瓜子一樣摳掉。那個像實習生的家伙出來了,還把步態(tài)弄得飄而不逸我見猶憐,而且那額前的頭發(fā),明顯是在洗手間用水收拾過。
病人捧著稀爛發(fā)燙的腮幫子,又小心地跟那小醫(yī)生重新回到他辦公室。
快來個止痛針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