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途
科技園的高樓總是給鄭濤一種莫名的緊張感,它代表著這個城市的節(jié)奏,也代表著一種身份,這個城市里的精英似乎都要往這里擠,這個國度里最大的互聯(lián)網(wǎng)企業(yè),硬件公司,名牌外企都坐落在這里,好像只要在這里謀到了一份職位,就登上了一個階梯,劃到了另外一個階級去。對外介紹便不再說是哪個公司,什么職位,直接概括為在科技園上班,簡潔明了,哄抬身價。
鄭濤曾經(jīng)也面試過科技園的企業(yè),那時青澀的胡茬剛剛冒尖,他故意留得滄桑一點,顯得很有經(jīng)驗,想要擠到那個“階級”里去。兩輪選拔層層過濾,最后讓他回家去等消息。面試失敗以后,他對科技園的態(tài)度從一開始的向往,變成懷疑和抗拒,被拒絕后表現(xiàn)出幼稚的鄙夷和嫉妒,換回一些自我安慰。
兩年后這家企業(yè)又給鄭濤面試電話叫他去面試,他說:“之前面過了啊,讓我在家等消息,請問是還要面一輪嗎,如果是告訴我消息能不能現(xiàn)在就告訴我!
電話那頭遲疑了一小會答復說:“不好意思不知道之前面試過你,我們核實一下信息,稍后給您回過去!
鄭濤笑了一下掛了電話,兀自想著下一通是不是還要再等上兩年。但這次不同的是,他等不了那么久了。夏敏考上老家電視臺編制工作的這個消息,已經(jīng)在他手里徘徊了一個星期了,鄭濤從沒見過掌心這樣頻繁地出汗,他總是讓自己嘗試著握住點什么,好讓掌心那種沉悶,粘稠的緊張感得以緩解,但是效果并不好。鄭濤打算問問她什么時候的事,話到嘴邊幾次都沒有說出來。
忽然發(fā)現(xiàn)感情到了這個地步,已經(jīng)懶得去究問,因為內(nèi)心知道結(jié)果,所以有節(jié)制地提問,聊天,尋找話題,這是糾纏了很多年后才有的默契表現(xiàn),鄭濤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該難過。
但告別不擇時日,夏敏給他發(fā)信息攤牌時,他剛剛從領(lǐng)導的辦公室出來,方案不是很順利,修改意見溶在老大粘稠的唾液里,連綿不斷的噴泄出來,伴著南方夏日的粘稠和特有的濕熱,讓人不自然的焦躁。
下午三點,太陽直射的地表一直在搖晃,顫抖著的空氣好像是努力克制著顫抖的身體。鄭濤松了松領(lǐng)口,卸下一口氣,不是為工作,也不是為別離。為的是什么,他也說不清?傊搧硪獊恚蔷妥屗琰c來。
嘆完氣后他感到很難受,好像要失去什么,又好像從未擁有過。
下班的路上鄭濤開得很慢,好像特意把這段路拉得很長,好晚些面對沒有準備好的事,等紅燈的間隙,鄭濤看見了他們剛來這個城市時一起租的房子。目光中一下子闖進來兩個人,他看見夏敏拖沓著自己的行李,有些害羞的進入了他布置好的房間,茶幾的位置,書架的慵懶,都透著舊而溫馨的味道,好像回到久違的家,慢慢溢出遠方歸來的接風氣息,她手足無措又有些急促的打量著房間的每個角落。
鄭濤走向窗邊一把拉開暗色的窗簾,太陽照耀著毛毯,他站在陽光中回頭對著夏敏笑,背光的五官擠在一起,她伸出手去摸,太陽灑在手上,柔軟的像一顆糖,鄭濤將整理好的陽光慢慢灑向她城市的陰霾,告訴她我們在這有幸福的希望,她認真又害羞地聽著,細細地品味著,小心翼翼地流動著。
晚飯和以往一樣安靜,他們都沒打算第一個去捅破這件事,都對彼此的冷漠心知肚明,想要改變一些什么,卻又都無從下手,愛情終于到了最尷尬的時候,不夠依賴,也沒了勇氣,年齡適當?shù)爻霈F(xiàn)在選擇困難的節(jié)骨眼上補了華麗的一刀,于是人們狠下心來割舍毫無希望的愛情。
鄭濤想問問什么時候考的試,是上次回去休假時,還是春節(jié)前后,想了想還是收住了嘴。是對這樣的生活不報希望了才給自己新的選擇,還是只是順便考著玩試一下,他在眼睛里問了無數(shù)個問題,又在心里替她全都回答了。
夏敏似乎看出了鄭濤的糾結(jié),她的眼睛里含著比答案更多的東西,他沒有尷尬,居然一點點放松下來。鄭濤突然就不想問了,不想問什么時候走,也不想問到底回不回,更不想問他們今后會怎樣。
吃完飯夏敏就開始翻東西,鄭濤有點意外,覺得問題被她突然的舉動給逼問到嘴邊,卻又不知道以什么形式吐露出來。
鄭濤說:“我?guī)湍闶帐鞍!?/p>
說完,夏敏明顯變得手足無措起來,鄭濤看的出自己打亂了夏敏的收拾計劃,于是又主動退在計劃外面,不再添亂。想說點什么,又不知道說什么好,九月的南方夜晚仍然濕熱不堪,他站在傍晚的天色里可憐外面的人,順帶著可憐自己。
然而夏敏并沒有收拾的很順利,東西太多了,在這個城市里的三年,他們積攢了太多的物件,需要的,不需要的,整理起來讓人懼怕搬家。她在幾本書之間來回猶豫,鄭濤插嘴說:“書回去還可以買的,不用糾結(jié)!毕拿粽f:“都可以回去買的,都可以重新再買的!
鄭濤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答,夏敏好像被解鎖了一樣又追回來說:“一直都是這樣,書看完一本就放到箱子里一本,想再看就又要把箱子搬出來,我不敢買書架,怕搬家時帶不走,扔掉又可惜。這么多年過去了,過得還是臨時的生活!
鄭濤往后揚了一下,想說生活都是臨時的,其實感情也是,但是沒有說出口。一些東西堵住了胸口,他使勁的壓下去后幫她把地上的書和物品重新整理好說:“我送你吧!
夏敏的情緒穩(wěn)定了一下,抬起頭有些復雜的推卻著說:“不用,你幫我拿上車去了,我自己又怎么拿下來呢!
鄭濤說:”我一直送你到家,從這開車到你家,也就十個小時,加滿油,很快就到了,東西你就都能帶走了!
說完這些話鄭濤就后悔了,過分地積極好像是在趕她走,可是又不敢太冷漠,于是仔細分辨她的行李,認真地整理。她走到窗前,俯視著樓下那輛他們用一年多積蓄買的二手捷達,咬了一會嘴唇。沉默僥幸地存在了一陣,每當夏敏有話想說時鄭濤就假裝離開臥室,不給她決絕的機會。
這樣反復兩三次,夏敏就放棄了,最后一次離開臥室躲避她的欲言又止時,鄭濤在衛(wèi)生間里透過小而破舊的窗戶看著外面的天空,一大朵烏云擋住了夕陽又走過去,一路都下著零散的雨,城市太大了,每個角落的天氣都不同,就好像人一樣。
門外有人的腳步聲,輕巧而試探,像是客人。鄭濤忽然鼻子一酸,又按下難過,眼淚會讓人猶豫,我們不能總是用煽情來挽留人,這種見效快過程短的療傷方式不過是自欺欺人。
走的前一天晚上,他們躺在床上各自面對著另外的方向,又想著一件事。后來鄭濤做了個夢,夢里夏敏一個人拉著行李箱,在這個城市里安靜地穿梭。城市像裹在水晶球里的虛幻,四季重復地切換著,但是夏敏的表情和樣子,始終沒有變過。
第二天兩個人起的都很早,熟練地洗漱,不同的是這一次他們都不急于結(jié)束,牙很認真的刷,臉也很認真地洗,然后在鏡子里認認真真地看對方,最后一起出戲。出門前鄭濤背對著墻,想著走出去再回來就剩下他自己一個人了,他低頭東西搖晃著,一腳踩在心里不見底,于是左右腳交換重心,像一個擺鐘。
鄭濤能感覺到夏敏看了他很久,最后還是她先開的門,頭也不回地走出去,在外面不回頭地駐足等著。他們把行李和食物小心地安排在車的各個角落里,然后緩慢地開上公路。
這次鄭濤還是開的很慢,夏敏努力地四處看,眨眼都小心翼翼,鄭濤特意繞了幾段路,夏敏發(fā)現(xiàn)了也沒有揭穿,繼續(xù)努力地看著。剛繞到他們一起租過的第一間房子時,夏敏的眼淚唰一下就流了下來,然后把臉別到另外一個方向,用手抹掉痕跡。
那間房子很小,只有一室一衛(wèi),每個月只需要一千塊錢。里面有過他們許多東西,有兩個人的習慣,熱情,欲望和自私。最后,人性之間的摩擦透支了他們的感情,也透支了他們的耐心。后來,他們換了更好的環(huán)境,也比以前更忙碌,他們的交流開始變少,還是不知道前面的路是什么樣子。
這個時間不早不晚,白領(lǐng)們都已經(jīng)進入工作模式,路不是很堵,很快他們就駛離了市區(qū),兩邊的高樓不停地倒退,最后逐漸稀少,我們終于離開了這個城市。幾乎在同一時間,兩個人一起松了口氣。車內(nèi)的氣氛忽然有一些尷尬,他們用余光打量著彼此的反應,離開的傷感一下子落下來,封閉的姿勢過于完整,導致離別沒有機會擠進來。他們不僅準備了防衛(wèi)別離的姿勢,也準備好了情緒去為分開而傷感,但是沒有派上用場的情緒忽然無所適從,這讓兩個人更加沮喪,反而更讓人想停下車,看著身后的城市,抱著可能或即將要失去的愛人,用力哭一場。
駛上高速以后,鄭濤想放一點音樂或者聽一聽廣播,在兩個人之間架起一些什么,但是打開以后就后悔了,廣播里聊股市,聊經(jīng)濟趨勢,泡沫房價,生活又變得緊張起來,它讓心里趨向離開的一部分變得更加決絕堅定。夏敏聽了一會就歪下頭去閉上眼睛,鄭濤悄悄地把車速減慢,高速上偶爾有車超過他們,有的司機特意把臉扭過來示意他的不理解,鄭濤依然緩慢地前行。
慢一點吧,再慢一點。這個城市里給我的時間不多,我還沒有站穩(wěn)我的愛人就要走了。這條路又給了我多少時間呢,我大概清楚,但我還想再拖的久一點。
路上她會改變想法嗎?會和我回來嗎?只當這是一次任性地吵架,或者出走,我們回去以后日子恢復原來地模樣。繼續(xù)朝九晚五地往上爬,舉著自己為自己欠下的債,一點點往前捱。
鄭濤慢慢地開,細細地想,他想把他們在一起這幾年的片段重新梳理好,在路上從頭再放映一遍,好讓自己一個人回來時,不那么難過,也不那么孤單,兩旁的風景不斷地倒退,種下畫面的地方結(jié)出了一個青色的果來。
在公路上行駛了一段時間以后,夏敏就醒了,或者說她一直沒有睡著。鄭濤提議找個地方靠在路邊吃點東西,雖然沒有走出多遠,但是早餐在出門的慌亂中,幾乎被完全忽略了。他們往前又開了一會,在路邊看見了一個休息站,車開進去,一群年輕人靠在車邊吃泡面,看樣子好像是自駕游的。兩個長得很好看但打扮不同的男生在交換著吸同一支煙。一個頭發(fā)很長,著裝特異,一個平頭干凈,服配簡單。
鄭濤在休息站里隨便買了一些東西,好方便蹭到一些熱水泡面,等面熟的時候他偷瞄著吸煙的男生問夏敏:“你喜歡哪個?”
夏敏側(cè)目看了一眼,目光冷淡,答的也很冷淡!岸疾幌矚g。”
鄭濤想找一些話題把聊天經(jīng)營下去,但是他發(fā)現(xiàn)夏敏一直在望著窗外的路邊,眼神聚焦成一個點,不像是發(fā)呆,像是仔細觀察著什么,他順著夏敏的目光追過去,發(fā)現(xiàn)馬路旁站著一個老奶奶,著裝樸素,克制地望著來往的車輛。風吹起她凌亂的頭發(fā),與整齊的衣服形成明顯地對比,像是站在那里很久了。
他們簡單地吃了幾口面,出了店上車后,夏敏還是一直盯著那個奶奶,他們繞到奶奶前面去,又慢慢地駛上馬路。奶奶也看著看著他們,忽大忽小的眼睛里閃爍著一些東西,卻仍是面無表情。
走了沒多遠,夏敏忽然要鄭濤調(diào)頭,鄭濤知道夏敏的心意,他幾乎在命令發(fā)出的那一刻迅速做出了反應,沒有猶豫也沒有疑惑,他熟練地把車調(diào)轉(zhuǎn)回去,像是每個時刻都做好了調(diào)頭的準備。鄭濤按捺著自己的激動,他多慶幸這樣的驚喜能多一些,多到足夠他們耗盡回家的沖動,耗盡他們再往下走的欲望,耗盡他們本來計劃好的時間,然后不得不好好收場回到城市去。
奶奶住在高速附近郊區(qū)的村莊里,往年的這個時候她都會從這里出發(fā)走幾里路,去給老伴掃墓。以前這里的高速還有修得那么完整,奶奶總是坐著同村鄰居的小貨車,或者搭進城歸來年輕人的摩托車一路趕過去,后來這里修了高速,摩托車繞了道,貨車也改了出行的路,老奶奶的出行便成了問題,有時她就在路邊站一會,克制地希望能有車載她一程,要是不行,就走幾個小時過去,帶好干糧和水,與祭拜的食物一起放在背包里,在心中劃分開它們的關(guān)系,這些食物不屬于同一個世界。
他們把奶奶請上了車,透過后視鏡,鄭濤用余光掃過奶奶,她一直看著車窗外高速兩旁的樹木,綠油油的山野交叉著回去,在洼地里的破房子突兀地站在原野里望著天空,好像又變樣了,真快。
不說話的三個人,沒有尷尬地一直沉默著,車繼續(xù)平緩地前行。走了一會路況忽然變得不好,地面變得坑坑洼洼的,車顛簸的厲害,夏敏被震的睡不著,焦躁地看著車下的道路。雨天后大貨車來來往往,把路全部壓壞,這里的路不結(jié)實,估計還會翻修。
后來的路越來越難走,直到一輛陷在坑里的車堵住了他們的去路。鄭濤皺著眉在車里觀察前車被陷的情況,他竊喜地用余光掃著夏敏的表情。沒有人下車,他們好像都在等對方做出一個決定,是在這里繼續(xù)等,還是另外想辦法。
老奶奶先打破了沉默,她謙卑地向坐在前座的兩個人道謝,低著滿是討好笑容的臉,頻頻點下忐忑的頭,準備下車跋涉過去。
夏敏問奶奶:“您還要走多遠?”
奶奶瞇起眼睛沉思了一會說:“天要見黑的時候估計就到了!
“那您回來怎么辦?”
奶奶頓了一下,尷尬在這個時候從她的嘴角擠出來,站在三個人之間。
“走回來。”
車里又靜了一會,夏敏忽然說:“等一會吧,等一會路通了,我們送您過去。”
奶奶有些含羞,皺紋里擠出來一些接受善意之后的惶恐,連連擺手說:“就到這吧,就到這吧。早該謝謝你們了,早該走了,能到這就不容易了,沒想到的!
說完就搶著下車了,然后步履蹣跚的往前走,夏敏有點不知所措,她想攔住奶奶,卻又猶豫了一下。她看著奶奶小心翼翼地邁過凹凸不平的地面,艱難地爬到一個坎上,然后焦急而慌亂地下去,再急匆匆的消失在他們的視野中,仿佛怕他們跟上來,跳下去的一剎那風帶起她的白發(fā),飄散著帶出許多無奈,夏敏的心跟著揪了一下。
他們安靜了一會,夏敏忽然讓鄭濤想想辦法,讓他挪一挪車,看還能不能瞧見奶奶,或者問問前車到底什么時候能出來。鄭濤放空了一會,好像在考慮夏敏的要求。事實上他并不想下去,他想在這多耗一會。等到天色暗下來,等到他們都耗盡了熱情,等到他們開始猶豫開始放棄最終調(diào)頭返程。
夏敏漸漸變得懊惱起來,她反復催促著無動于衷的鄭濤,在沒有得到反饋后她自己下了車,走到前車去問情況。她對處理事故的人大聲提問,沒有耐心,她要對方迅速做出反應,她爬上那個近距離看一點也不高的坎,朝遠方看,找尋著蹤跡,風吹開她散落的劉海。
鄭濤在坎底下看著上面的夏敏,他忽然想起來他們剛認識時夏敏的樣子,他又覺得他有點不認識夏敏了。他站在一個坑里仰望著上面的愛人,這個時刻的夏敏一點也不像是那個被寫字樓推來推去的小姑娘,她那么有力又那么勇敢,她站在坎上看著奶奶離開的方向,像是看著遠去的希望,鄭濤忽然淚眼朦朧。
有那么一刻,他忽然很想幫她把奶奶送到地方,或者說幫他們把希望送到地方。他在那一刻徹徹底底的理解了愛人,理解了夏敏。
他們再一次折返回車里,鄭濤調(diào)頭,尋著他們來時的一個岔路去了,他們想找一條另外的路,繞過去追上奶奶,再把她送到地方。
他們開的很急,路很顛簸,但是他們仿佛一點也不害怕,都在仔細觀察著道路的狀況和過往的車輛,與之前的沉默與尷尬截然兩樣,鄭濤邊開邊想,上次有這種感覺是什么時候。
好像是他們剛來那個城市的時候,一起面對著一個目標,兩個人抱在一起往前走。路不好走,很多困難很多誘惑,但是他們有共同的目標和共同的希望,他們依偎著徐徐前進,一道道坎被他們甩在身后,已經(jīng)過去的現(xiàn)實洋裝祝福,即將到來的現(xiàn)實暗暗偷笑。城市擠壓著平凡人們追求的簡單,所剩無幾的平凡也變成了欲望的消遣。
走著走著他們又遇見了一輛車,一個小溪攔住了他們的去路,溪上橫著一座破舊的木橋。不知道是否可以通過,前面的車好像沒有調(diào)頭的意思,甚至沒有熄火,他們躍躍欲試地前后挪動著,好像在蓄謀著什么,鄭濤剎住車,和夏敏一起呆呆的看著前面。
那輛車前前后后蹣跚了一會后,忽然就熄火了,世界都安靜了,他們好像根本沒有在意后面的來客。隔了沒多久前車的發(fā)動機再一次轟鳴起來,聲音比以往還要尖銳。車忽然就沖了出去,在看似脆弱的木板上滑著過去了,鄭濤和夏敏在車里倒吸一口冷氣,而后又放心地吐了出來。
這量小轎車平緩地過去了,輕盈而又突然地沖了過去。真是冒險,鄭濤替他們捏了把汗后,又看見從前車下來了兩個男人,正是他們在休息站里看見的那兩個交換著吸煙的男生。他們瘋狂的擁抱,接吻,然后再流淚,嚎啕大哭。
還沒有從驚訝中完全緩過來的鄭濤,在那一刻忽然就慢慢放松了下來,他甚至有些感動,心又變得柔軟。為了愛逃離城市的人一共有多少,他們離開別人的視線,離開別人世俗的評判與標準,偷偷地跑到外面默默地相愛。但即使這樣,活著也還是很難,那一座聯(lián)系兩個人的橋看似脆弱不堪,卻又像稻草一般讓人架之希望,為之冒險。
或許他們也很累了吧,也想把機會交給上天,交給這個看似脆弱卻又是唯一希望的木橋。
鄭濤轉(zhuǎn)臉過去看旁邊的戀人,夏敏微笑著把眼淚和鼻涕流在了一起,在臉上融成了兩道明顯的痕線。
很快,那兩個小伙子就走了,去默默地相愛了。后車里的兩個人也要開始糾結(jié),到底要不要過去了。鄭濤仔細打量著自己的這輛二手車,好像別他們的大一點,沉一點,他雖然很感動,但是他還算足夠理智,并且對木橋也沒有足夠的信心。
夏敏知道鄭濤想的是什么,她挪了挪身子,調(diào)整了自己與安全帶的關(guān)系,他們還要去追奶奶,還要繼續(xù)往前走,她需要做點放松下來好繼續(xù)做心里準備,但還是把決定權(quán)交給了鄭濤,她想等另一半的決定。郊外很安靜,一聲蛙鳴都沒有,寂靜在周圍落下來,他們聽得見身體里發(fā)出的聲音,關(guān)節(jié)的聲音,呼吸的聲音,吞咽的聲音。
鄭濤忽然解開了夏敏的安全帶,叫她下車。夏敏沒有反應過來,坐在副駕駛上瞪大了眼睛繼續(xù)看鄭濤。鄭濤重復了一次要求。他說:“下去吧,在這頭等我,等我先過去,你再過來!
好像有什么東西在一瞬間化開了,之前的尷尬,兩個人之間的芥蒂,長久以來積攢的厭倦和疲憊,在那一瞬間都變得熟悉而親切。
在那個美好的瞬間過后,溫柔的舒適感和似曾相識的勇氣充斥了兩個人的心。他們要過去,要找到希望,要把沒完成的事,完成下去。
夏敏又扣好安全帶說:“一起過去吧,一起去追奶奶。”
鄭濤雙手都放方向盤上,他意外的朝夏敏笑了笑,是那種平日里犯錯了才會露出的討好的笑,他繞著目的的邊緣小心翼翼地寒暄著,他不知道橋到底結(jié)不結(jié)實,他沒自信,他想讓夏敏下車,這樣重量也能輕一點,幾率大一點。
夏敏沒有要下去的意思,她的動作與神態(tài)沒有絲毫猶豫,她直直地望著鄭濤,繃緊的視線表達了自己的決心。鄭濤忽然很想珍惜她突如其來的勇氣,這樣他們就可以一路追下去,然后繞一個圈,最終回到他們共同的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