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粹的文人”汪曾祺閑適美文集,靜下心來,才能發(fā)現(xiàn)生活之美。
汪曾祺的小品文,把尋常不過的一朵花、一株草,寫出活潑潑的人味兒來。在他的筆下,每種草木都各有性情,絕不趨同。作者用久煉成精的文筆,以種種細微的角度,對生活來個溫情脈脈的打量。凡人小事、鄉(xiāng)情民俗、花鳥蟲魚、山川草木,一一娓娓道來,于不經(jīng)心中設(shè)傳神妙筆,在不經(jīng)意中成就了當代小品文的高峰,讓我們重拾愉悅和恬靜,回到久違的精神憩園。愿你我的生活如詩般自由,如花般燦爛。
《人間草木》:“純粹的文人”汪曾祺的閑適美文。靜下心來,才能發(fā)現(xiàn)生活之美。
《人間至味》:“資深吃貨”汪曾祺的美食散文。一花一葉皆有情,一茶一飯過一生。
《受戒》:汪曾祺的詩意小說。以詩意的文字,講述詩意的生活。
《大淖記事》:“抒情的人道主義者”汪曾祺的鄉(xiāng)土小說。展示一個似水若云、如詩似畫的純美世界。
《浮生雜憶》: “那個可愛老頭兒”汪曾祺的親情散文。家人閑坐,燈火可親,將平凡的日子活得有滋味。
《說說唱唱》:“文壇老狐”汪曾祺的藝術(shù)散文。完美呈現(xiàn)汪老爺子散雜文的浪漫與精髓。
琴棋書畫,花鳥蟲魚;瓜果菜蔬,八珍玉食;談人生,論戲曲。雖是小品小令,卻奇巧精致,透著娟秀和雋永。
汪曾祺賦予花草以靈性,美食以活力,人性以溫情。他的散文,閑適中蘊藏著文化,清甜中自有厚重。草木人心,自然天成;至情,至真,至性,至誠。
我們年輕的時候,皮膚光潔,吹彈即破,但心是皺巴巴的,團在一起,像一撮兒被擠壓在速飲杯底的茶葉,難以舒展。隨著生命的遞增和對生活的理解,才逐漸覺察到應(yīng)該把這顆皺巴巴的心慢慢捋順、撫平。
在汪曾祺的文字里,我們看不到“皺巴巴”的紋理。他是真正懂生活的人,字里行間,從容服帖,沿著感觀所及,自在隨意;按著內(nèi)心生活,舒展自然。笑,就笑得天翻地覆;愛,就愛得地動山搖;ㄩ_半夏,酒至微醺;用現(xiàn)代人的話說:生活,就是和喜歡的一切在一起。
汪曾祺的作品處處流露著平和素凈的詩畫境界和清新淡雅的靈動之美。種花養(yǎng)草,閑適舒緩;品茗飲酒,快意人生;作畫唱戲,其樂融融。不講道理,也無寓意,樸樸素素,干干凈凈,只記錄單純的生活而已。
靜下心來,放慢腳步,把身心還給生活,把日子過成詩,跟隨汪曾祺,慢慢品味食物之美,感受草木柔情,體味人生之樂。
愿我們的生活,從此如詩般自由,如花般燦爛。
五 味
山西人真能吃醋!幾個山西人在北京下飯館,坐定之后,還沒有點菜,先把醋瓶子拿過來,每人喝了三調(diào)羹醋。鄰座的客人直瞪眼。有一年我到太原去,快過春節(jié)了。別處過春節(jié),都供應(yīng)一點好酒,太原的油鹽店卻都貼出一個條子:“供應(yīng)老陳醋,每戶一斤!边@在山西人是大事。
山西人還愛吃酸菜,雁北尤甚。什么都拿來酸,除了蘿卜白菜,還包括楊樹葉子、榆樹錢兒。有人來給姑娘說親,當媽的先問,那家有幾口酸菜缸。酸菜缸多,說明家底子厚。
遼寧人愛吃酸菜白肉火鍋。
北京人吃羊肉酸菜湯下雜面。
福建人、廣西人愛吃酸筍。我和賈平凹在南寧,不愛吃招待所的飯,到外面瞎吃。平凹一進門,就叫:“老友面!”“老友面”者,酸筍肉絲氽湯下面也,不知道為什么叫做“老友”。
傣族人也愛吃酸。酸筍燉雞是名菜。
延慶山里夏天愛吃酸飯。把好好的飯焐酸了,用井拔涼水一和,呼呼地就下去了三碗。
都說蘇州菜甜,其實蘇州菜只是淡,真正甜的是無錫。無錫炒鱔糊放那么多糖!包子的肉餡里也放很多糖,沒法吃!
四川夾沙肉用大片肥豬肉夾了洗沙蒸,廣西芋頭扣肉用大片肥豬肉夾芋泥蒸,都極甜,很好吃,但我最多只能吃兩片。
廣東人愛吃甜食。昆明金碧路有一家廣東人開的甜品店,賣芝麻糊、綠豆沙,廣東同學(xué)趨之若鶩。“番薯糖水”即用白薯切塊熬的湯,這有什么好喝的呢?廣東同學(xué)曰:“好!”
北方人不是不愛吃甜,只是過去糖難得。我家曾有老保姆,正定鄉(xiāng)下人,六十多歲了。她還有個婆婆,八十幾了。她有一次要回鄉(xiāng)探親,臨行稱了兩斤白糖,說她的婆婆就愛喝個白糖水。
北京人很保守,過去不知苦瓜為何物,近年有人學(xué)會吃了。菜農(nóng)也有種的了。農(nóng)貿(mào)市場上有很好的苦瓜賣,屬于“細菜”,價頗昂。
北京人過去不吃蕹菜,不吃木耳菜,近年也有人愛吃了。
北京人在口味上開放了!
北京人過去就知道吃大白菜。由此可見,大白菜主義是可以被打倒的。
北方人初春吃苣荬菜。苣荬菜分甜荬、苦荬,苦荬相當苦。
有一個貴州的年輕女演員上我們劇團學(xué)戲,她的媽媽不遠迢迢給她寄來一包東西,是“擇耳根”,或名“則爾根”,即魚腥草。她讓我嘗了幾根。這是什么東西?苦,倒不要緊,它有一股強烈的生魚腥味,實在招架不了!
劇團有一干部,是寫字幕的,有時也管雜務(wù)。此人是個吃辣的專家。他每天中午飯不吃菜,吃辣椒下飯。全國各地的,少數(shù)民族的,各種辣椒,他都千方百計地弄來 吃,劇團到上海演出,他幫助搞伙食,這下好,不會缺辣椒吃。原以為上海辣椒不好買,他下車第二天就找到一家專賣各種辣椒的鋪子。上海人有一些是能吃辣的。
我的吃辣是在昆明練出來的,曾跟幾個貴州同學(xué)在一起用青辣椒在火上燒燒,蘸鹽水下酒。平生所吃辣椒亦多矣,什么朝天椒、野山椒,都不在話下。我吃過最辣的辣椒是在越南。一九四七年,由越南轉(zhuǎn)道往上海,在海防街頭吃牛肉粉,牛肉極嫩,湯極鮮,辣椒極辣,一碗湯粉,放三四絲辣椒就辣得不行。這種辣椒的顏色是橘黃色的。在川北,聽說有一種辣椒本身不能吃,用一根線吊在灶上,湯做得了,把辣椒在湯里涮涮,就辣得不得了。云南佤族有一種辣椒,叫“涮涮辣”,與川北吊在 灶上的辣椒大概不相上下。
四川不能說是最能吃辣的省份,川菜的特點是辣且麻,——擱很多花椒。四川的小面館的墻壁上黑漆大書三個宇:麻辣燙。麻婆豆腐、干煸牛肉絲、棒棒雞,不放花椒不行;ń返檬谴ń,搗碎,菜做好了,最后再放。
周作人說他的家鄉(xiāng)整年吃咸極了的咸菜和咸極了的咸魚。浙東人確實吃得很咸。有個同學(xué),是臺州人,到鋪子里吃包子,掰開包子就往里倒醬油?谖兜南痰偷赜蚴 有關(guān)系的。北京人說南甜北咸東辣西酸,大體不錯。河北、東北人口重,福建菜多很淡。但這與個人的性格習(xí)慣也有關(guān)。湖北菜并不咸,但聞一多先生卻嫌云南蒙自的菜太淡。
中國人過去對吃鹽很講究,如桃花鹽、水晶鹽,“吳鹽勝雪”,現(xiàn)在則全國都吃再制精鹽。只有四川人腌咸菜還堅持用自貢產(chǎn)的井鹽。
我不知道世界上還有什么國家的人愛吃臭。
過去上海、南京、漢口都賣油炸臭豆腐干。長沙火宮殿的臭豆腐因為一個大人物年輕時常吃而出名。這位大人物后來還去吃過,說了一句話:“火宮殿的臭豆腐還是好吃!
我們一個同志到南京出差,他的愛人是南京人,囑咐他帶一點臭豆腐干回來。他千方百計,居然辦到了。帶到火車上,引起一車廂的人強烈抗議。
除豆腐干外,面筋、百葉(千張)皆可臭。蔬菜里的萵苣、冬瓜、豇豆皆可臭。冬筍的老根咬不動,切下來隨手就扔進臭壇子里!覀兡抢锖芏嗳思叶加袀臭壇 子,一壇子“臭鹵”。腌芥菜擠下的汁放幾天即成“臭鹵”。臭物中最特殊的是臭莧菜桿。莧菜長老了,主莖可粗如拇指,高三四尺,截成二寸許小段,入臭壇。臭熟后,外皮是硬的,里面的芯成果凍狀。噙住一頭,一吸,芯肉即入口中。這是佐粥的無上妙品。我們那里叫做“莧菜秸子”,湖南人謂之“莧菜咕”,因為吸起來“咕”的一聲。
北京人說的臭豆腐指臭豆腐乳。過去是小販沿街叫賣的:“臭豆腐,醬豆腐,王致和的臭豆腐。”臭豆腐就貼餅子,熬一鍋蝦米皮白 菜湯,好飯!現(xiàn)在王致和的臭豆腐用很大的玻璃方瓶裝,很不方便,一瓶一百塊,得很長時間才能吃完,而且賣得很貴,成了奢侈品。我很希望這種包裝能改進,一器裝五塊足矣。
我在美國吃過最臭的“起司”(干酪),洋人多聞之掩鼻,對我說起來實在沒有什么,比臭豆腐差遠了。
甚矣,中國人口味之雜也,敢說堪為世界之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