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的門》:農(nóng)村青年馮家昌為了能夠成為城里人,他極盡所能壓抑、束縛自己,在情感的漩渦中掙扎,在權(quán)力的迷陣中突圍,最終完成了他及整個家族“挺進(jìn)”城市之役,既表現(xiàn)出了農(nóng)民的隱忍與機(jī)智,又批判了這種現(xiàn)狀的不合理性,呼喚著時代變革的早日到來,呼喚著健康人格的重塑。李佩甫通過歷史與現(xiàn)實的相互觀照,透視中國城市與鄉(xiāng)村的二元結(jié)構(gòu)中,農(nóng)民“逃離”鄉(xiāng)村、進(jìn)入城市的艱難歷程。
《城的燈》塑造了呼家堡“四十年不倒”的當(dāng)家人呼天成的形象,他無疑是中原大地上的智者和行動家。他以遠(yuǎn)大的眼光經(jīng)營“人場”,把村人控制在股掌之間。他用四十年的時間,營建了一個從鄉(xiāng)到縣、從省城到首都的巨大的關(guān)系網(wǎng),這確保了他呼風(fēng)喚雨、左右逢源的神力和“只有成功沒有失敗”的輝煌。李佩甫通過主人公在當(dāng)今仕途官場上的沉浮、掙扎,把現(xiàn)實的溫情與殘酷、合作與較量、本真與異化、情感與利益。
《生命冊》內(nèi)容簡介:“我”是從鄉(xiāng)村走入省城的大學(xué)教師,希望擺脫農(nóng)村成為一個完完整整的“城里人”,無奈老姑父不時傳來的要求“我”為村人辦事的指示性紙條讓“我”很是為難,在愛情的憧憬與困頓面前,“我”毅然接受大學(xué)同學(xué)“駱駝”的召喚,辭去穩(wěn)定的工作成為一個北漂。北京的模樣完全不是我們當(dāng)初預(yù)想的那般美好,在地下室里當(dāng)了幾個月的“槍手”挖到一桶金后,為了更宏大的理想,“我”和“駱駝”分別奔赴上海和深圳開辟新的商業(yè)戰(zhàn)場。
“駱駝”雖有殘疾,卻憑借超出常人的智力和果斷殺入股票市場并贏得了巨額財富。而在追逐金錢的過程中,“駱駝”的欲望和貪婪也日益膨脹,他使出渾身解數(shù)攀附進(jìn)官場名利場,不惜用金錢和美色將他人拉下水,而自己也在對欲望的追逐中逐漸走失了最初的理想,最終身陷囹圄,人財兩空。
生“我”養(yǎng)“我”的無梁村,有“我”極力擺脫卻終揮之不去的記憶。哺育“我”十多年的老姑父為了愛情放棄了軍人的身份,卻在之后的幾十年生活中深陷家庭矛盾無法自拔;上訪戶梁五方青年時憑借倔強(qiáng)的干勁打下了一片基業(yè),卻在運(yùn)動中成為人們打擊的目標(biāo),后半生困在無休止的上訪漩渦里;為了拉扯大三個孩子,如草芥般的蟲嫂淪為小偷,陷入人人可唾的悲劇命運(yùn);村里的能手春才,在青春期性的誘惑和村人的閑言碎語中自宮……在時代與土地的變遷中,似乎每個人都不可避免地走向了自己的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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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土壤的氣味
在中國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版圖上,有一塊小小的、羊頭狀的地方,那就是豫中平原了。
踏上平原,你就會聞到一股干干腥腥的氣息,這氣息微微地在風(fēng)里或是空氣中含著,這自然是泥土的氣息了。
那么,稍稍過一會兒,你會發(fā)現(xiàn)這氣息偏甜,氣息里有一股軟軟的甜味。再走,你就會品出那甜里還含著一點澀,一點膩,一點點沙。這就對了,這塊土地正是沙壤和黏壤的混合,是被古人稱做“下土墳壚”的地方。這說明你的感覺很好。而后,從東向西,或是從南向北,你一個村莊一個村莊地走下去,你會發(fā)現(xiàn)雖然道路阡阡陌陌,土壤是一模一樣的,植物也是一模一樣的。僅僅是東邊的土質(zhì)含沙量多一些,而西邊的黏壤多一些;南邊的堿性大一點,北邊的酸性多一點,沒有太大的差別。再走,你先是會產(chǎn)生一種平緩的感覺,甚至是太平了,眼前是展展的一馬平川,一覽無余,沒有一點讓人感到新奇和突兀的地方,平得很無趣。接著,你就會對這塊土地產(chǎn)生一種灰褐色的感覺;沂呛苣镜哪欠N灰,褐也是很乏的那種褐。褐和灰都顯得很溫和、很親切,一點也不刺眼,但卻又是很染人的,它會使人不知不覺地陷進(jìn)去,化入一種灰青色的氛圍里。那灰青是淡調(diào)的,漸遠(yuǎn)漸深的,朦朦朧朧的,帶有一種迷幻般的氣韻。
若是雨天,大地上會驟然泛起一股陳年老酒的氣味。那是雨初來的時候,大地上剛剛砸出麻麻的雨點,平原上會飄出一股濃濃的酒氣。假如細(xì)細(xì)地聞,你會發(fā)現(xiàn)酒里蘊(yùn)含著一股腐爛已久的氣味,那是一種殘存在土壤里的、已很遙遠(yuǎn)的死亡訊號,同時,也還蘊(yùn)含著一股滋滋郁郁的膩甜,那又是從植物的根部發(fā)出來的生長訊號,正是死亡的訊號哺育了生長的訊號,于是,生的氣息和死的氣息雜合在一起,糅勾成了令人昏昏欲睡的老酒氣息。
這就是平原的氣息。
平原的氣息是叫人慢慢醉的。
春日里,在雨后新濕的鄉(xiāng)間土路上,那隱隱的酒氣里會泛出一股女性的肉味,是一種有點熏人的、肉質(zhì)的甜香;夏日里,在烈日炎炎的正午,那酒氣里會泛著一股濃濃的腐酸,腐酸里會散出一股男人下體的臭味;秋日里,當(dāng)小風(fēng)兒溜過的時候,那酒氣就顯得有點澀了,澀出了一股淡淡的嬰兒臍帶的腥味;冬日里,酷霜過后,走在彎彎曲曲的車轍上,那酒氣里會含有一種干干的苦艾味,苦得啞、苦得很老到,就像是晨光里老人那一聲帶血絲的咳嗽。
再走下去,你先是會眼暈,而后會頭暈,走著走著,你就會覺得你已植入了平原,成了平原上的一株植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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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會跑的樹
桐花的氣味一直縈繞在童年的記憶里。
那年他六歲,六歲是一個可以鐫刻時光的年齡,于是他記住了那天晚上的風(fēng)雨。
雨是半夜里下來的。雨在院里的瓦盆上敲出了銅鑼的聲音,先是“咣,咣”的一滴兩滴,而后是墨重的群滴兒,一陣“叭兒叭兒叭兒……”之后,斜著就細(xì)下來,細(xì)得綿,細(xì)得曼潤,那濕意一絲兒一絲兒地往木窗上貼,慢慢就甜。
于是他聞到了桐花的氣味。
桐花很淡的,淡出紫,那紫茵茵的,一水一水地往喇叭口上潤,潤些紫意來,而莖根處卻白牙牙的,奶白,那一點點的甜意就在奶嫩處沁著;ㄩ_的時候,把桐花從蒂兒上揪下來,他就喜歡吮那一點點的白,小口兒,把那一點點牙白含住,用舌尖尖去品那甜味。那甜意是從樹上長出來的,很原始。他心里叫它“娘娘甜”。
在雨夜里,他聽見桐花在一濕一濕地重。慢慢,喇叭口一垂,那蒂兒就松了,而后一朵一朵炸,炸出一片墨得兒聲,墨——得兒,墨——得兒……一忽兒,旋旋緩緩地飄落下來,于是,那甜意就一縷一縷地在重濕里漫散。多好,那桐花!在沉沉的雨夜里,他聽見桐花像墨色的烏鴉一樣呱呱地墜在地上,散落滿地的撲嗒。娘說,烏鴉不好,一身墳氣,那是“碰頭災(zāi)”。頭前王豁子家出事那天,他媳婦出門就碰上了烏鴉叫。娘又說,見了烏鴉你要呸它!狠呸,連呸三口!這是躲災(zāi)的方法。可是,他還是想到了烏鴉,很甜的烏鴉。
后來他就睡著了,枕著桐花的氣味睡著了。
第二天,當(dāng)他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jīng)曬住屁股了。他不知道雨是什么時候停的,只覺得木窗上的陽光一霞一霞的。他坐起身來,揉了揉眼,卻突然發(fā)現(xiàn)父親的臉色很走樣。父親從來沒有這樣過。他的身子側(cè)側(cè)歪歪地趔趄著,一腳深一腳淺地來回竄動,一時屋里一時又屋外,像是一只受了傷的兔子,又像是一只奓了翅昏了頭的老母雞。他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嘴里呢,哼哼嘰嘰嘟嘟囔囔的,很像是陡然間誰給他糊上了一嘴驢糞!
父親反反復(fù)復(fù)地說著一句話,那句話是他聽了很多遍之后才弄明白的。父親說:
“這得說說……”
“是得說說!蹦镎f。
說說,什么叫“說說”,說什么呢?
光腳,搖搖地晃出屋門,他發(fā)現(xiàn)豬還沒喂呢,豬在圈里嗷嗷地叫著,院里的地也沒有掃,一只掃把突兀地扔在院子的中央……
就在這時,他重重地“呀”了一聲,心里說,樹怎么跑了?!
是的,樹跑了。一夜風(fēng)雨之后,他家的桐樹跑了。
那棵桐樹就栽在離墻很近的院子里,昨天他還尿過,他對著那棵桐樹狠狠地撒了一泡!當(dāng)時被娘發(fā)現(xiàn)了,娘罵他是個敗家子!娘說,好好的一棵樹,它比你還大呢,長了七年了。澆吧,燒死你就安心了,那可是你的學(xué)費!
可那桐樹居然會跑?!
這棵桐樹并沒跑遠(yuǎn),樹跑了一尺,這是至關(guān)重要的一尺。有了這一尺,樹就長到墻那邊去了,是銅錘家一側(cè)的墻里……驀地,他看見了銅錘。銅錘就在他家院子里的一個石磙上立著,正乜斜著綠豆眼踮踮地往這邊看呢。
他看著銅錘銅錘看著他,誰都沒有說話。倏爾,銅錘笑了。銅錘一臉油。
銅錘是和他同年出生的。有一天,娘說,這家也太“那個”了,吃“面條”的時候,他劉一刀說那話真噎人哪。他灌了幾口貓尿,就站在當(dāng)院里噴著唾沫星子說:聽說你家娃子起了個名叫鋼蛋?鋼蛋好啊。好,恁叫鋼蛋,俺就叫銅錘!恁要是鏊子鍋,俺就是鐵鍋排!你聽聽?……
院里的地沒有掃,滿地都是飄落的桐花,桐花一朵一朵地死在地上……
“說說!
陡然間,朦朦朧朧的,他似乎明白了“說說”的含意。這時候他突然想,樹要會說話就好了。讓樹自己說,多好。
可樹不說話。樹不會說話。
此后,“說說”像大山一樣壓在了父親的身上。父親是講究“體面”的人。父親的“體面”就在他那件干凈些的褂子上穿著。出門的時候,他總是把所有的扣子全都扣好,扣得很莊重,像是要出席什么儀式,其實他不過是兜了幾個雞蛋。
他先是用三個雞蛋在東來的代銷點里換了一包煙。拿雞蛋的時候,娘說:“‘白包’吧?‘白包’倆雞蛋!备赣H鄭重地說:“‘老刀’,‘老刀’。場面上得‘老刀’!庇谑歉赣H用手巾兜去了三個雞蛋,結(jié)果三個雞蛋只換來了十九支香煙。在代銷點里,東來吃驚地說:“老姑夫,你吸‘老刀’?!”父親說:“辦事呢!求人辦事呢。”東來就說:“這不夠啊,得三個半雞蛋。你再給我五分錢吧!备赣H說:“就仨雞蛋,你看著辦吧。”東來皮笑肉不笑地說:“就這吧,就這!闭f著,他揭開封包,竟從那盒煙里抽了一支……而后,父親精心地把那包煙揣起來,徑直往大隊部去了。
《生命冊》精彩內(nèi)容:
蟲嫂是老拐的女人。很難說她的個子了,也就一米三四的樣子或是更低。她結(jié)婚的那天,老拐牽著她走出來的時候,就像一個大人牽著一個孩子。老拐個子高,卻身有殘疾,一只腿瘸著,走的是“蚰蜒路”。所以,每當(dāng)兩人走在一起的時候,就像一趕一趕的麥浪,給村人帶來了很多快樂。
記得,當(dāng)眾人起哄,逼著兩人喝“交杯酒”的時候,老拐的腰彎成一弓形,蟲嫂踮著腳尖,高揚(yáng)著下巴,顯得極不對稱,就像是一只老狼抱著一只小羊。全村人都笑了,笑得很開心。所以,蟲嫂自嫁到無梁的那一天,就是作為笑料存在的。拿現(xiàn)在的說法,她幾乎就是全村人的“開心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