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靜之戲劇集(增補本)》是金牌劇作家鄒靜之的戲劇劇本集,包含4部話劇劇本、3部歌劇劇本和1部京劇劇本!段覑厶一ā肥且徊刻接懟橥鈶賳栴}的后現(xiàn)代劇!渡徎ā分v述了一件昂貴的古玩是如何一步步毀滅了一對貧賤夫妻曾經充滿溫情的生活!恫賵觥肥且徊筷P于當代知識分子思辨的戲劇。《花事如期》講述了發(fā)生在失戀女白領和文藝快遞員之間的離奇故事。歌劇《夜宴》、《西施》與《趙氏孤兒》均為歷史題材的劇本。京劇《白蛇傳》則是對民間故事的一種全新演繹。
作為詩人出身的鄒靜之,從來沒有放棄過情節(jié),放棄過敘事和結構。他的每一個戲中,該有的跌宕起伏,該有的迂回轉折,一個都沒有少,并且都帶有一種街巷口,水井邊說傳奇的色彩,一種中國的,東方的色彩——盡管它的戲劇結構是西方的。
一時想到(增補本序)
2015年11月6日從外地回到北京,十六天過去后,北京一直陰天霧霾,天氣預報說還要陰下去。
這是一個陌生的秋天,沒有風,沒有天高云淡。
每天上午到樓上去寫毛筆字,站兩個小時,心情好一點。
三十年來,我的寫作是從大年初一到三十幾乎沒有停過。今年的七月到十一月我什么也沒寫。
每天最想做的事是看外孫邦邦、寫毛筆字、種菜、聽歌劇、打乒乓……這幾個月寫作放下了。沒有先兆,沒有設想,也沒有意外……而這之前,每天的寫作對我來說是那么重要。
哮喘
第一次發(fā)哮喘是1981年,那時我二十九歲。多年的過敏性鼻炎發(fā)展成了哮喘,各種療法都試過,扎針灸,在耳朵上埋花椒粒,胸口貼藥,吃兔子頭,喝著羊湯蒸桑拿,吃藥片,噴藥水……最終是可以控制,無法根除。其間只有一個偏方我沒試,朋友對我說找一個可靠的產科大夫,弄一個男嬰的胎盤(女嬰沒用),就那么紅燒著吃了,吃一兩個就會好。他用了“紅燒”這個詞,并且是人體的一部分,聽上去太不像治病了。算了,喘就喘吧,人的一輩子就是與疾病共生的,久了就習慣了。
我也是從1981年起開始寫作的。
不是說哮喘與寫作有關系,這找不到根據(jù)。不過,在那些因為喘不上氣,無法安眠的夜晚,確實有過一些邊邊角角的狀態(tài)——神游、恍惚、短暫的出離等等。長時間的無法安睡,使得一些特有的、毫無關聯(lián)的事物在身體中飄游交集……這種狀態(tài)在長夜中烘托著我,或多或少影響了我的思維和寫作。
毛筆字
我從小描紅、臨帖并不認真,每年的春節(jié),看父親寫條幅寫對聯(lián),才學了一些用筆的方法。1966年在小學時用毛筆寫過一個月的大字報,家被抄后,就再沒動過毛筆。
2003年“非典”期間,出不了家門,就鋪了氈子正式臨帖了,先是顏魯公的《麻姑仙壇記》,兼寫錢南園(錢灃)的《正氣歌》,之后深愛何蝯叟(何紹基)的筆意。三家之外還臨篆隸。十幾年下來紙費了不少,不見起色。我一生除寫作外,學聲樂、寫毛筆字都下過大功夫,但都比常人慢。
直到今年八月,才寫得有些自己了。鎧甲卸了,鬼臉摘了。找到一種心慕古人,吟詠相隨的感覺。原來寫得緊張拘束,現(xiàn)在寫得有抒發(fā)入神,歡愉起來了,這種感覺是在認真寫了十多年后的某一刻出現(xiàn)的,那一刻讓我等來了。自由自然,后再得老車(車前子先生)的肯定,法喜充滿。
初臨帖時,有朋友說學晉以前的,出手會高古些。為此也寫了一段石鼓篆隸。后來悟出今人追慕高古,臨帖是其一,但你如果沒有一顆高古的心,既使寫一輩子“二王”也是一紙當下習氣。古人對時間的感覺與我們是不同的,“細雨騎驢入劍門”和坐飛機天南海北地一劃而過,時空感覺不一樣。古人的慢、實、沉不是一劃而過可以取代的。不張揚,由心而發(fā),字的節(jié)奏不說,最基本的文字語氣也是要緊的。我訂了幾年的書法雜志,關于書法和語氣的關系、書法的文學性,并沒有人提起過。當下很多人寫字收放疾徐多與文字語氣無關,當揚時不揚、不當揚時亂甩一氣者夥矣!筆不對著心滿紙張揚,真讓人避之不及。不如去看霍洛維茲彈琴,其凝神之狀,如仙人暢游。
唱歌
我十五歲時開始學小提琴兼學聲樂。
小提琴《開塞》只練了一半,再沒有往下學?梢岳那觾H限于一些片斷。知青生活結束后,琴就沒再碰過。
聲樂的開始先是自己唱唱,聯(lián)歡會時演演。到十八歲時開始正式學習呼吸,發(fā)聲,共鳴,視唱練耳,歌曲處理。1971年到1975年在我下鄉(xiāng)的德都縣周邊北安、趙光、佳木斯、黑河、愛輝、雙鴨山,直到哈爾濱,男高音獨唱過五年。當年的音域低音可達“中央C”下的“G”,高音練聲可以到“嗨D”,在舞臺上唱“A”或“降B”很穩(wěn)定。其間考過專業(yè)的文工團,因種種原因沒有去成。1977年回到北京后,苦心學藝,在1981年考煤礦文工團終于三試不取,年近三十歲的我,只有承認十多年的聲樂之路走不下去了。父親看我不再練聲后,曾對我說過一句:“靜之,如果你用這十幾年學聲樂的精神和毅力,做任何一門學問都會出成績了!蔽依斫飧赣H話中沒有點明的意思,他認為學藝術不是后天努力可以達到的,那些閃爍著光芒的藝術家,是上帝散養(yǎng)在人間的孩子,天賦,啊天賦!我六十歲才明白不論學什么,沖到頂尖時,人力是不能與天賦比的。按戲曲行的話是:“有的人天生來就是站當間兒的,有的人怎么練祖師爺也不賞飯吃!
在專業(yè)的唱歌之路失敗后,聲樂變成了我的業(yè)余愛好,五十年來樂此不疲。我的歌唱家朋友們都知道,說起歌劇來我比聊什么都興奮。
1995年我曾寫過一篇文章《〈星光燦爛〉的七位歌者》,就卡魯索、多明戈、貝爾岡齊、斯苔芳諾、卡雷拉斯、科萊里、畢約林七位男高音歌唱家演唱《星光燦爛》(歌劇《托斯卡》選段)做了比較。除了談到他們對這首詠嘆調的藝術處理外,我列出了七位大師演唱的時長。唱得最慢的3分34秒——畢約林;唱得最快的2分35秒——卡魯索。一首三分鐘左右的詠嘆調,處理的結果可以相差三分之一時長,可見大師們的處理是多么的不同。其間,我喜歡科萊里唱出了將死時的撕心裂肺,畢約林是面對死亡的無盡的哀傷。
到今年,六十四歲、有哮喘病的我,還在學唱。就在前些天,請來專業(yè)的朋友們給我上課,一個音一個音地改唱法。有人對我說:“寫作是你的正行,也沒見你像對唱歌這么叫真過。”說不清楚,唱歌是極為細微的身心活動,男高音難是它最迷人的一個點。這么多年下來,唱歌已變成了我身體的需要,心理的需要。如果今天唱好了,我會為自己驕傲。
最終,沒能成為在舞臺上的歌者,但音樂對我的生活、身心和寫作有著很大的影響。之后的寫詩,寫戲,對白的音樂性和敘述節(jié)奏感,我都在被音樂引領。一個失敗的追求,營養(yǎng)著我。
戲劇集
這部戲劇集第一版是2014年3月出的,出版一年后,售罄。再版時接受了友人的意見,把一部原來寫的京劇加了進來。
2015年10月校對時,認真重讀了這些文字,讀的過程中時時有陌生感閃現(xiàn)——怎么會這樣?!怎么是這樣寫的呢……已說不清了
鄒靜之
2015年11月于香山
鄒靜之,1952年出生 ,祖籍江西南昌,北京長大。自上世紀八十年代始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曾出版詩歌、散文、小說等著作十余種;創(chuàng)作電視劇五百余集;電影十余部;話劇五部;歌劇三部;京劇一部。其作品曾獲國際國內各項大獎。
現(xiàn)為北京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
操場(話劇)/ 1
我愛桃花(話。/ 45
附:《我愛桃花》筆記 / 91
花事如期(話。/ 97
蓮花(話劇)/ 139
趙氏孤兒(歌。/ 193
西施(歌劇)/ 227
夜宴(歌。/ 257
附:歌劇《夜宴》緣起 / 280
歌劇《夜宴》的不完全演出記錄 / 284
白蛇傳(京。/ 287
附錄:
鄒靜之影視戲劇創(chuàng)作履歷 / 323
我愛桃花
話劇劇本
〔場景:舞臺中央一座架子花床,床上有輕紗床幔。旁有一張涼椅,一個米缸及簡單家具。)
細雨夜。
馮燕與張嬰妻偷情畢,在床上繾綣。
床幔垂下,人在內中動如影人。
馮燕(吟唱) 帷飄白玉堂,簟卷碧牙床,楚女當時意,蕭蕭發(fā)彩涼……
張妻 哥哥,說的是我嗎?
馮燕 ……說的是雨……雨簾如幕,掛于白玉堂前,雨聲如席,卷于碧牙床上;又如楚女在崖上洗發(fā),那雨如發(fā)絲般垂下,這是何等的韻致……通篇寫雨而不帶一個雨字,這又是何等的能耐,好文章,好詩句……
張妻 是。「绺,詩好咱不知道呢……咱只知道你好!
馮燕 誰?
張妻 你呀。
馮燕 怎么個好法?
張妻 還用講嗎?現(xiàn)成的體貼人,你是該知道的。
馮燕 是么,自知不如人言,還是講講……
張妻 ……奴家說你體貼,不會虛的……看看到這會兒了,你這條左臂都舍不得從奴家的脖子下移出去,這不是現(xiàn)成的體貼嗎?……哥哥,既來了,不匆匆不促促的,還要唱曲,還要作詩,還不是體貼嗎?哥哥。
馮燕 哎。
張妻 我說得對不對?
馮燕 你說得自然是對的。體貼二字,倒使這風流一下子入了“情”字門了……體貼好,體貼才叫情,不體貼是亂了。
張妻 哥哥,你除了體貼,還知道會意。
馮燕 是啊,除了體貼還有會意嗎?一下子有了這么多的好處,這可真是好作一團了。(起來穿衣)
張妻 哥不想聽我說了?
馮燕 不說了,好處一天說一個就夠了,改天再說吧……不早了(要下床),咱要走了。(撩簾子出)
張妻 不急,哥哥不急呢,正是雨夜。哥哥你又作了那么多的詩,這會兒奴家也作一首給你聽聽。(說著也下床)
馮燕 ……這下雨之夜正是作詩的時候。
張妻 ……你笑話咱吧?
馮燕 豈敢。洗耳恭聽。
張妻 你要不笑話咱,那咱就吟了,哥哥你聽著呵。(數(shù)板,出帳,舞)桐葉驚飛秋來到,芭蕉著雨,隔著那窗兒敲。聽天邊一聲一聲的雁兒叫,明月高,杵砧聲中盼郎到,盼郎到,郎不到,害得俺對銀燈獨自斜把那鴛枕靠。薄命的人啊,可是命兒薄……自己的名字……自己叫。(真?zhèn)牧耍┳约旱拿,自己叫?/span>
〔張妻傷心掩淚。
馮燕 哎呀!好好的怎么哭了!可不敢這樣,等等……我去給你拿汗巾子……(去涼椅上找汗巾)
張妻(一把拉。 哥,別走……(抓住了馮燕的袖子)哥你別走,離你一刻,我心空萬年,別走。你別走。
馮燕 我去拿汗巾子。
張妻 不要……哥哥汗巾子不要,只要你……哥要真心疼咱,你哪兒也別去,現(xiàn)成的,就著你這貼身的夾衣吧,別怨奴家,奴家就借它擦淚了(擦淚)……哥哥,咱在你胸前擦了淚了,要是真有那么一天,再不得相見,碰巧了也是這么個雨落之夜,你一人獨宿,偶然地想起咱來了,還是這件衣裳,你把手往心口上這么一按,一聲一跳間,你,你要是記起了奴家。記起奴家在你這胸前可是一滴一滴地落過些傷心的淚……奴家也就知足了……
馮燕 好好的,說這些干嗎?
張妻 好好的?哥哥,好嗎?……哥哥你不來時,奴家我聽風盼雨地等你,你來了,奴家捧碟子端碗地應承你。你在時奴家如魚在水中游,你走了,奴家如蝦在鍋里煎。好好的?哥哥,奴家可不好!奴家不想再這樣了,奴家心碎了,奴家就是不想讓你走!
馮燕 不是這話……
張妻 不是這話是什么話?!
馮燕 誰又愿意走啊……巴巴的為情而來了,這雨夜蕭疏之時,情不盡而獨自再回到雨中去,看身后柴門倏忽間輕掩,那可人兒留在了人家……剛剛的繾綣之情尚在肌膚上,猛被那輕飄的冷雨一打,一滴兩滴三四五滴,那可就不是眼中流淚了,就覺著自己渾身上下往外地涌淚,淚雨滂沱!傷心呵,那不哭成個淚人,又是什么?
張妻(破涕為笑) 哥哥,你也真會說……人家都是眼睛里流淚,你會渾身上下都流淚……哥哥,奴家真是沒白白地喜歡你一場,你騙人都騙得這么好聽……話說回來了,明知你騙人,也甘愿讓你騙……哥哥,你聽好了,奴家可是想讓你騙一輩子的。聽見了嗎?騙一輩子……
馮燕 ……不是這么說……
張妻 又不是這么說了。該怎么說,你倒是說說看。
馮燕(穿大氅。要走) 真要是咱倆人什么都好講……這中間不是夾了個張嬰嗎?
張妻 夾了個張嬰……是啊,(傷感)想不提他也不行……奴家嫁了人了,奴家是張嬰的老婆,奴家在偷情。對吧?有一夜算一夜,奴家該知足了……對吧?(馮燕要走)……哥哥再坐會兒別急著走。
〔張妻上前輕拉衣袖,兩人戀戀不舍。
〔張嬰酒醉上。
張嬰深夜歸來長酩酊,扶入房門人未醒。醺醺酒氣麝蘭和,驚睡覺,笑呵呵,長道人生能幾何。(捶門)開門!開門!
〔敲門驚了馮燕、張妻。
張妻 呀!不好了,死鬼今天回來早了,哥哥快!快!躲躲,躲躲……(拉著馮燕奔床下而去,馮燕剛要往里鉆,又被拉。
〔里邊跑著,外邊說著。平行地。
張嬰(在門口說) 在下張嬰,乃是漁陽軍中的一個牙將,娶了個老婆叫如花。呀,漂亮!只是我好點這杯中之物,每夜必飲,時時晏歸,想想有些對她不住。(回頭。小聲)開門,開門,娘子開門。
張妻 不好!床下陰冷,方有了那事怕哥哥坐下了病呢!快。ㄓ掷T燕跑向一個涼椅)哎呀!也不好,沒東西遮著呢(復拉馮燕,向一米缸去)哥,來,是個米缸,鉆進去要悶的啊,忍一忍,待死鬼睡了,放你出去吧。
張嬰(叫累了,背靠在門上,大聲) 開門,娘子!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