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卷共收錄41篇講演稿和訪談,按其內(nèi)容,分為“哲學與科學”、“大學與教育”、“中國與世界”、“文化與人生”、“文學與藝術(shù)”、“經(jīng)濟與社會”和“人文訪談”7個部分。每部分中都有十分精彩的演講稿。
代序 文化素質(zhì)教育要在“素質(zhì)”、“思想”上下功夫 周遠清
哲學與科學
周光召 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 中國科協(xié)主席 中國科學院院士
歷史的啟迪與科學發(fā)現(xiàn)的條件
丁肇中 美籍華裔物理學家 諾貝爾獎獲得者
尋找宇宙中的基本粒子
王太慶 北京大學哲學系教授
柏拉圖和他的《理想國》
張世英 北京大學哲學系教授
黑格爾的《精神現(xiàn)象學》評析
何兆武 清華大學思想文化研究所教授
盧梭《論科學與藝術(shù)》及其他
吳國盛 北京大學哲學系教授
回首百年科技——世紀之交的歷史總結(jié)與哲學分析
倪梁康 南京大學哲學系教授
理念人——一項哲學的考察
大學與教育
楊振寧 美籍華裔物理學家 諾貝爾獎獲得者
科學技術(shù)、社會發(fā)展與未來教育的改革
楊叔子 中國科學院院士 華中科技大學學術(shù)委員會主任
是“育人”,非“制器”——再談人文教育的基礎(chǔ)地位
田長霖 中國科學院外籍院士 美國伯克利加州大學原校長
知識經(jīng)濟和高等教育發(fā)展的趨勢與展望
樊明武 中國工程院院士 華中科技大學校長
人在旅途:探索、創(chuàng)新與失敗——兼談創(chuàng)辦世界一流大學
劉兆漢 臺灣中央大學校長
高等教育在未來社會中的地位和作用
王義遒 北京大學原常務(wù)副校長 教授
文化素質(zhì)教育的理念及其未來的發(fā)展
中國與世界
何芳川 北京大學副校長 教授
“華夷秩序”論(上)
何芳川 北京大學副校長 教授
“華夷秩序”論(下)
許倬云 美國匹茲堡大學歷史系教授
從中國歷史看世界未來
林安梧 臺灣清華大學通識教育中心主任 宗教與哲學教授
儒道文化與臺灣現(xiàn)代化
李洪山 美國肯特州立大學歷史系教授 博士
美國人的中國觀——國民形象與中美關(guān)系
這篇文章有以下幾個重要性。第一,從盧梭本人來說,這篇文章使他一炮走紅,是他發(fā)跡的開始。第二,這篇文章從正面提出了一個自古以來就有的問題,對近代化、現(xiàn)代化國家來說,還是一個重要的問題。確實,近代科學技術(shù)的進步,造成社會生活的很大變化,但這種變化是不是就意味著人類的精神就更美好更純潔了呢?這個問題是非常難回答的。我們可以說今天的人確實比過去的人在精神上更高尚了;當然,我們也可以反過來說,至少也可以說并不見得就比過去更高尚更偉大。比如說,今天小偷很多,外出要鎖門,而在50年代,是不用鎖門的,是不是我們進步了幾十年,我們的道德風尚也隨之進步了?第三,也是一個更深層的問題,就是人類所追求的幸福是什么東西?是物質(zhì)享受呢還是某種精神狀態(tài)的滿足?假如你追求的是物質(zhì)享受,那么我們說科學與藝術(shù)的復(fù)興有助于人類的進步;但是如果我們說幸福是一種精神狀態(tài)的滿足,那么我們就很難說他是進步了還是退步了,或者是沒有進步也沒有退步。我們很難找出一個肯定的答復(fù)了。而這個問題困擾了古今中外的思想家、哲學家,就是人生的目的是什么,追求什么樣的狀態(tài)。我引兩位中國古代最有名的大師的話:孔夫子贊美顏回:“一簞食,一瓢飲,居陋室,人也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顏回盡管物質(zhì)生活貧困,但他精神是快樂的,他始終享受追求精神、追求道、追求思想的生活快樂。我再舉一個莊子最有名的故事。別人用機器來吸水,他反對,他還是自己去打水。為什么呢?操機械者必有“機心”。老子也主張歸真返璞,回復(fù)到自然狀態(tài),不要那些虛假文明。盧梭的這篇文章就主要談這一點,說人類文明的進步,特別是科學與技術(shù)的進步,都是出于一種要不得的動機,即怎樣能夠滿足自己的物欲或利益,而這種東西并不是人類所應(yīng)該追求的東西。所以他最后否定了一切科學和技術(shù)的進步。
我想,否定科學和技術(shù)的進步大概是不可能的事情。近代化這個東西是很奇怪的一個東西,在近代化以前,大概世界上的人都沒有想到有近代化的一幕,中國人,包括孔孟老莊也沒有想到過社會要近代化。但近代化的特點是,一旦有一個國家或民族近代化了,那么別的民族就必然也要近代化,只能走這條道路。香格里拉也好,桃花源也好,那都是詩人的幻想,都是不可能的。一個國家進入了近代化,別的國家也會進入近代化,就像一個國家有了飛機,別的國家也要有飛機一樣。
近代化趨勢是不可抗拒的,這是從物質(zhì)層面來說。就精神層面上來講,是不是這樣?我想是比較復(fù)雜的。就精神層面來說,我想從政治制度社會制度來說,大體上也要近代化。例如戊戌變法,它的目的就是要立憲,不能再搞君主專制,君主專制不符合近代化的要求。走近代化道路,不僅僅是要有近代科學技術(shù),還要有配套的近代社會制度、政治制度。因此首先要廢除君主專制,第一步要立憲,用憲法約束皇權(quán),立憲就要設(shè)議院,開國會,選出人民代表來。政治民主化,大概這個方向也是人類共同的方向。還有精神、思想、道德、哲學層次。比如說,各個民族有各自的宗教,這些宗教大概不必統(tǒng)一為一個宗教。但宗教也不是一成不變的,也要隨著社會的進步而變化。例如,中世紀時伽利略是被判了刑的,但前幾年羅馬天主教會給他平反了。所以上層建筑如宗教、思想、理論體系都要不斷進步,不斷發(fā)展。世界上沒有任何一種科學、宗教是完全不變的,總會隨著時代的進步而改變。
我想他這篇文章主要是從這三個方面涉及到近代化一個根本的問題。他的結(jié)論大概是不對的,但是他提出的一些問題非常有價值,就是近代科學的進步怎么樣才能夠配合人類精神文明的進步,而不是反其道而行之。比如說,我們現(xiàn)在面臨的生態(tài)破壞、環(huán)境污染問題,像這樣繼續(xù)發(fā)展的話,子孫后代都無法生活。你把整個地球的自然平衡都破壞了,連你自己都活不下去了。那么怎樣能夠做到不僅考慮到自己的生活,而且考慮到子孫后代也能在一個健康的環(huán)境里成長,那這個環(huán)保就變得非常重要了,因為近代工業(yè)化對環(huán)境的破壞太厲害了。盧梭這篇文章提出了一個過去幾千年所不曾面臨的問題。因為傳統(tǒng)社會幾千年來形成了一套與傳統(tǒng)社會生活相配套的思想、理論、社會風俗、習慣,F(xiàn)代生活日新月異,傳統(tǒng)的那一套就不可能與現(xiàn)代社會生活相配套了,我們就需要有一套新的東西。這新的東西是什么?盧梭沒有提出答案,但是提出問題了。我覺得提出問題的貢獻不亞于給出答案,從這個意義上講,盧梭的這篇文章很有價值。
過了幾年以后,第戎學院又提出了第二篇征文的題目:什么是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礎(chǔ)?盧梭又去應(yīng)征,但沒有得獎。不過這次應(yīng)征是他的第二篇論文,題目是《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礎(chǔ)》。這篇論文里也有一些創(chuàng)見。最大的創(chuàng)見是,他認為自從有了私有財產(chǎn)后,就有了人類的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礎(chǔ)。馬克思、恩格斯總是非常贊美盧梭,說他充滿辯證法。在這兩篇論文后,盧梭就開始設(shè)計一個理想的社會。每一個思想家、哲學家都有他自己的理想國。盧梭考慮了很久以后寫了一本書,這就是經(jīng)典的《社會契約論》。這部書在中國最早叫《民約論》。
國家是什么?盧梭認為國家是人民之間訂的契約。中世紀認為君權(quán)神授,中國認為天子受命于天,西方認為王權(quán)神授;到了近代社會,則發(fā)展出主權(quán)在民的學說,或者說是人民主權(quán)論。這個思想在近代最早是英國霍布斯提出的。他比盧梭早一個半世紀。是個大哲學家,還是一個機械唯物論者。他提出的理論就是契約論。這個契約論簡單地說,是人類在文明社會之前,處于一種動物世界的自然狀態(tài)。但這種狀態(tài)是不能長久的,于是大家同意,找一個人作為領(lǐng)袖,把權(quán)力交給他,由他來支配、統(tǒng)治,這樣大家可以過一個平安B子。這個是霍布斯最早的社會契約論。霍布斯之后,過了半個多世紀,英國出了一個有名的哲學家洛克,他寫了兩部《政府論》。洛克和霍布斯的看法有些不同。他也認為在沒有國家之前是處于一個自然狀態(tài),但這個自然狀態(tài)是非常美好的。可惜美好的自然狀態(tài)不能老維護下去,因為總有些不太美好的因素冒出來,比如總有人想損人利己,想發(fā)點財、侵害別人利益。在這種狀態(tài)下,便同意建立一種契約,建立一個國家。洛克的契約論和霍布斯的有所不同,用中國話來說,一個是性惡論,一個是性善論。盧梭的思想又與前兩位有所不同。研究近代政治思想史,主要就是看這三個人的著作。
盧梭的“社會契約論”是1761-1762年寫成的,這個時候距法國大革命只有不到30年的時間。這部書在某種意義上說是法國大革命的“圣經(jīng)”,也可以說是近代民主革命的“圣經(jīng)”。法國大革命是近代民主革命的樣板,就好像十月革命是現(xiàn)代社會革命的樣板一樣。在這個意義上說,盧梭的“社會契約論”就是給近代的民主奠定了一個理論的基礎(chǔ)。盧梭也同意過去人的說法:人類在建立國家之前是處于自然狀態(tài),但是后來人類覺得這種自然狀態(tài)不能夠存在了。這一點他沒有交待明白,只是說人類不能夠維持了,于是就立一個契約。他的主要思想是:人類本來是自由的,是平等的,人類訂立契約的前提也是要保障人民作為主人的自由和平等。假如一個政權(quán)違反了這一點的話,人民有權(quán)廢黜這個政權(quán),推翻政府。這一點奠定了法國大革命的基礎(chǔ)。法國的《人權(quán)宣言》和美國的《獨立宣言》(現(xiàn)在聯(lián)合國的《人權(quán)宣言》基本精神是繼承了這兩個宣言的),就是建立在盧梭的人民主權(quán)的理論基礎(chǔ)上的。
這個理論到19世紀,受到實證主義的批判。實證主義的根據(jù)是什么?是歷史。你說有契約,你把契約拿出來,大家什么時候訂立過這個契約?當然沒有這個契約,這只是個理論的假設(shè)。所以這個實證派,也叫歷史學派,非常振振有詞地說這些都是空想,根本沒那么回事,人類從來就沒有這樣一個契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