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都塞,法國哲學家。本書生動描寫了阿爾都塞坎坷的一生:童年時在憂郁中度過,青年時被送進德國法西斯集中營,中晚年時遭受精神疾病的折磨。但作為一位思想銳利、才華橫溢的哲學家,絲毫沒有阻礙他對哲學的思考。作者用通俗的話語對其創(chuàng)立的“結構主義的馬克思主義”新流派進行深入解讀,高度評價了他在哲學方面的貢獻。
哲學的改造
馬克思主義哲學是一個容易引起沖突的對象,一種有人捍衛(wèi)也有人猛烈攻擊的嶄新觀念,這主要是因為,馬克思對哲學進行了根本的改造,不僅改造了它的形式,也改造了它的目的和話語方式。為了說明馬克思主義哲學的這種革命性特征,阿爾都塞將馬克思主義哲學與從柏拉圖到海德格爾的西方哲學傳統(tǒng)進行了比較,提出了“哲學的改造”的論題。
在阿爾都塞看來,馬克思主義哲學的一個最為突出的特征是它以一種悖論的形態(tài)存在著,這也就是說:馬克思主義哲學存在著,卻又從來沒有被當作“哲學”來生產。這意味著,馬克思主義的哲學形態(tài)與從柏拉圖到胡塞爾、維特根斯坦和海德格爾的哲學都不相同,對于后者,他們的哲學是以話語、論文或理性體系的形式在人類文化史上被當作“哲學”而被加以確認的。而且,當其在文化領域內自我確立為“哲學”的時候,它不是作為與道德、政治、宗教、文學尤其是科學相并列的一門學科而存在,而是把自己置于政治、道德和科學之上,聲稱只有它才能占有最高的真理,只有它才能作為關于整體的科學而存在。只有哲學才闡明了全部外在對象的真理,揭示出這些對象自己所不能明確表達的東西。這樣,作為“哲學”的哲學生產就涉及所有人類觀念和所有人類實踐,它的任務就是說出全部人類實踐和觀念的真理。這個真理就是邏各斯,或開端,或意義。又由于,在“邏各斯”與“言說”、真理與話語之間擁有著共同的開端,那么,真理、邏各斯就只有在哲學話語中才能完全被包攬或被抓住并呈現(xiàn)出來。在這里,哲學的話語并不是它與真理之間的某種媒介或調解人,而恰恰是作為邏各斯的真理的在場。
阿爾都塞認為,與這種傳統(tǒng)的體系化、學院化的哲學不同,馬克思主義哲學存在著,但它并沒有以上述意義的哲學形態(tài)存在。除了《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的箴言警句,除了《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中嚴厲的哲學批判,也除了在《資本論》德文第二版跋中關于黑格爾的論述,馬克思其實并沒有專門寫出系統(tǒng)的哲學論著。而恩格斯的《反杜林論》和列寧的《唯物主義和經驗批判主義》這兩部論戰(zhàn)式的作品又只是在敵人的戰(zhàn)場上作戰(zhàn),而不是系統(tǒng)闡述自己的理論體系。但是,即使馬克思主義內部,哲學話語雖然缺席,但它仍然生產出了巨大的哲學效應。它以一種“革命性”和“批判性”的姿態(tài)對古典的哲學存在形式進行了批判,對傳統(tǒng)的哲學生產方式發(fā)難。發(fā)動這場戰(zhàn)爭的根本原因在于,馬克思主義堅信哲學有一個“外部”,或者表達得更好一些,它堅信哲學只有由于并且為了這個“外部”而存在,而這個“外部”就是實踐,各種各樣的社會實踐。
一直以來,哲學都是作為“整體”和“大全”而存在的。對于柏拉圖而言,哲學就是整體。到了黑格爾,一切社會實踐——不僅是貨幣、工資、政治和家庭,而且是一切社會觀念、道德、宗教、科學、藝術都被完美地集中并統(tǒng)一于哲學的內部。在哲學之外別無他物,也就是說,哲學沒有“外部”。然而, 為了要使一切社會實踐和觀念進入哲學的領域,或者說,哲學若想按照其自身的目的和形式吸收并整合這些社會實踐,以達到替后者說出它們的真理的目的,它就必然要強迫、歪曲和改造這些實踐。于是,人們便在知識中發(fā)現(xiàn)了權力,而哲學家們恰恰就是使用這些權力的專家。但是,人們始終需要牢記,所謂“權力”從來不意味著“為權力而權力”,如果哲學可以“看到整體”,那么它這樣做只是為了給后者重建秩序。哲學絕不是無端而起的思辨的能動性,而是以真理的名義在體系內部對社會實踐和觀念進行改組和排序,哲學生產出種種理論圖式和理論修辭格,將其作為克服矛盾的中介把不同意識形態(tài)要素重新聯(lián)結起來,這是一種抽象的理論勞動,但它在實質上是意識形態(tài)領域內的階級斗爭。
在阿爾都塞看來,馬克思主義揭示了哲學內部的意識形態(tài)斗爭,揭示了在哲學內部也存在著與階級社會中所發(fā)生的事情相類似的過程:被剝削階級的統(tǒng)一與斗爭是在階級統(tǒng)治的條件下組織起來的,因而也是在意識形態(tài)領導的各種斗爭和論辯中獲得表述。于是,整部哲學史都充斥著被剝削者或反抗者震耳欲聾的回聲。然而,對于馬克思主義的經典作家而言,他們似乎無意于以傳統(tǒng)的方式進行意識形態(tài)領域的斗爭。他們向人們暗示,馬克思主義所需要的哲學絕不是被當作“哲學”來生產的哲學,而毋寧是一種新的哲學實踐。比如,馬克思就明顯地認為,把哲學當作“哲學”來生產是一種加入對手的游戲中去的做法,哪怕是采取對立的形式,這也意味著服從對手制定的游戲規(guī)則。這在某種意義上等于承認了資產階級意識形態(tài)的哲學表達形式的有效性,用資產階級意識形態(tài)領導權問題所要求的形式來裝扮無產階級意識形態(tài),便是放棄了無產階級意識形態(tài)的未來。
阿爾都塞認為,馬克思用簡明的語言概述了一種新的哲學原則,但同時也給馬克思主義者留下了一個特別艱巨的事業(yè),這就是創(chuàng)造新的哲學干預形式,創(chuàng)造一種新的哲學實踐。這種實踐將不再是純粹知識的言說,它不再以亙古不變的永恒真理為圭臬。與傳統(tǒng)哲學形式決然不同的是,這種哲學總是服從于它自身的存在條件和具體環(huán)境。雖然具體實踐會具有一些動因,但不會有一個主體作為其先驗的本體論開端,也不存在一個終極的目的來充當關于其過程的真理。實踐不是按照某種不可改變的哲學的意志而產生的真理的替代品,而是打破哲學的平衡的那個東西。只有這樣,馬克思才能通過把哲學以一種新的形式置于實踐之中,通過拒絕把哲學當作先驗的東西來生產卻又在各種政治、批判和科學的著作中實踐這種哲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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