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介“四書”的夙望,蔣伯潛從小就有,其傾心血持之以恒,在邊工作邊提高文化水平的過程中,寫就了這部《四書讀本》。究竟是什么力量使然,我想正是中華傳統(tǒng)文化具有的強大魅力和生命力。本書是學(xué)界公認(rèn)的四書讀本,民國時期的國學(xué)出版盛典之一,眾多著名學(xué)者一致推薦。
本書是蔣伯潛注釋的四書通俗讀本,被學(xué)界公認(rèn)為繼朱熹《四書章句集注》之后的四書注釋本,為眾多學(xué)者一致推薦,適合初學(xué)者,也適合精讀。全書共分四篇:大學(xué)讀本、中庸讀本、孟子讀本和論語讀本。
蔣伯潛(1892—1956),名起龍,又名尹耕,現(xiàn)代學(xué)者、教育家,浙江富陽新關(guān)鄉(xiāng)(今大源鎮(zhèn))人。于經(jīng)學(xué)、文學(xué)、校讎目錄學(xué)方面多有造詣,著述頗豐。
大學(xué)新解
蔣伯潛
《大學(xué)》本《小戴禮記》中之一篇,宋以前并不單行。宋仁宗天圣八年,以《大學(xué)》賜新第進士王拱宸等。程頤嘗云:“《大學(xué)》,孔氏之遺書,而初學(xué)入德之門也。于今可見古人為學(xué)次第者,獨賴此篇之存而《論》、《孟》次之!敝熳幼鳌洞髮W(xué)章句》以與《中庸》、《論語》、《孟子》并列為“四書”。是本篇之自《小戴禮記》中抽出,特加提倡,起于宋朝。朱注說:“大,舊音泰,今讀如字!卑刺脐懙旅鳌督(jīng)典釋文》也說:“大,舊音泰;劉音直帶反!迸f音,指漢儒鄭玄等音讀;劉氏名宗昌,著有《禮記音》一書。朱子是從劉宗昌的音讀的。朱子認(rèn)為本篇中有脫簡錯簡,作《章句》時,有所移補,故《四書》中之大學(xué)與《十三經(jīng)注疏》本《小戴禮記》中之《大學(xué)篇》不同。朱子又分之為“經(jīng)”一章,“傳”十章;以為“經(jīng)。為孔子之意而曾子述之,“傳”則為曾子之意而門人記之。按鄭玄《禮記目錄》僅言子思作《中庸》而不及《大學(xué)》之作者。虞松《刻石經(jīng)于魏表》引漢賈逵的話:“孔伋窮居于宋,懼家學(xué)之不明,作《大學(xué)》以經(jīng)之,《中庸》以緯之。”這是說《大學(xué)》也是子思所作了。至朱子,方斷定出于曾子,所以清代的漢學(xué)家多不信他。但子思是曾子的弟子,安知朱子所說曾子門人記《大學(xué)》之傳者,不是子思呢?這一篇,可以說是儒家最有系統(tǒng)的一篇文章,以“明明德”為“新民”之本,以誠、正、修、齊為治平之基,把道德論和政治論打成一篇,融人生哲學(xué)和政治哲學(xué)于一爐,以發(fā)揮其“德治”的主張,組織至為完滿。
大學(xué)章句序
朱熹
《大學(xué)》之書,古之大學(xué)所以教人之法也。蓋自天降生民,則既莫不與之以仁義禮智之性矣。然其氣質(zhì)之稟或不能齊。是以不能皆有以知其性之所有而全之也。一有聰明睿智能盡其性者出于其間,則天必命之以為億兆之君師,使之治而教之,以復(fù)其性。此伏羲、神農(nóng)、黃帝、堯、舜所以繼天立極,而司徒之職、典樂之官所由設(shè)也。三代之隆,其法寢備,然后王宮、國都以及閶巷,莫不有學(xué)。人生八歲,則自王公以下。至于庶人之子弟,皆入小學(xué),而教之以灑掃、應(yīng)對、進退之節(jié),禮樂、射御、書數(shù)之文。及其十有五年,則自天子之元子、眾
子,以至公、卿、大夫、元士之適子,與凡民之俊秀,皆入大學(xué),而教之以窮理、正心、修己、治人之道。此又學(xué)校之教、大小之節(jié)所以分也。夫以學(xué)校之設(shè),其廣如此,教之之術(shù),其次第節(jié)目之詳又如此,而其所以為教,則又皆本之人君躬行心得之余,不待求之民生日用彝倫之外,是以當(dāng)世之人無不學(xué)。其學(xué)焉者,無不有以知其性分之所固有,職分之所當(dāng)為,而各俯焉以盡其力。此古昔盛時所以治隆于上。俗美于下,而非后世之所能及也!及周之衰,賢圣之君不作,學(xué)校之政不修,教化陵夷,風(fēng)俗頹敗,時則有若孔子之圣,而不得君師之位以行其政教,于是獨取先王之法,誦而傳之,以詔后世。若《曲禮》、《少儀》、《內(nèi)則》、《弟子職》諸篇,固小學(xué)之支流余裔,而此篇者,則因小學(xué)之成功以著大學(xué)之明法,外有以極其
規(guī)模之大,而內(nèi)有以盡其節(jié)目之詳者也。三千之徒,蓋莫不聞其說,而曾氏之傳獨得其宗,于是作為傳義,以發(fā)其意。及孟子沒而其傳泯焉,則其書雖存,而知者鮮矣!自是以來,俗儒記誦詞章之習(xí),其功倍于小學(xué)而無用;異端虛無寂滅之教,其高過于大學(xué)而無實。其它權(quán)謀術(shù)數(shù)。一切以就功名之說,與夫百家眾技之流,所以惑世誣民、充塞仁義者,又紛然雜出乎其間。使其君子不幸而不得聞大道之要,其小人不幸而不得蒙至治之澤,晦盲否塞,反復(fù)
沈痼,以及五季之衰,而壞亂極矣!天運循環(huán),無往不復(fù)。宋德隆盛,治教休明。于是河南程氏兩夫子出,而有以接乎孟氏之傳。實始尊信此篇而表章之,既又為之次其簡編,發(fā)其歸趣,然后古者大學(xué)教人之法、圣經(jīng)賢傳之指,粲然復(fù)明于世。雖以熹之不敏,亦幸私淑而與有聞焉。顧其為書猶頗放失,是以忘其固陋,采而輯之,閑亦竊附己意,補其闕略,以俟后之君子。極知僭逾,無所逃罪,然于國家化民成俗之意、學(xué)者修己治人之方,則未必?zé)o小補云。淳熙己酉二月甲子,新安朱熹序。
大學(xué)
大,舊音泰,今讀如字。子程子曰:“《大學(xué)》,孔氏之遺書,而初學(xué)入德之門也。”于今可見
古人為學(xué)次第者。獨賴此篇之存,而《論》、《孟》次之。學(xué)者必由是而學(xué)焉,則庶乎其不差矣。
一
大學(xué)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朱子注:“大學(xué)者,大人之學(xué)也!敝熳铀^“大人”就是孟子說的“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的“大人”。孟子嘗說樂正子是善人,是
信人,又解釋道:“可欲之謂善,有諸己之謂信,充實之謂美,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钡赖滦摒B(yǎng)完滿,故能充實而有光輝。“大學(xué)之道”,就是養(yǎng)成此種充實而有光輝的理想的人格之修養(yǎng)方法。朱子《大學(xué)章句序》首句說:“《大學(xué)》之書,古之大學(xué)所以教人之法也!笔且浴按髮W(xué)”為古代所辦的大學(xué),似與注中所說“大人之學(xué)”自相矛盾。其實,古代小學(xué)所教,只是書、數(shù)及灑掃、應(yīng)對、進退之節(jié);俊秀子弟升入大學(xué)以后,方教以窮理正心修己治人之道,使能養(yǎng)成充實光輝的理想的人格。朱子的兩種說法,并不是互相矛盾的。
“明德”,是光明的德性,是人人生來具有的,是備具眾理、足以應(yīng)付萬事的。有時,這種光明的德性被人欲所蔽,便昏昧不明了。這和太陽隱于烏云,鏡子蒙著灰塵一般,看似昏暗,本體的光明卻并未消失;吹散了烏云,拭凈了灰塵,仍可以恢復(fù)它本來的光明。上一個“明”字是動詞。“明明德”,是要把人欲除去,使本有的明德格外光明起來。這是修養(yǎng)方法的第一步。
“親民”的“親”字,王守仁仍作親字解。他以為本篇下文“君子賢其賢而親其親,小人樂其樂而利其利”,“如保赤子”!懊裰煤弥裰鶒簮褐,此之謂民之父母”等句中的“親”字,皆是“親”字意;《尚書·堯典篇》“克明峻德”就是“明明德”,“以親九族”至“平章百姓,協(xié)和萬邦”,便是“親民”。(詳見《陽明先生傳習(xí)錄》)這樣講法原也可通。朱子說,“親當(dāng)為新”,是根據(jù)程頤的話;因為下文所引《湯》之《盤銘》、《康誥》以及《詩經(jīng)》的句子都以“新”字為主。《尚書·金滕篇》,成王說:“惟朕小子其新逆!背赏踹@句話是說要親自迎接周公!坝H逆”寫作“新逆”,正和“新民”寫作“親民”一樣,這是程朱讀“親”
為“新”的一個有力旁證。新是去舊維新的意思;“新民”是使人人能去其舊染之污,“日日新、又日新”地振作起來。由“明明德”而“新民”,便是《論語》孔子所說的“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中庸》所說的“成已”、“成物”;孟子所說的“先知覺后知,先覺覺后覺”。由此可知大人之學(xué),不但要能自明其明德,以獨善其身,還要能使人人自新,以兼善天下哩!
“至善”,就是“最善”的意思。“止至善”就是以“至善”為最后的目的,定要做到,不半途而廢的意思。無論是修己的“明明德”,化民的“新民”,都要達到這“至善”的地步;下文的“為人君止于仁,為人臣止于敬,為人子止于孝。為人父止于慈,與國人交止于信”,也是說要“止于至善”而已。以上所說“明明德”、“新民”、“止于至善”,是《大學(xué)》的三大綱領(lǐng)。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慮而后能得!爸埂本褪侵浪(dāng)止的最善的境界。一個人如果能夠曉得最善的境界,以之為理想的目的,才有一定的意志;意志一定,心就能靜,不會妄動’了;心不妄動,不論到什么地方,都能感到安穩(wěn);到處安穩(wěn),思慮自然周到;思慮處處能周到,做人才能達到理想的目的,最善的境界,而得其所止了。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后,則近道矣。萬物各有本末,譬如一株樹,根株為本,枝葉為末。萬事各有終始,始就是開端,終就是結(jié)局!氨尽焙汀笆肌笔撬跋取保澳焙汀敖K”是所“后”。就上文所說言之,則“明明德”是“本”,“新民”是“末”;“知止”是“始”,“能得”是“終”。就下節(jié)所說言之,則“平天下”是“末”,是“終”,是“所后”;“格物致知”是“本”,是“始”,是“所先”。能了然于事物之終始本末,而知所先后,則循序漸進,不至錯亂凌躐,故曰“近道”。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
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吨杏埂氛f:“譬如行遠(yuǎn),必自邇;譬如登高,必自卑。”這是儒家的根本主張。本節(jié)就是推說這個道理的!懊髅鞯掠谔煜隆保褪恰捌教煜隆。平天下必須先把自己的國家治好:如自己的國還不能治,怎能使天下的人都悅服呢?但要治理一國,又必須先把自己的家整理好;要整理一家,叫家里的人都看自己的樣子,聽自己的命令,必須使自己的行為,可做家人的模范;所以說:“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大凡一個人以心為主宰。要修身,必須使心無邪念;要心無邪念,必須使心意誠實。所以說:“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但人怎么才能誠意呢?第一要知道事物的緩急先后;要知道事物的緩急先后,就須“先致其知”。所以說:“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是推而極之之意。至于怎樣才能“致知”呢?“致知在格物!薄案裎铩倍謪s有許多的解釋了。朱注說:“格,至也。物,猶事也。窮至事物之理;欲其極處無不到也!庇终f:“物格者,物理之極處,無不到也!彼愿裎锸且F盡事物之理,無不知曉之意。王守仁早年讀了這幾句,就對著一株竹,細(xì)細(xì)地格起來;后來竟格不出所以然,而至于生病了。他于是恍然大悟,以為“格物”之“格”,當(dāng)解作《孟子》“格君心之非”的“格”。故說:“物者,事也。凡意之所發(fā),必有其事;意所在之事謂之物。格者,正也。正其不正,以歸于正之謂也。”又說:“致知云者,致吾心之良知焉耳!(詳見《大學(xué)問》)王氏認(rèn)為吾心本有良知,不假外求,故以朱子“即物窮理”之說為務(wù)外遺內(nèi),博而寡要。但其他就以此相號召。流弊所至,致學(xué)者束書不觀,以為只要憑吾心之知,即可應(yīng)付萬事,反不如朱子“即物窮理”之說,較為切實。清陳澧說:“格物但當(dāng)訓(xùn)為至事;至事者,猶言親歷其事也。天下之大,古今之遠(yuǎn),不能親歷;讀書即無異親歷也。故格物者,兼讀書閱歷言之也:致知者,猶言增長見識也!(見《東塾讀書記》)陳氏所說,淺近切實,可為朱注補充。
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誠,意誠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齊,家齊而后國治,國治而后天下平。
這段是將上文的意思反復(fù)鄭重說明“物格”是事物都閱歷到;“知至”是知識已推完盡;由此而意以誠,心以正,身以修,家以齊,國以治,天下以平。身修以上,是“明明德”;齊家以下,是“新民”。“物格”、“知至”則知所“止”:意誠以下,是得所“止”;所“止”者,誠、正、修、齊、治、平,即“至善”之域。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其本亂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庶人,就是小百姓。壹是,同一切。正心、誠意、致知、格物,為的無非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其根本還在修身。所以說:“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