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魂女》是茅盾文學獎獲獎作家周大新的中篇小說集,收錄于《周大新文集》中篇小說卷。
由其改編的電影曾獲1993年度柏林國際電影節(jié)大獎——“金熊獎”。
周大新的作品多以現(xiàn)代軍旅生活和養(yǎng)育自己的那方水土——豫西南陽盆地為背景。他的小說植根大地,既散發(fā)出一種鮮活的泥土味道,又蘊含著理性的哲學思考,在文學界和讀者中都有良好的口碑。
此次出版的《周大新文集》共二十卷,其中包括長篇小說十卷(共八部),中篇小說四卷,短篇小說兩卷,散文集三卷以及電影劇本一卷。這是首次全方位對作者近四十年寫作歷程的梳理和提煉。該文集充分體現(xiàn)了作者的創(chuàng)作水平、藝術價值,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中國當代文學的高度。
此次出版的《周大新文集》共二十卷,其中包括長篇小說十卷(共八部),中篇小說四卷,短篇小說兩卷,散文集三卷以及電影劇本一卷。這是首次全方位對作者近四十年寫作歷程的梳理和提煉。該文集充分體現(xiàn)了作者的創(chuàng)作水平、藝術價值,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中國當代文學的高度!断慊昱芬粫褪窃撎孜募,共收作者中篇小說8篇,包括《銅戟》、《軍界謀士》、《人間》等。
" 自序
自1979年3月在《濟南日報》發(fā)表第一篇小說《前方來信》至今,轉眼已經36年了。
如今回眸看去,才知道1979年的自己是多么的不知天高地厚,以為自己的生活和創(chuàng)作會一帆風順,以為自己可支配的時間多得無限,以為有無數的幸福就在前邊不遠處等著自己去取。嗨,到了2015年才知道,上天根本沒準備給我發(fā)放幸福,他老人家送給我的禮物,除了連串的坎坷和一群的災難之外,就是允許我寫了一堆文字。
現(xiàn)在我把這堆文字中的大部分整理出來,放在這套文集里。
小說,在文集里占了一大部分。她是我的最愛。還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對她產生了愛意。上高小的時候,就開始讀小說了;上初中時,讀起小說來已經如癡如醉;上高中時,已試著把作文寫出小說味;當兵之后,更對她愛得如膠似漆。到了我可以不必再為吃飯、穿衣發(fā)愁時,就開始正式學著寫小說了。只可惜,幾十年忙碌下來,由于雕功一直欠佳,我沒能將自己的小說打扮得更美,沒能使她在小說之林里顯得嬌艷動人。我因此對她充滿歉意。
散文,是文集的重要組成部分。如果把小說比作我的情人的話,散文就是我的密友。每當我有話想說卻又無法在小說里說出來時,我就將其寫成散文。我寫散文時,就像對著密友聊天,海闊天空,話無邊際,自由自在,特別痛快。小說的內容是虛構的,里邊的人和事很少是真的。而我的散文,其中所涉的人和事包括抒發(fā)的感情都是真的。因其真,就有了一份保存的價值。散文,是比小說還要古老的文體,在這種文體里創(chuàng)新很不容易,我該繼續(xù)努力。
電影劇本,也在文集里保留了位置。如果再做一個比喻的話,電影劇本是我最喜歡的表弟。我很小就被電影所迷,在鄉(xiāng)下有時為看一場電影,我會不辭辛苦地跑上十幾里地。學寫電影劇本,其實比我學寫小說還早,1976年“文革”結束之后,我就開始瘋狂地閱讀電影劇本和學寫電影劇本,只可惜,那年頭電影劇本的成活率僅有五千分之一。我失敗了。可我一向認為電影劇本的文學性并不低,我們可以把電影劇本當作正式的文學作品來讀,我們從中可以收獲東西。
我不知道上天允許我再活多長時間。對時間流逝的恐懼,是每個活到我這個年紀的人都可能在心里生出來的。好在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的布拉德福德·斯科博士最近提出了一種新理論:時間并不會像水一樣流走,時間中的一切都是始終存在的;如果我們俯瞰宇宙,我們看到時間是向著所有方向延伸的,正如我們此刻看到的天空。這給了我安慰。但我真切感受到我的肉體正在日漸枯萎,我能動筆寫東西的時間已經十分有限,我得抓緊,爭取能再寫出些像樣的作品,以獻給長久以來一直關愛我的眾多讀者朋友。
感謝人民文學出版社給了我出版這套文集的機會!
感謝為這套文集的編輯出版付出大量心血的付如初女士!
2015年春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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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大新,著名作家。1952年生于河南鄧州,1970年從軍,1979年開始發(fā)表作品。共寫了8部長篇小說,33部中篇小說,73部短篇小說,還有大量的散文和電視電影劇本。先后獲過全國優(yōu)秀短篇小說獎、人民文學獎、馮牧文學獎、茅盾文學獎、老舍散文獎等。其中獲得第七屆茅盾文學獎的是《湖光山色》!栋不辍芬驗閷懡o早逝的兒子周寧而備受關注,被稱為“一個失獨父親的泣血之書”。《曲終人在》入選2015中國好書。
一
六月的那個空氣潮潤東天洇紅的清晨,郜二嫂像往常一樣,一邊扣著襯衣紐扣一邊匆匆出院門向隔壁的油坊走去。每天的這個時辰,香魂油坊要開始它的第一道工序:炒芝麻。二嫂進去時,偌大的油坊炒棚里已是熱氣滾動白煙飛騰,三十八口鐵鍋里全已倒上了芝麻,鍋灶里都已有火苗亂爬,每口鐵鍋前都站著一個短褲赤膊的男人,手拿一柄大鐵鏟在鍋里翻炒。隨著鏟起鏟落,先是有縷縷白色水汽躥出鍋沿,漸漸便有一股熟芝麻的香味開始在棚里飄溢。身著短袖衫的二嫂在那些鐵鍋前巡視,這口鍋前叮囑一句燒火的:火小點!那口鍋前催促一下掌鏟的:翻快點!炒芝麻是做香油的重要工序,炒得不夠和炒得太過都會影響油的顏色和香味,所以每天的這個時辰,作為老板的二嫂不管因算賬、籌劃熬夜多乏,也決不睡懶覺,總要親自到炒棚里巡看。天本來就熱,三十八口鐵鍋散發(fā)出的熱量聚起來更是怕人,盡管有散熱器嗡嗡轉動,但二嫂的襯衫很快便被汗水濕透,然而二嫂渾然不覺,她的心思全在芝麻上:要正到火候!昨日就有一鍋炒得過糊,結果香味不正!正當她從一口鍋內抓一把芝麻查看時,炒棚門口突然響起閨女芝兒的尖聲急叫:“娘,娘!快,快來!”二嫂聞聲一驚,女兒是她的心尖上的肉,她慌慌張張朝棚門口跑:“怎么了,芝兒?”十三歲的芝兒見娘出來,并不說話,上前拉了娘的手就往香魂塘邊跑。“出什么事了?”二嫂心中愈發(fā)慌,女兒仍不答,直到跑近塘岸,二嫂才明白女兒拉她來的原因:
二十二歲的兒子——那個因得了癲癇病智力不全的墩墩,正站在塘水邊上攥住一個洗菜姑娘的兩只手腕,嘿嘿地傻笑著往自己身邊拉。那姑娘恐駭至極地掙拒著,盛菜的竹篩子正緩緩向塘里漂!岸兆,放手!”二嫂一聲斷喝,驚得那墩墩一個激靈,手松了,他扭頭看定他娘,一絲口水在嘴角上極悠閑地晃蕩。
“你想招打呀?還不快滾!”二嫂朝兒子斥道。但墩子不走,又歪頭咧嘴笑盯著旁邊雙手捂臉仍在嚶嚶低泣的姑娘。直到二嫂揚起巴掌朝他肩上打了一下,他才扭頭跳上塘岸跑開了。
“娘,環(huán)環(huán)姐和我同時來這塘邊洗菜,我倆正邊洗邊說著話,哥拎個毛巾來洗臉了,他到塘邊先是嬉皮笑臉地直盯著環(huán)環(huán)姐,后來就上來攥人家的手腕!”芝兒在一旁氣咻咻地告狀。
“哦,噢,”二嫂扶住那叫環(huán)環(huán)的姑娘,一邊理順她的頭發(fā),抻平她的衣襟,一邊柔聲勸慰:“好閨女,別哭,看我晚點打他給你出氣!”過了好一陣,那環(huán)環(huán)才停了抽泣。“芝兒,送送你環(huán)環(huán)姐!”二嫂支使道。芝兒急忙把環(huán)環(huán)盛菜的竹篩撈起,扶環(huán)環(huán)上了塘岸?粗和h(huán)環(huán)走遠,二嫂才重重往塘岸上一坐,望望碧青碧青的塘水,長長嘆了一口氣:唉,這個兒子,可拿他怎么辦?他是因為癲癇連續(xù)復發(fā)引起的智力下降,男女間的事看來也懂,以后說不定還會去惹別的姑娘,怎么辦?二嫂望著空曠的塘岸,坐那里默想。
這當兒,一陣喜慶的嗩吶聲忽由村東飄來,二嫂驀然記起,今天是村長家娶兒媳婦,村里人都要去送賀禮,自家也該送一份去。唉,人家在為兒子高興,我卻在為兒子發(fā)愁,什么時候我也能——倏地,她腦中一亮:娶個兒媳!這些年她把心思全放在辦油坊上,加上總以為墩子不懂事,給墩子娶媳婦的念頭還一直沒有動過。就是,只要給墩子說個媳婦,兩人一結婚,事情不就結了?不僅不用再為類似今早上的事操心,也會有人照顧兒子的飲食起居,豈不兩全其美?墩子智力上差一點,無非是多花幾個錢罷了!花錢怕啥?
對,就娶一個和環(huán)環(huán)的相貌年紀差不多的姑娘做兒媳!
就在這個早上,就在香魂塘邊,二嫂娶兒媳的決心下了。
二
別看二嫂平日寡言少語不茍言笑,卻是那種拿了主意就要按主意辦的女人。她當初所以能辦成油坊,且引得日本的新洋貞子自愿投資,也得益于這一點。她早上動了娶兒媳的念頭,午后取水時,便向媒公五叔做了囑咐。
每天的午后,是油坊去塘中取水的時候。這時,炒熟的芝麻已經石磨磨成了芝麻糊糊,接下來的工序就是去塘里取水,然后把水用鍋爐煮開,往芝麻糊糊里兌。按比例兌好之后,一沉淀,油便出了。因為是做油的水,來不得半點馬虎,混不得一點臟東西,所以每天午后油坊的小型抽水機開始去塘中抽水時,二嫂總要拿一根細長竹竿,在竿頭上綁一塊白凈紗布,站在塘岸上讓紗布在取水處的塘水水面上輕拂,仔細拂走水面上漂著的浮萍、荷葉碎片、草屑和灰塵。郜二嫂這日就是正干這事時瞥見五叔拎一只水桶向塘邊走來,便立時停了手中竹竿,急急喊住五叔,跑過去把要給墩子娶媳婦的事說了一遍。
一輩子在媒場上混的五叔,看到這個富得流油的油坊主人來求自己,自然高興,就瞇了眼,拈著下巴上的短須說道:“放心,她二嫂,你交代的事兒我還能不辦?你只管在屋里等,不出三天,我就領上姑娘到屋里讓你相看!”
“五叔,事成之后,我不會虧著你!”二嫂知道對五叔該有個許諾。
“瞧你說到哪里去了?”五叔抑住歡喜急忙擺手,“墩子好歹是管我叫爺的,替他操心還不應該?”
五叔倒是說到做到,第三天接近晌午時,便領了一個長得標致漂亮的姑娘來到油坊門前。二嫂被從油坊里喊出,看見那姑娘,覺著貌相與村中的環(huán)環(huán)不相上下,十分入眼,就急忙把兩人往自家的院子里讓,進屋又忙不迭地倒茶讓糖。姑娘的高挑身個和銀盤圓臉讓二嫂很是滿意:能娶上這樣的兒媳婦,也是郜家的幸運。但二嫂是那種辦事三思而行很有心計的女人,并不立刻在臉上露出什么,只淡淡地問些女方本人和家庭的情況。在得知姑娘高中畢業(yè),父親是柳鎮(zhèn)上開茶館的傅一延之后,二嫂心中生起一
絲不安:姑娘這么好的條件,能會看上我的墩墩?是不是五叔向她隱了墩兒的情況?得弄清她圖的究竟是什么?于是便說:“閨女,你既是來到我家,我就想把實話給你說了。俺墩兒其他方面都好,就是因為得過癲癇病,智力上略略低些——”“這個我知道,”那姑娘立時把二嫂的話攔住,“五爺爺已經都給我說了,我不在乎這個,智力上弱一點我可以照顧他!”二嫂聽了這話,心中便已明白,這姑娘圖的是錢,這倒使二嫂心安了不少。二嫂知道,一個女人跟一個男人成家,無非是四種情況:一個是圖人,二個是圖錢,三個是良心上舒展,再一個是圖自己事業(yè)上有個靠頭。這姑娘既是知道了墩兒的真實情況還愿意,顯然是圖錢。圖錢二嫂不怕,一樣東西不圖來當你兒媳婦的姑娘沒有,只要她不是那種大手大腳能喝能賭能揮霍的人就行。接下來二嫂就又不動聲色地開口:“我這墩兒平日好玩,我也并不指望他干活,你將來到家,怕要常陪他玩樂。不知你平日會哪些玩法,打牌?玩麻將?”“要說玩,不瞞你說,哪種玩法我都會!”姑娘聽到二嫂這話,竟有些眉飛色舞起來,“光麻將,我就會五種打法!而且連打一天都行!”“輸贏呢?一天能贏個多少?”二嫂臉上現(xiàn)出極感興趣的笑容!罢f不準,”姑娘身上原有的那點不多的拘束徹底消失,“有時一夜能贏個幾十塊錢。”語氣中充滿了自豪。
一絲冰冷的東西極快地在二嫂眼中一閃,但她臉上仍有笑容,她又同那姑娘說了一陣,便裝作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站起身,笑對五叔說:“五叔,油坊那邊有樁急事,我先去辦辦,你陪傅姑娘在這里坐,晌午在這兒吃飯!遍L期做媒的五叔,自然聽得出這是逐客令,他其實早聽出傅姑娘語失何處,只是因為這是給精明的油坊老板說兒媳,他不敢巧語代姑娘掩飾,于是就也站起來含了笑說:“她二嫂你快去忙吧,我領傅姑娘去我家坐坐,我們改日再來。”可憐傅姑娘臨出門還沒看出二嫂的真實態(tài)度,還在嬌聲說:“我也能陪墩子下跳棋、象棋、軍棋!而且我也愛學日語!”
二嫂努力讓浮上眼中的鄙夷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