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在這本傳記中將馬丁·路德·金的生平故事與非裔美國人追求平等的斗爭史,獨具匠心地融合在一起,提出了對這場運動的深刻洞見,并塑造出極具魅力的金的形象——既虔敬又富有雄心。弗拉迪還在書中講述了金與其他民權(quán)運動領(lǐng)袖(如馬爾科姆·愛克斯),與肯尼迪和約翰遜的行政體系,以及與胡佛領(lǐng)導(dǎo)的FBI等多方力量之間的復(fù)雜關(guān)系。讀者不僅可以由這本小傳比較深入地了解金的生平,還能在閱讀中漸漸領(lǐng)會出金的思想遺產(chǎn)對當今美國的巨大影響。
《馬丁·路德·金》書摘
4月4日,星期四,快傍晚時,金、阿伯納西和其他南方基督教領(lǐng)袖聯(lián)合會的工作人員正準備離開旅館,去凱爾牧師家吃一頓南方的黑人傳統(tǒng)晚餐,然后再去參加晚上的群眾集會。阿伯納西對金說:“稍等一會兒,我需要涂些須后水!苯鸩匠鍪彝,走到二樓通道的陽臺上,沐浴在春天傍晚溫柔、和煦的微風中。他仍然穿著他那件襯衫,將袖口挽起,輕松愉快地同聚在樓下停車場上的幾名助手聊起來。他俯下身子,兩手抓著陽臺的欄桿,對杰克遜從芝加哥請來,將在當晚集會上表演的薩克斯管演奏者和歌手本·布蘭奇(BenBranch)喊道:“本,今晚我想聽你唱一曲《親愛的主》,就像你以前從來沒唱過這首歌一樣。希望你能唱得真正好。”金在當?shù)卣埖乃緳C這時勸他,晚上的氣溫似乎在下降,他應(yīng)該去穿上外套,金說了聲“好的,瓊斯”,便徑直轉(zhuǎn)身向屋里走去。就在這時,院子上空“砰”地響了一聲,如同一聲驚人的拍擊打破了春天薄暮時分的寧靜。這是一記響亮的槍聲。
正在浴室里往臉上拍須后水的阿伯納西回憶:“我聽見了‘砰’的一聲,像爆竹一樣,便四下張望。我在里屋能看到的,只有陽臺上他的腳,他像是倒在了地上,腳剛剛伸出玻璃門外,我就想到,有人在向這里開槍。我以為,他一定是像服役時人們教你的那樣臥倒了——然而這時,我聽見外面院子里人們發(fā)出的驚叫聲:‘噢,天哪!噢,天哪!’于是我知道……”
金搖晃了一下,向左后方倒下,一名目擊者說看到他“身子貼著墻想站起來,并且隨著他向上挺身,他的雙臂向兩旁伸出,看上去就好像被釘在十字架上”。他躺倒在陽臺地板上,膝蓋微微抬起,鞋子別扭地抵住板條欄桿,試圖像“蹬自行車”一樣擺動,有人注意到,他的左臂張開著,似乎在倒下時曾本能地去抓欄桿,但還是從欄桿上滑落了。槍聲一響,院子里的人都沖向了人行道,凱爾牧師和阿伯納西最先沖到了金身旁。金的脖子和右顎都被子彈崩開了,涌出的鮮血在他的肩膀周圍積成深深的一攤。幾個星期后,阿伯納西回憶:
我俯下身子,向他喊道:“馬。●R!馬!”我看來引起了他的注意,我拍了拍他的臉頰,說:“馬丁,我是拉爾夫。別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彼孟裣胝f什么,嘴唇動了動,但他所能做到的就是看著我。他像是在用眼睛對我說話——他說的是:到底還是來了。事情到底還是發(fā)生了……
不一會兒,陽臺上就擠滿了金的助手和其他人。一位社區(qū)公眾關(guān)系服務(wù)機構(gòu)的白人官員笨手笨腳地用一塊毛巾包住了金的頭。凱爾從屋里撕下一張橙色的床單,蓋在金身上,他還將一包壓碎了的香煙從金手中拿開:“金從來不當眾抽煙,我還是把煙從他手里拿開吧。”阿
伯納西、揚和另幾個人護送金乘救護車去了醫(yī)院。大約一個小時后,他們回到洛林旅館,阿伯納西從洗衣筐里的一件襯衫中扒出一塊薄薄的硬紙板,來到陽臺上,俯下身子。揚回憶說:“他把地上的血刮進了一個罐子里”——他一邊刮一邊哭著說“這是馬丁寶貴的血。這
血是為我們流的”。杰西·杰克遜也俯下身子,手掌向下,將兩只手浸入血泊,然后站起身來,在襯衣的胸前擦干了雙手。揚后來解釋道:“你知道,我們是浸信會教徒,我們相信鮮血擁有力量——而這力量是可以傳遞的。”歷史學家和新聞記者加里·威爾斯(GarryWills)后來評論這奇異的一幕時說,在烈士因暴力而殉難的情況下,將手浸入殉難者的血中,讓自己留存一點被害先知和英雄的血,是人類內(nèi)心至深處一種古老的沖動。
盡管在過去一年,有那么多人喪失信心離開了金,令金深深地煩惱,但似乎是4月薄暮孟菲斯的那一聲槍響,撕裂了美國民眾希望的天空,在全國各地的市中心區(qū)點燃了怒火,怒火的濃煙甚至遮蔽了華盛頓那些白屋頂上方的天空。在隨后的幾個星期,形勢的發(fā)展就像是金之死同時宣告了美國非暴力運動的死亡,這個國家現(xiàn)代歷史上最崇高的道德偉業(yè)隨著他一同熄滅了。盡管金的影響明顯大為衰退——其原因有時被可怕地定義為“暴力滅絕”——但自孟菲斯事件以后,人們突然發(fā)現(xiàn),這個國家避免勢不兩立的種族分裂的最后希望——也許除了曇花一現(xiàn)的羅伯特·肯尼迪——一下子無人可以寄托。
“窮人運動”于孟菲斯事件幾個星期后啟動,這年夏天便多多少少成為檢驗金的運動在金身后是否還能持續(xù)的關(guān)鍵時刻。一群由層壓板構(gòu)成的簡易房沿著華盛頓國家廣場隨意地搭建起來,被命名為“復(fù)興城”(ResurrectionCity),以容納大約兩千名示威者。但是由于南方基督教領(lǐng)袖聯(lián)合會同時要努力圍繞金去世后留下的空白進行重組,因此整個運動從一開始便磕磕絆絆。按照金的生前遺愿,阿伯納西接任南方基督教領(lǐng)袖聯(lián)合會領(lǐng)袖,但他在孟菲斯事件后的幾個星期里始終未走出恍惚狀態(tài),眼神總顯得迷茫和呆滯。他在國內(nèi)各地飛來飛去,竭力想挽救南方基督教領(lǐng)袖聯(lián)合會和“窮人運動”,但他總是頹然地坐在飛機前排座位上,穿著皺皺巴巴、布滿污漬的牛仔褲,在滿機艙西裝筆挺、拿著薄公文包的商人們中間,顯得邋遢又古怪。在飛機單調(diào)的轟鳴聲中,面對記者們拋來的各種各樣的問題,他經(jīng)常不耐煩地答道:“我是被趕鴨子上架的。我可沒謀求這個職位。馬丁·路德·金又不是我殺的!
在費城舉行的一次露天集會上,阿伯納西向臺下喊道:“別指望我成為馬丁·路德·金。他不會再回來了。一個可惡的美國殺死了他,他永遠地離去了。但我想告訴美國——你殺死了他,可是現(xiàn)在,你要是再不聽拉爾夫·阿伯納西的話,那就有你好瞧的了!”在一片歡呼聲中,他精神大振!拔也皇莻帥哥——”擠在人群中的南方基督教領(lǐng)袖聯(lián)合會的工作人員為了給他打氣,大聲喊道:“噢,你是,拉爾夫,你很帥!”“不,我不是個帥哥。但我是個純爺們兒”——他猛然扯開了他的牛仔襯衫,向聽眾們裸露出他那炭黑、卷曲的胸毛——“我
只有五英尺高,如果這還不夠高的話,我可以踮起腳!”散會后,當小汽車載著他穿過川流不息的人群時,同車的一些金的老助手興奮地喊道:“運動有救了!是的,先生,運動有救了!”然而阿伯納西只是呆呆地坐在他們中間,臉上是一副迷失和木然的表情,就仿佛他們的聲音是在離他很遠的地方發(fā)出的。
還不到兩個月,“復(fù)興城”就土崩瓦解了。在持續(xù)的大雨打擊下,那些簡易房很快就變得像貧民窟一樣,七零八落地呆立在爛泥中,最終連帶著“窮人運動”一起嗚呼哀哉,也許還成了民權(quán)運動第一次恰好完全合法地結(jié)束的重大行動——在其土地使用許可到期日壽終正寢了。一天清晨,一群國民警備隊隊員氣勢洶洶地闖入那一排排棚屋中,趕走了寥寥無幾堅持到最后的駐扎者,然后迅速地搗毀了整個營地。金生前最后和最大的夢想就這樣化為了泡影。
此后,能將金生前的助手們攏在一起的,就只剩下金的精神了,然而隨著他現(xiàn)實的個人魅力已不復(fù)存在,他們很快就分道揚鑣、各奔前程。杰西·杰克遜在芝加哥建立了自己的運動組織,后來終于成功地利用了或許是金作為使徒所取得的最大勝利——黑人的選舉權(quán)。杰克遜于1984年和1988年兩次參加了民主黨總統(tǒng)初選,取得了驚人的戰(zhàn)績。事實證明,這位最晚來到金身邊,或許也是金最不信任的助手,成了最接近于金的接班人。他那出色的口才成為美國黑人民眾驕傲和希望的象征。安德魯·揚以其一貫勤勉、周到的作風,也開創(chuàng)了一番令人敬佩的事業(yè),先后做過佐治亞州的眾議員、吉米·卡特政府的美國駐聯(lián)合國代表和亞特蘭大市市長。但是金最器重的顧問、帶有神秘色彩的詹姆斯·貝弗爾,如揚所說的,“自金死后始終沒有找到歸宿”,他還一度與林登·拉魯什(LyndonLaRouche)領(lǐng)導(dǎo)的由極端保守的狂熱分子組成的秘密會社發(fā)生了令人難以置信的瓜葛。阿伯納西的情況更令人唏噓。早自蒙哥馬利運動時,他就是金最親密的朋友,但金去世后,他卻變得懶散怠惰、自甘消沉,甚至還在1980年的總統(tǒng)大選中投機地支持了羅納德·里根,被金的其他老戰(zhàn)友和大多數(shù)黑人領(lǐng)袖視為赤裸裸的無恥行徑,然而里根當選后,阿伯納西很快就被拋棄了。
與此同時,金的家庭禍不單行。在他遇刺十八個月后,麻煩不斷的弟弟亞當被召回代替金與他們的父親共同主持埃比尼澤教區(qū)。一天早晨,亞當被發(fā)現(xiàn)淹死在他家的游泳池里。五年后,金的母親艾伯塔正像往常一樣,在埃比尼澤教堂周日上午的禮拜儀式上彈奏風琴時,會眾中一名精神錯亂的黑人青年起身開槍打死了她。然而盡管噩耗連連,金爸爸卻挺住了:他那強壯、堅定、自負的身影,仍頻繁地出現(xiàn)在民主黨全國大會、民權(quán)集會和無窮無盡紀念他長子生日和忌日的儀式會場上。直到1984年秋天的一個星期日,他在從埃比尼澤教堂的主日崇拜儀式上返回家中后,正要坐下與余下的家人共進午餐時,因心臟病發(fā)作而去世了。
孟菲斯事件之后的那些年里,金爸爸總是和科麗塔一起,張羅紀念金的宗教活動?汽愃䦟⒆约鹤兂闪耸ツ脯斃麃啺愕呐枷瘢缤蛔诎У亢图o念金的冷靜、莊重的雕像。她后來回憶說,距孟菲斯事件發(fā)生大約三星期時,金出乎意料地送給她一束紅色的康乃馨,她用手一摸,發(fā)現(xiàn)是人造的假花,金告訴她:“我想給你點兒你能永遠保存的東西!痹诤髞淼臍q月里,她還曾暗示,在金再次動身去孟菲斯之前的那天晚上,也是他們共同度過的最后一個晚上,她讓金上樓來到他們的臥室,給了他她所能給的全部慰藉和愛。現(xiàn)在,那個明媚、炎熱
但氣氛壓抑的四月天,在埃比尼澤教堂樸素的磚瓦房里舉行的葬禮,已經(jīng)過去了很久——那個星期四的上午,奧本大街密布的汽車加油站、咖啡館和夜總會簇擁下的這個金曾經(jīng)布道八年的圣所里,擠滿了參議員、眾議員,以及美國司法部部長、美國副總統(tǒng)、杰奎琳·肯尼迪……在他們離去后很久,隨后的歲月里,一個又一個星期日,她的身旁仿佛葬禮仍在繼續(xù),綿綿不絕的贊美詩和哀歌仍在緬懷著金,多年來聽他吐露過精神痛苦的會眾們,仍然低著頭,用手帕擦拭著眼睛?汽愃偸亲诮烫们芭磐粋座位上,她的臉微微抬起,臉上是一副
像雕刻的面具一樣的鎮(zhèn)定表情,聽著講道壇上的金爸爸用顫抖的聲音呼喊:“是這片土地上的仇恨,奪走了我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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