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內(nèi)外中國戲曲史家自選集”叢書旨在全面匯聚和展示新時期海內(nèi)外中國戲曲史研究成果,由在該領(lǐng)域有卓越成就和廣泛影響的中國戲曲史家遴選自己最具代表性、水平最高的學術(shù)論文,結(jié)集出版。本書是我國著名學者俞為民教授的自選集。,全書共分為四個篇章,分別為曲史篇、曲論篇、曲律篇、曲考篇。結(jié)合史實資料系統(tǒng)地論述了宋元至今南戲的研究和古代戲曲理論及格律的發(fā)展,以及早期戲曲劇目的考證。
總 序
康保成
自王國維(1877—1927)《宋元戲曲史》(1913)發(fā)表后的百年來,有的文學觀念、戲劇觀念不斷被顛覆被更新。
最初,人們似乎如夢方醒般認識到:元曲原來是可以和楚騷、漢賦、唐詩、宋詞并駕齊驅(qū)的“一代之文學”;被人輕視的金元雜劇和宋元南戲,曾經(jīng)有過無比輝煌的歷史。漸漸地,王國維重文學輕藝術(shù)、重元曲輕明清戲曲的觀念受到反思。人們從明清傳奇的持續(xù)繁榮,昆曲折子戲的興起,花部戲曲的崛起,“角兒制”的確立,已然認識到戲劇的表演藝術(shù)本質(zhì)。20 世紀80 年代以來,伴隨著中國的改革開放,戲劇與宗教儀式的關(guān)系問題吸引了學者們的注意,戲劇史的“明河”與“潛流”分途演進的理念被提出。這一理念目前正在經(jīng)受時間與實踐的檢驗。百年來的中國戲劇史研究,涌現(xiàn)出一批又一批優(yōu)秀的學人和豐厚的學術(shù)成果。
王國維的同時代人吳梅(1884—1939)和齊如山(1875—1962),分別在昆曲音律和京劇舞臺表演方面獲得舉世公認的成就,乃至有學者把王、吳、齊并稱為近代戲劇理論界的“三大家”或“三駕馬車”。無論這一稱謂是否被多數(shù)人所接受,但吳梅竭力提倡“場上之曲”和齊如山對梅蘭芳表演藝術(shù)的指導,都在揭示出戲曲的角色扮演本質(zhì)的同時,充分認識到作家作品與場上表演互為依存的密切聯(lián)系,認識到戲劇史上存在著一個從“一劇之本”向“表演中心”的演進過程。王、吳、齊分別代表了戲曲研究的三種路向是毫無疑問的。當然,“三大家”中,王國維重文獻、重考據(jù)的研究路向影響最大,追隨者最多。
“三大家”之外或稍后,涌現(xiàn)出鄭振鐸、任中敏、孫楷第、黃芝岡、錢南揚、馮沅君、周貽白、盧前、趙景深、王季思、董每戡、鄭騫、傅惜華、莊一拂、張庚、張敬、汪經(jīng)昌、吳曉鈴、郭漢城,以及近年謝世的蔣星煜、徐朔方、胡忌等戲劇史家。中國戲劇史的研究領(lǐng)域里,可謂群星璀璨,光照寰宇。
盧前在20 世紀30 年代寫的《中國戲劇概論》里,把中國戲劇史比作“一粒橄欖”:兩頭細小的部分說的是“戲”,中間飽滿的部分是“曲的歷程”。這一生動的比喻,大致勾勒出中國戲劇史研究領(lǐng)域的成果與不足。當時的戲劇史家,大多是從文學、文獻學的角度從事研究的,他們所取得的成就,也主要在宋元以來的戲曲作家和作品方面。王國維的文學觀、戲劇觀和戲劇史觀,對這代人的影響一目了然。用注經(jīng)的觀念與方法注戲曲、搜集文獻資料、研究戲劇史,其積極意義無論如何估計都不會過高。不過20 世紀40 年代以后周貽白、董每戡、任中敏、張庚等人的研究,擴大了戲劇史的研究領(lǐng)域,突破了“曲本位”的局限,彌補了前人對“戲”研究的不足,或許更值得稱道。
王國維的《宋元戲曲史》和日本漢學有著割不斷的聯(lián)系。一方面,日本漢學對王國維的戲曲史研究或多或少有著啟發(fā)作用;另一方面,《宋元戲曲史》問世之后,又極大地反哺于日本漢學。森槐南(1863—1911)等人在大學講授包括戲曲在內(nèi)的中國俗文學以及開展南戲研究,是在《宋元戲曲史》問世之前,而由狩野直喜(1868—1947)開創(chuàng),青木正兒(1887—1964)、吉川幸次郎(1904—1980)、田中謙二(1912—2002)、巖城秀夫(1923—)等人繼承的“京都學派”,卻深受王國維的影響。出身于大東文化大學的波多野太郎(1912—2003)獨辟蹊徑,他較早從地方史志中尋覓戲曲、小說的詞語史料,頗受關(guān)注。而辻聽花(1868—1931)、波多野乾一(1890—1963)、濱一衛(wèi)(1909—1984)等人,著眼于京劇現(xiàn)狀的品評,其論著具有獨特的藝術(shù)價值和史學價值。田仲一成(1932—)的祭祀戲劇研究,從領(lǐng)域到方法,都具有戲劇人類學的風范,對改革開放以后中國大陸的戲劇研究影響較大。歐美研究中國戲劇史的著作很可能在《宋元戲曲史》之前已經(jīng)出現(xiàn)。
據(jù)《清稗類鈔》介紹,英國博士瓦兒特的《中國劇曲》一書,把中國戲劇的發(fā)展分為唐、宋、金元、明四個時期,已經(jīng)明顯具有了“史”的意識。不過運用現(xiàn)代學術(shù)規(guī)范進行深入研究并取得顯著成果的,還要數(shù)后來的柯潤璞(JamesIrving Crump,Jr.,1921—2002)、龍彼得(Pier van der Loon,1920—2002)、白之(Cyril Birch,1925—)、韓南(Patrick Hanan,1927—2014)、杜為廉(WilliamDolby,1936—2015)等人。他們的研究路數(shù)不完全相同,但其成果先后傳到了中國,影響了中國。
由于眾所周知的原因,韓國的中國古代戲劇研究比歐美、日本慢半拍,金學主(1934—)及其門生撐起了朝鮮半島的一片天,這已經(jīng)到了20 世紀快要降下帷幕的時候。自20 世紀80 年代以來的近30 余年,是中國大陸的“新時期”。這既是政治上的新時期,也是學術(shù)上的新時期。而我們,是新時期的見證者和參與者。然而,當年躊躇滿志的青澀學子,倏忽之間,就被時光染白了雙鬢。驀然回首,我們這一代做了什么?
有感于此,大象出版社社長王劉純先生委托我主編“海內(nèi)外中國戲劇史家自選集”叢書,對新時期以來的中國戲劇史研究做一番檢閱。當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接下這個任務之后,才發(fā)現(xiàn),以自己的微薄之力,要達成既定目標是多么不易! 叢書主編,應該是德高望重的學術(shù)權(quán)威,而自己的學術(shù)水平和學術(shù)威望都遠遠不夠。再從客觀上看,叢書只能收論文,而一些有分量的學術(shù)成果往往是以專著的形式出版的;加之一些著名學者已經(jīng)或正在出版自選集或文集,無法為本叢書供稿。更重要的是,由于篇幅所限,眾多優(yōu)秀的中青年學人及其成果未能入選。
盡管如此,我們依然對本叢書充滿了信心。
俞為民,1951 年2 月生,浙江余杭人。1978 年南京大學中文系本科畢業(yè), 1981 年南京大學戲劇戲曲學專業(yè)研究生畢業(yè),師從錢南揚先生,獲碩士學位。畢業(yè)后留校任教,歷任南京大學中文系講師、副教授、教授、博士生導師,現(xiàn)為溫州大學特聘教授、中國古代戲曲學會常務副會長。主要從事南戲研究與曲律研究,主持國家重大和重點科研項目2 項、一般項目3 項,省部級科研項目4 項,出版專著25部(其中合著4 部),整理古籍13 部,發(fā)表論文160 多篇。其中,《歷代曲話匯編》獲全國古籍出版一等獎、第三屆中國出版政府獎圖書獎;《中國古代曲體文學格律研究》入選2011 年度“國家哲學社會科學成果文庫”,獲教育部第七屆高等學校科學研究(人文社科)優(yōu)秀成果二等獎、浙江省第十七屆人文社科研究優(yōu)秀成果一等獎;《中國古代戲曲理論史通論》入選2015 年度“國家哲學社會科學成果文庫”;《宋元南戲文本考論》獲浙江省第十八屆人文社科研究優(yōu)秀成果一等獎。其余代表作有《宋元南戲考論》《宋元南戲考論續(xù)編》《曲體研究》《李漁評傳》《明清傳奇考論》《李漁〈閑情偶寄〉曲論研究》等。
我們指出宋元南戲與明清傳奇是同一種戲曲形式,明清傳奇是宋元南戲的延續(xù),但并不否認兩者之間的差異。由于時代的不同,社會環(huán)境、作者身份等的變化,南戲到了明清時期也發(fā)生了一些變化,即出現(xiàn)了分流,分化為民間南戲(傳奇)與文人南戲(傳奇)兩大類。宋元時期的南戲皆出于民間藝人和下層文人之手,如明代王驥德《曲律·雜論上》云:
古曲自《琵琶》《香囊》《連環(huán)》而外,如《荊釵》《白兔》《破窯》《金印》《躍鯉》《牧羊》《殺狗勸夫》等記,其鄙俚淺近,若出一手。豈其時兵革孔棘,人士流離,皆村儒野老涂歌巷詠之作耶?如現(xiàn)存的《永樂大典戲文三種》中的《張協(xié)狀元》為永嘉九山書會才人所作,《宦門子弟錯立身》為古杭才人所作,《小孫屠》為古杭書會才人所作。
又如四大南戲之一的《白兔記》也為永嘉書會才人所作。但到了明清時期,隨著文人學士參與南戲的創(chuàng)作,南戲的發(fā)展便分為兩途:一路仍由民間藝人或下層文人所作,一路則為文人學士所作。元代末年高明作《琵琶記》標志著文人開始參與南戲的創(chuàng)作。高明曾是理學家黃溍的學生,中過進士,做過官,稱得上是名士了!杜糜洝肥歉鶕(jù)被稱為南戲之首的《趙貞女蔡二郎》改編而成的。高明的改編,大大提高了南戲劇本的文學性,如劇中寫景抒情性場面及適宜于生、旦抒情的長套細曲的增加,語言也一改早期南戲本色俚俗的風格,富于文采。明代徐渭《南詞敘錄》指出:在高明之前,南戲由于曲文俚俗,“不宮調(diào)”,故不為文人學士所留意。而高明作《琵琶記》,“用清麗之詞,一洗作者之陋。于是村坊小伎,進與古法部相參,卓乎不可及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