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嘯峰,1969年12月生于蘇州,中國作協(xié)會員。畢業(yè)于蘇州大學文學院。1980年代開始文學寫作,作品以散文隨筆為主,近幾年開始小說創(chuàng)作。在《人民文學》、《十月》、《小說選刊》、《作家》、《花城》、《鐘山》、《散文》、《散文選刊》、《美文》、《上海文學》、《芙蓉》、《小說界》、《青春》、《芳草》、《蘇州雜志》等文學刊物上發(fā)表散文、小說百萬字。出版散文集《蘇州煙雨》、《吳門夢憶》、《異鄉(xiāng)故鄉(xiāng)》。作品曾入選年度佳小說集、散文集!短K州煙雨》入選蘇州地方文化精品出版物!毒字{》獲評中國小說學會“2015年度中國小說排行榜”、第二屆蘇州市“葉圣陶文學獎”。
1、黑屋已經沉入夜雨里,突出的屋檐和破舊的瓦片發(fā)出微光,使得門口和窗戶更加黑暗。二舅正在講自己的親身經歷,雖然我已經聽過不知多少遍,但是此時還是感覺有涼意襲來。二舅不喜歡蹲馬桶,甚至小便都要跑到鐵線弄。新廁所沒有建成前,大家都蹲在鐵線弄底,聽著小河潺潺流水,自然而然地產生了愉快的心情。蹲位之間沒有隔板,大家蹲在上面遞根煙、傳個紙非常方便,說說笑笑,打趣打趣。二舅從小崇拜白玉堂,金聲伯說白玉堂有個愛好,喜歡蹲夜坑。喜歡白玉堂的人,自然也效仿,何況這并不難練。上床前,二舅出門了。雨飄著,但是
不大,細到噴壺里的水珠一般,掛在頭發(fā)上,進廁所門,一甩,頭發(fā)幾乎沒濕。廁所里空無一人,他有點急,連忙占了第一個坑。在他集中精力解決問題的時候,似乎有嘩嘩水聲,但他根本沒有在意,直到舒舒服服點煙的當口,突然發(fā)現,最里面的坑位上多了個人,一身藍衣藍褲,臉藏在藍色鴨舌帽下。有風刮了進來,火柴怎么也劃不著。二舅想站起來,腳已經麻了。里面的人,慢條斯理地做著該執(zhí)行的程序。時間既不長,也不短。他往外開始走了,卻又停了,轉身,拿起掛在漏空窗臺上的黑傘。一步一步走出廁所,每走三步,傘就往地上一點,發(fā)出均勻的節(jié)奏。兩條腿加一把傘,在二舅眼前悠悠晃過。二舅撐大膽子往門口望去,并牢牢記住了被風刮向后腦的白胡須。隔的時間并不長,“噗通”一聲傳來。二舅提褲子的時候,眼前一串濕腳印。
2、微弱的晨光射到我身上,所有藍色“啪啦啪啦”掉了一地,衣服和褲子顯出原來顏色,藍色一陣煙地揮發(fā)。我辨了辨方位,那是離老街差不多三公里的城西南;厣碓傺芯磕强谖
爬出來的井。此時,井已盈滿了水,我稍稍俯身,手一伸就碰到水面,水似乎往下退縮了一下。往回走的路上,當日光下的一切變得如此真實、無情,我有點后悔。地下世界歡快的水聲、藍衣人沉靜的模樣,我也曾有機會加入他們,但是我可能永遠失去了逃遁機會。在二舅和東東嘴邊還掛著疑問的涎水躺倒在天窗邊上時,我已經重新觀察清晨的鐵線弄、黑屋和雙井了。
3、正對著我的屏風起了變化!借著昏暗燈光,我終于明白今天令我不適的原因。屏風圖案換了。我大膽走向前,臉貼近屏風。四折屏風內容已不再各自為政,烏黑血紅畫面由左自右變成戰(zhàn)斗場景。以前擋在眼前的蘇繡屏風,只是傳統(tǒng)的春花秋月,與冷不丁從屏風后轉出的素雅高潔的許阿婆很是相配。阿瑛到了許阿婆這個年紀,有沒有這端莊儀態(tài),我不好說。再有,施老頭何德何能,配與許阿婆來回寫“情書”。我已經斷定這是情書無疑,雖然出于職業(yè)道德,我沒有拆任何一封信,也沒有看到信封上他們寫的任何一個字,但是我穿透信封,早就看到一面是蹩腳凌亂的字跡,急于傾訴甚至要挾;另一面是娟秀清朗的字體,出于同情再三委婉拒絕。我快要怒了。
4、長長一圈臺面緊緊貼著鏡子,卻只有一把靠背椅和那輛熟悉的輪椅。眼光在臺面上掃描。跳過我不懂的化妝品,我看到了越南香水。拔開塞子,氣味親切溫暖,與陳小毛的話也對應起來。一疊衣服整齊擺放,我把旗袍一件一件輕輕平攤開來。頓時,一個接一個許阿姨向我從容踱來。當中夾雜著幾件寬松服裝,都是各式紅色。衣服邊上是一只完美頭套,沒有夾雜一根白發(fā)。我閉上眼,感受她歷經風霜更有氣質的魅力。睜開眼,仍然不能徹底擺脫鬼魅陰影。那些信一封未拆分兩疊擺放。厚的一疊是他送給她的,另一疊是她還給他的。我拍拍這疊,又壓壓那疊,搖頭苦笑。陳小毛說施老頭說得高興會流露出上海腔。哎呀,陳小毛哪里知道,上海腔也有收回去的時候。
我?guī)е舾械臇|西放在輪椅上出門時,大雪把真實的世界隱藏起來,讓我們透不過起來。
是大雪隱藏了真實世界,還是世界本就多面,我們看到此時,早已是彼時。因為入了我的眼,才成了我的景,他人眼中未必如此。
5、真真假假的世界,難辨雌雄的角色。我們最怕的,莫過于你不是你,我不是我。連光都是演出來的。
6、那是一條死路,雖然一側是著名的護城河,但是改變不了筆直向前無路可通的事實。河流是活的,老輩人說水有魂魄,臨到絕境總會瀟灑一拐,與固執(zhí)的陸路分道。
7、度一切苦厄。在自己認為最理想的時段,生出一點貪念,為過去的一切增添波折。
最重要的是心,心靜了,不向外求,一切都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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