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收入了培根三篇*著名的文學作品《論古人的智慧》、《宣告一場圣戰(zhàn)》、《新大西島》,這些作品以寓言或文學敘事的形式,表達了培根深思熟慮的哲學觀。
本書還附有學者對這三篇作品的義疏!缎麓笪鲘u》被認為是培根的愛欲敘述、 現(xiàn)代神話;《論古人的智慧》則是培根的俄耳甫斯神話;《宣告一場圣戰(zhàn)》對于全面了解培根關于科學和人類的思想起著關鍵的作用。
<論古人的智慧>
前 言
最為幽遠的古代一部分保存在《圣經》中,其余的則塵封于遺忘之中,歸于沉寂。后來,詩人的寓言取代了沉寂,接著,書面文字又取代了寓言,流傳至今。這樣,在塵封的古代與口口相傳證據確鑿的年代之間隔著一層由寓言編織的面紗,后者占據的中間地帶把消亡的東西與殘存的事物劃分開來。
我想,大多數(shù)人會認為我只是在賞玩玩具而已,任意解釋詩人的寓言,與詩人創(chuàng)作這些寓言的方式不無二致。的確,若我有心思從事這樣的娛樂活動,調節(jié)和減輕繁重的研究工作,供自己或讀者消遣,那么我可能會樂此不疲。但我的本意不在于此。我深知,寓言的內容具有很強的伸縮性,你可以隨意改變它的形狀,一丁點技巧和詭辯就可輕而易舉地把不屬于它的意思強加到它頭上,但看起來仍然合情合理。我仍然記得,以前就有這種濫用的先例。很多人竭力歪曲詩人的寓言,只是想讓自己的學說或發(fā)現(xiàn)獲得古代的認可和尊重。這并不是現(xiàn)代才有的虛榮行為,也不是個別現(xiàn)象,而是由來已久司空見慣。很久以前,克里西普斯(Chrysippus)利用解夢人的方法解釋古代的詩人,把他們說成是廊下派(Stoics);更為荒唐的是,關于物體變化的娛樂性故事竟然讓煉金術士(Alchemist)們發(fā)現(xiàn)了煉金實驗的蛛絲馬跡。對所有這些,以及人們沉迷于寓言時的那種草率,我都做過相當多的研究與思考。盡管如此,我不能改變想法。首先不能讓個別寓言的謬誤和放縱去損毀所有寓言的榮譽,這確實是具有瀆神意味的魯莽之舉;既然宗教喜愛面紗和陰影,把它們去掉就幾乎中斷了神與人之間的所有交流。這個先置之不論,僅就人類智慧而言,我坦然承認,自己毫無疑問同意下面這種觀點:在古代詩人大量的寓言背后,一開始就隱匿著某種神秘和寓意。對古代的尊重可能讓我有些過分,但事實上,有些寓言連同故事的框架結構以及合乎人物身份的名字讓我發(fā)現(xiàn),它們與所指物之間具有緊密而明顯的聯(lián)系與一致性,這不能不讓人認為,這種含義是事先安排好的,經過了深思熟慮,并被故意掩蓋起來。據說,巨人 (Giant) 們被鎮(zhèn)壓后,他們的妹妹謠言女神法瑪(Fame)降臨了。聽到這個故事的人立刻會明白,這是指各個派別的紛紛議論與煽動性的流言蜚語,這些東西在叛亂平定之后總要流傳一段時間。誰能對這樣顯而易見的事情無動于衷、熟視無睹呢?還有,巨人堤豐(Typhon)曾挑斷并帶走朱庇特(Jupiter)的筋,墨丘利(Mercury)從堤豐那里把筋又偷回來,還給朱庇特。聽到這個故事的人馬上會意識到,這講述的是造反取得了成功,剝奪了國王的財富和權力即筋骨,后來通過動聽的言辭和通情達理的法令才很快安撫或偷回了臣民的心,恢復了國王的力量。再者,大家都記得,在眾神對巨人族的討伐中,西勒諾斯(Silenus)的驢聲起了關鍵作用,它讓巨人們抱頭鼠竄。聽到這個故事的人都知道,編造這個故事是暗指,叛軍像通常那樣,被一些捕風捉影的流言和無端的恐懼嚇得潰不成軍。另外,大家肯定都清楚,人名本身也具有一致性和重要意義。朱庇特的前妻墨提斯(Metis)的名字意思是商討,堤豐指膨脹;潘(Pan)指宇宙,涅墨西斯(Nemesis)指復仇,等等。我們發(fā)現(xiàn),寓言有時會暗含一些零星的歷史,有時會有添枝加葉的東西,顛三倒四的年代,與其他寓言的相互借用以及采用新的寓言。遇到這種情況該怎么辦呢?包含此類現(xiàn)象的故事只能是生活在不同時代懷著不同意圖的人編造的,他們有些離現(xiàn)在較近,有些則在遙遠的古代,有些在沉思自然哲學,有些則在考慮政治事務,所以,我們不用擔心這些情況。
然而,有個值得注意的問題是,這些寓言隱含著復雜的意思,換句話說,從表層敘述看,一些寓言本身荒誕不經,但可能隱隱約約在提醒人們它的背后還暗含他意。我們認為,創(chuàng)作可能發(fā)生的寓言,其目的可能僅在于模仿歷史提供娛樂。然而,聽完任何人都不可能想到或敘述的故事,我們一定會想,這個故事另有深意。比如,朱庇特和墨提斯之間是什么樣的故事呀!朱庇特娶墨提斯為妻,后者一懷孕,就把她吃掉,卻讓自己懷上了孩子,結果從腦袋里生出了身著盔甲的帕拉斯(Pallas)。我想,按正常的思維,一定沒人做過這種可怕反常的夢。
我關心的主要問題是,在我看來,這些寓言的廣為傳頌雖然歸功于荷馬與赫西俄德等人的講述,但只有極少寓言是由他們本人創(chuàng)作的。假使這些寓言是他們在那個時代創(chuàng)作的,并通過他們的敘述流傳至今,我就不會考慮要從這種源泉中尋找偉大或崇高的東西。仔細研究就會發(fā)現(xiàn),他們講述的這些寓言不是首次問世的新創(chuàng)作,而是早已為人所接受和相信的故事。幾乎與他們同時代的作家曾以不同的方式敘述過這些寓言,因此,很容易看出,所有版本的共同之處來自于古老的傳統(tǒng),相異的部分則是不同作家增加的噱頭。我認為噱頭使寓言更具價值,它表明,這些寓言既不是新作品,也不屬于詩人本人的時代,而是更為美好的時代遺下的圣物和哼出的小調,它們來自于更為古老的民族傳統(tǒng),進入了希臘人的笛子和喇叭。
然而,有人堅持認為,寓言的寓意根本不是創(chuàng)作之初就有的,也不是出于作者的本意,總是先有故事,再有寓意,若是這樣,我不會再爭辯,隨他在自己做出的慎重判斷中自得其樂(盡管這種判斷單調乏味)。如果值得的話,我會以新的理由用另一種方式攻擊他。寓言一直用于兩種相互矛盾的目的,令人感到不可思議。它們一方面掩飾某種意思,另一方面又讓它一清二楚地顯現(xiàn)出來。為避免爭執(zhí),我們暫且放棄第一種用法。假設這些寓言沒有任何特定目的,只是用于消遣,第二種用法仍然存在。任何能言善辯都不能剝奪這種用法,學識平平之人也會認為它重要、合理、不帶任何虛榮,是各門科學基本的、有時是必需的方法:我指的是利用寓言來教學,它能讓人更易理解新發(fā)現(xiàn)或新發(fā)明,因為后者比較陌生和抽象,與大眾的看法相去甚遠。因此,在古代,人類理性的有些發(fā)現(xiàn)和結論(甚至包括在今天看來平淡無奇的發(fā)現(xiàn)和結論)在當時讓人感到新奇,世界上到處是寓言、難解之謎和比喻,這些形式作為方法不是用于掩飾和隱藏意義,而是讓人明白意義。當時,人們的思維尚未開化,靜不下心來研究不能訴諸感官的細微區(qū)別,實際上,他們也無能為力。正如象形文字先于字母文字,寓言要先于推理。即使在當今,任何人若希望讓別人明白關于某課題的新發(fā)現(xiàn),他仍然必須遵循同一種方法,要借助于比喻,否則,會招來敵意或批評。
總之,上古時代的智慧要么偉大要么幸運。創(chuàng)作人若明白自己的所作所為,并運用比喻去掩飾,那么就偉大;他們若漫無目的,只是無意碰到了某種素材,激發(fā)了這些卓越的思想,那么就幸運。我想,自己的辛勞若有助于他們,也將會集中在某一方面:要么揭示古代,要么揭示自然。
我當然知道,這項工作已有人在做,但是,撇開那些拐彎抹角的話,坦白地說,他們的工作雖然偉大而艱辛,卻丟掉了研究本身的美感和價值,因為他們沒有實際經驗,只有一些平庸的知識,卻把寓言的意思應用于普遍現(xiàn)象和日常判斷,沒有搞清楚寓言的要旨、真正的適用范圍或深層意蘊。與此相反,若我沒說錯的話,大家會發(fā)現(xiàn),這里是舊瓶裝新酒,我們要把平坦開闊的地方拋到身后,勇往直前,向前方更高的山峰邁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