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梨香》為著名作家萬方的新作。故事發(fā)生在民國時期的江南。梨香八歲即被定親,但家人都瞞著她對方是一個盲人的事實。青春期時得知這一消息,梨香跑去城里找在工廠做工的姑姑。期間認識了工廠的少主陸伯南。陸的出現(xiàn)打亂了她的人生步調(diào)。嫁給盲人后,梨香一直不能忘懷陸。借口回城為陸生了孩子,然后回鄉(xiāng)撫養(yǎng)?箲(zhàn)爆發(fā),孩子被炸死,梨香與婆家一起生活,土改以后,婆家破敗,她與村干部——之前婆家的長工又走到了一起。
女主人公梨香是個信命、認命的人。她的一生都被命運主宰,聽天由命。即使有過對命運的反抗,也只是假托某些名義,從來不敢真正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萬方,1952年生于北京,其父是著名劇作家曹禺。20世紀80年代開始創(chuàng)作小說,同時創(chuàng)作舞臺劇、電影及電視劇本。中篇小說《空鏡子》獲“十月文學(xué)獎”、“老舍文學(xué)獎”提名獎;電影《日出》獲1986年中國電影“金雞獎”最佳編劇獎;電影《黑眼睛》獲1998年中國優(yōu)秀電影政府獎“華表獎”;歌劇《原野》獲中國文化部優(yōu)秀劇目“文華獎”最佳編劇獎。
《紙飯館》是繼《空鏡子》《空房子》《女人心事》之后的又一部專注描寫女性情感的力作。
《女人梨香》:
嗩吶聲像針尖那么細小,頃刻間刺透幾十里鄉(xiāng)野。是花轎!花轎來了,錢有了,說什么都沒有用了,必須采取行動。沒有人想到梨香要做什么,更沒人想到她動作會那么快,因為是本能的反應(yīng),當大伙緩過神她人已躥出門去。屋內(nèi)爆出驚慌的喊叫_而梨香什么也聽不見,黑色閃電在內(nèi)心劃過,奔跑的速度也可與閃電媲美。人們追趕著往河邊跑,越來越多的人你推我搡,被踩掉鞋的落在后面,摔倒的孩子尖聲哭叫,然而沒人能追上她,她跳進河里。
河水像棉被蓋上身,蒙住頭,一排排銀色氣泡向上躥升,手腳開始亂劃想抓住什么,水柔滑無骨,什么也抓不住。但在下一刻梨香被一只手抓住,接著又一只手,大伙七手八腳把她拖上岸,拖回家,留下一路濕淋淋的水跡。
親戚們密匝匝擠在屋里,有人拿來新衣要給梨香穿上,梨香滿地打滾躲避,結(jié)果只好一身濕透被塞進花轎;ㄞI顛簸得超乎尋常,因為花轎里的人連哭帶蹦,轎夫們肩上難受心里歡喜,夸張地扭著步子,笑著大喊:“新娘子心急啦,不要跳不要跳,我們膀子受不住!”樂聲大作,鞭炮炸響,譚家在倉促中已做好準備;ㄞI一到,四個女人上前挽緊新娘,簇擁著走向堂屋,四下游動的燈籠映出人影憧憧,場面熱鬧而慌亂。在鬧哄哄的人群里,有一個人,日后將會出現(xiàn)在梨香的生活中,擔當重要角色,此刻梨香當然不會知道。
她被帶到堂前,準備和新郎拜天地,此時的梨香已精疲力竭,感覺如入夢魘,腦子里卻依然有一根弦被輕輕撥動,她要看看那男人到底是什么樣子。堂屋旁的門打開,有人從門里走出來,應(yīng)該是他。前面有人提著盞燈籠照路,難道他看得見?梨香死命盯著。
燈籠的黃色光暈照見隨后的三人,新郎走在中間,由兩個人左右攙扶移動腳步,他的眼睛……天哪!白色眼珠向上翻起!世界瞬間塌陷,一團漆黑,新娘子昏了過去,堂沒有拜成,直接被抬到樓上的新房。醒過來時梨香發(fā)覺自己躺在床上,屋內(nèi)暗紅,大紅的綢緞帳子,紅紙燈罩,淚水化作紅色多棱鏡破碎進射。門外偷聽洞房夜的人除了女人的嚶嚶哭聲再什么也沒有聽到?蘼暻医K夜未曾止歇。之間梨香透過蒙嚨淚眼搜尋,看到男人的身影坐在床邊的凳子上,木頭一截,無聲無息,繼續(xù)哭泣,到后來她已沒了眼淚,以喘息呻吟代哭。
天色開始發(fā)灰,變淡,清冷的月牙在西天消失不見。男人在凳子上度過一夜,這個瞎子。天亮后有人把新房的門鎖打開,放出梨香。她隨即回娘家去戴孝,曹絲娘的尸首還停在屋里,以白布覆蓋。
戴孝的梨香一次也沒有回婆家,在家里照顧父親和弟弟,給長工做飯,心里不斷地想著陸少爺怎么樣了,毫無頭緒。夏天已經(jīng)過去,天漸漸冷了,夜晚蜷縮在被子里,兩只腳怎么也暖不過來,整個人都是冰的。一顆小火星在頭腦里炸開,接著又一顆,隨即火苗呼啦啦燃燒,她想見陸少爺,想得要命,哪怕就見一面,不然到死都閉不上眼。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結(jié)婚了,是譚家的人了,他們還怕什么、擔心什么呢,她跑不掉的。幾天的思前想后,梨香下決心回譚家去。
西廂房,瘦小的婆婆坐在高背藤椅里,幾乎像個孩子,粽子般的小腳微懸,只腳尖能挨到地。梨香把灌好的湯婆子放進絨布套,送到婆婆手上,“娘,我有話和你講!蹦抗獾痛梗曇艉茌p。
男人斜依在紅木榻上,身上蓋著棉袍,像是睡著了,聽到女人的聲音身子動了動。幾句話梨香憋了幾天,內(nèi)容很簡單,她要去城里,城里有所產(chǎn)科學(xué)校,她要去學(xué)接生。想想又補了一句,這里的接生婆阿桂也去學(xué)過的。
婆婆端坐不動,雙手摟住湯婆子,不管她對流言蜚語知道多少,絕沒有露出半點,“你說你要去城里學(xué)接生?”她反問。
“是。”“你問你男人了嗎?”梨香沒有回答,甚至沒有朝男人看一眼。男人一聲不吭,好像眼睛看不見,耳朵也什么都聽不到。柜子上的座鐘嘀嗒,告知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寂靜,只有寂靜,寂靜從白天持續(xù)到夜晚,如鈍刀子割肉,幾天下來,梨香覺得自己就要被悶死了。
“管他怎么說我總是要去的。”話沖口而出。
婆婆吃了一驚,轉(zhuǎn)過臉,嘴巴微張,“你、你去了回不回來?”雖然只是一句問話,卻露了底,表示她知道自己和兒子都攔不住媳婦。
“回來!崩嫦愦稹
“你說話可算數(shù)?”“算數(shù)!崩嫦愕恼Z氣確鑿,因為說的是真心話。同時因為感覺到婆婆準備答應(yīng)她眼里浮起激動的淚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