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我們在聽S.H.E
Ninety
咖啡快喝完了，我們已經(jīng)從興趣愛好聊到當紅男明星的緋聞，又從娛樂八卦聊到了婚戀觀，說了一圈冠冕堂皇的話之后，我們終于再也想不出話題了，同時看向窗外。即使這只是一個工作日的中午，街上也都是車。
“這個城市就是太堵了，有時候很懷念初中那會兒，騎著輛吉安特去上學，誰也堵不住我。”他感嘆道。
“哈哈哈……”我笑著，但心里立刻意識到，這是個好機會，于是試探著說：“我有同事在公司附近買了套房，每天走路上下班，最逍遙了�！�
“哈哈哈哈哈……那是最好了�！八麑擂蔚男β曪@然透露著他是連首付也出不起的情況。這沒什么，反正本來也不是根本聊不下去，我看了看表：“午休時間快結(jié)束了，我得趕緊回去，很高興認識你�！�
“我也是。”他站起來，拘謹?shù)睾臀椅找晃帐帧?
我已經(jīng)到了連午休都要拿來相親的年紀了。全世界都在替我著急。
一
“林姐姐，有你的快遞哦�！被氐焦荆聛淼那芭_小姑娘笑著遞給我一個紙盒。我看了她一眼，高中剛畢業(yè)的小女孩，笑起來腮幫子鼓鼓的，看得人想去捏一下。
拆開快遞，是一盒喜糖和一張請?zhí)�。曉夢要結(jié)婚了。不知道曉夢是怎么知道我的通信地址的，給我寄來了這些，還夾著張她和未婚夫的合影。
未婚夫高大黝黑，攬著曉夢的肩時笑得很靦腆，仿佛不知道該不該把手放在那兒，曉夢倒是笑得格外燦爛，這么多年了，她還是一副青春模樣，就像前臺新來的小姑娘。
二
小時候我覺得何曉夢的名字是全村最洋氣的名字，別的女孩名字里都嵌著“美”、“珍”、“娜”之類的字眼，俗得要命，唯獨她的名字別出心裁，用個“夢”字（后來長大了發(fā)現(xiàn)這也沒什么特別），據(jù)說那是她那個城里來的媽媽取的。
然而有著媽媽取的洋氣名字的何曉夢卻從小就沒有媽媽。
曉夢沒有媽媽這件事在我們這個小村莊里無人不知。大人們神秘兮兮地告訴自家小孩的第一個成人世界的秘密就是，你班上那個何曉夢的媽媽和別的男人跑了。這件事在我們這個平靜閉塞的小村莊里是驚人的秘密，永不過時的新聞。大人們聊天沒有話題了，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時，他們就意味深長地互看一眼，壓低了聲音開始討論：“你們聽說了嗎？曉夢他媽好像嫁了個香港老板，發(fā)了大財……”
如果說曉夢媽媽永遠是大人們無聊時的談資，那么曉夢就是男孩們百無聊賴時的惡作劇的對象。同班的男孩們路上看見曉夢就會沖她喊：“媽媽偷人，不要臉；媽媽偷人，羞羞羞！”曉夢那時還很小，大概只有六七歲，但是已經(jīng)學會了用沉默減少傷害，她聽到這些總是照舊低著頭走路，一語不發(fā)。曉夢這樣絲毫沒有反應(yīng)自然不夠有趣，于是男孩子們又發(fā)明了一些新游戲。他們時常在發(fā)作業(yè)時截下曉夢的作業(yè)本，然后把她的作業(yè)當個籃球一樣拋來拋去。曉夢隨著作業(yè)本劃出的弧線來回奔跑，臉漲得通紅，但仍然一語不發(fā)，連一個哭腔都不曾發(fā)出，她就這樣一直跑，一直跑，跑到他們玩累了才能拿回作業(yè)本。諸如此類的惡作劇還有很多。
在那個內(nèi)陸的小村莊里，沒有人覺得這樣的惡作劇有問題，一個有個不要臉?gòu)寢尩呐�，一個成績平平又邋里邋遢的女孩，一個從來沒有被老師重視過的女孩，自然、應(yīng)當被欺負。一個班里總要有那么一兩個像曉夢一樣的女孩，成為安全的惡作劇對象。即使被欺負了也不會去向老師告狀，即使受委屈了也沒有朋友會幫她撐腰，像個沒有情緒的玩具，沉默又安全。
三
曉夢當然有情緒，只是班里沒有誰關(guān)心她今天又受了怎樣的委屈，至少我從不關(guān)心，也從來沒有同情過她的遭遇。很奇怪，那時候我明明才三四年級，甚至還不清楚什么是精英，卻滿腦子精英主義的想法：何曉夢她自己為什么不好好努力？如果她成績好了就會受老師重視，就沒人敢欺負她了。就算成績提不上去，起碼別整天穿小一號的、滿是毛球的衣服吧，臟兮兮的，誰想和她交朋友？
那時，我坐在教室的最前面，享受著老師的關(guān)注與表揚，而她坐在最后一排，每天小心翼翼地應(yīng)付著漸漸走向叛逆的男生們。我每門課都是班級第一，老師對我寵愛有加。其他同學上學遲到都要罰站交檢討，我遲到了，老師卻說：“一邊聽課一邊吃早餐吧，餓壞了可不好�！贝蟛糠秩伺u不公正是因為自己沒有成為被偏袒的那一方，所以我從來不得了便宜還賣乖，總是說：謝謝老師，老師真好。我穿鎮(zhèn)上才買得到的漂亮衣服，留著HEBE那樣的齊劉海，每一本書都包著精致的封皮。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都透著優(yōu)等生的驕傲、自負與自作聰明。我那時還不知道自己這樣有多讓人討厭，反而覺得和曉夢一比，自己簡直牛逼轟轟，閃著金光。
四
有一年冬天雪下得很大，學校停了下午的課，允許學生們?nèi)ゲ賵錾贤嫜�。女生們堆雪人，男生們打雪仗�?
漸漸地，從男生那邊傳來的聲音越來越響，吹口哨的歡呼聲不斷。我們好奇，跑到男生那里去看。一群男生互相拋接著一個丑陋的黑底紅條紋手套。而曉夢，依然是那個手升的很高的追逐者。但和拋作業(yè)本不同的是，這一次還有高年級的混混們負責向曉夢扔雪球。
男孩們向來是惡作劇的高手，在他們的反復按壓下，雪球變得硬邦邦的，砸到人身上發(fā)出的聲音比普通雪球響亮多了。雪球砸到了曉夢的脖子，雪從衣領(lǐng)里灌了進去，曉夢扭動著全身想把雪抖出來，像在跳什么奇怪的舞，引得惡作劇的男孩們哈哈大笑。又一下，”啪”，雪球砸中了曉夢的頭，顯然把她砸疼了，她痛苦地蹲了下去。但是男孩們并沒有停止，雪球仍然不停地砸向曉夢。
我從來不認為自己是一個有正義感的人�？墒悄且惶�，我突然對這一切感到非常憤怒，頭腦一熱，我向那群混混們喊道：“你們干什么？”
“以為自己是誰�。窟�不走!”跟我說話的男生輕拋著手中的雪球，手一揚，要打過來的樣子。我本能地一閃，引得那群男生哈哈大笑起來。
我那時已經(jīng)非常害怕了，但既然已經(jīng)走到了曉夢旁邊，到了人群的中心，我也沒有了退路，只好在心里拼命給自己鼓勁。我大聲地說：“把手套還給她。”
那男生冷笑一聲：“這破手套誰要啊，還你嘍�！闭f著他操起手上的雪球向我扔。我想也沒想就立刻抓起一把雪朝他回扔過去。他顯然沒有想到我敢朝他扔雪，因此毫無防備地落了一身雪。他立刻惱羞成怒，徑直朝我走過來，一把將我推到在地：”我告訴你，敢扔老子的人還沒出生呢！“我想站起來，卻被他用力按在地上。他狠狠抓住我的頭發(fā)，準備打我。這時人群中不知道誰喊了一句”老師來了“，那男生手一松，我掙脫了，站起來，拉起曉夢的手就跑。
我們跑回了教室，把門窗全反鎖起來，還是怕得要命，兩個人躲在講臺底下不敢出聲。我們兩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在講臺下蹲了很久，外面什么動靜也沒有，我們摒著氣感覺甚至能聽到大片的雪花簌簌落下來的聲音。雪下啊下，我們等啊等，明明兩個人什么話也沒有說，卻好像認識了很久很久，有一種溫柔而美好的氣氛。以至于到今天我仍然相信，和一個人看雪是可以生出很多柔情蜜意的。
“噫！別把流出來的鼻涕吸進去！”看到曉夢正準備鼻涕吸回去時，我尖聲打破了這種柔情蜜意。被我嚇了一跳，曉夢不吸鼻涕了，但是舉起了手臂……“也別擦在袖套上！”我又喊，曉夢放下了手臂，拖著鼻涕可憐巴巴地看向我。我從口袋里掏出紙巾蓋住曉夢的鼻子：“來，用力擤！”擤完鼻涕，曉夢摸摸紅通通的鼻子，看看我，傻笑起來。
很久以后，當我離開家鄉(xiāng)，每一個在異鄉(xiāng)的寒冷冬天里，我都會擤無數(shù)次鼻涕，其中總有那么一兩個小紙團，讓我想起了躲在講臺底下笑個不停的那兩個小人。
四
這件事本來可以讓我們成為好朋友的，但是我們沒有，嚴格來說，是我沒有向曉夢多跨出一步。我現(xiàn)在回想起來，我想問自己為什么不呢？那時候卻對自己說，為什么要呢？很多事情都是這樣的，每一個曾經(jīng)的漫不經(jīng)心都有可能變成后來的后悔不已。長大之后，這樣的事情每天都在發(fā)生，但是我們沒有辦法改變。因為在漫不經(jīng)心的年紀里，我們還不懂得珍惜和后悔。仿佛一切美好的東西都無窮無盡，有大把可以浪費。
2006年，80代、90代都是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Selina還沒有經(jīng)歷后來的坎坷，是個嗲聲嗲氣的臺灣甜姐，Ella還沒有結(jié)婚，永遠一副男人婆的打扮，最不受我們待見，Hebe還不像現(xiàn)在這樣酷，我們還不知道原來她一個人也可以唱得那么好。那一年我六年級，S.H.E正火得一塌糊涂，一整個村的女孩都聽她們的歌，學她們跳舞，夢想成為她們。
六年級的我仍然是我們班的第一名，常常被老師委以重任。而畢業(yè)班最重要的任務(wù)之一就是準備畢業(yè)晚會的節(jié)目。
世紀初的那幾年，S.H.E發(fā)的每張專輯都會有那么一首歌被小學生們唱成兒歌，2006年是《不想長大》。“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長大，長大后就沒童話”我和其他兩個女孩組成鄉(xiāng)村版S.H.E，把這首口水歌聽了一遍又一遍，準備代表班級參加畢業(yè)晚會。
我們每晚六點都準時守在電視機前看S.H.E的MV,把她們的舞蹈動作記得爛熟后，再到村口的小賣部旁練習，借著小賣部昏黃的燈光，我們互相指導動作，幫對方梳怪模怪樣的辮子，穿土得要死的花哨衣服。燈光把我們照得油膩膩的，而我們腦海中的自己和S.H.E一樣明亮、活潑。女生時常對自己有這種想象的偏差，從11歲的時候就開始了。那時候最時尚的音樂設(shè)備是一個盤子大小的CD機，我在廣告上看到后就一直很想要，但現(xiàn)實是我們只有一臺笨重的卡帶機和一盤8塊錢買的盜版磁帶。就這樣我們也覺得自己威風神氣。
曉夢有一天晚上經(jīng)過村口，看到我們和著“為什么就是找不到，不謝的玫瑰花；為什么遇見的王子，都不夠王子啊……”的音樂傻乎乎地跳，她竟然也傻乎乎地盯著看不走了。
另外兩個女孩被她盯得不好意思起來，慫恿我去趕她走，曉夢失望地低了頭，轉(zhuǎn)身準備走，我卻不知怎么地在她身后大喊說：“啊呀，看看有什么，我們到時候還得給全校幾百人看呢�！�
曉夢聽了轉(zhuǎn)身對我笑，這時S.H.E正好唱到最后一句“我深愛的他深愛我的他，怎么會愛上別個她”，曉夢急忙蹲下去按暫停鍵，高興地說：“要不我?guī)湍銈兊箮О桑俊?
之后的每個晚上曉夢都先到學校去借卡帶機，再把卡帶機拿到村口，幫我們倒一晚上的帶后，第二天早上再把機子還回學校。但她似乎一點也不覺得辛苦，常常跟著磁帶哼歌，看著我們亂七八糟的舞蹈也能露出欣賞的目光。
演出舞臺是在操場上臨時搭建的，表演那天很冷，但我們?nèi)耘f穿了S.H.E標志性的短裙和靴子，露出的膝蓋在寒風中凍得失去知覺也仍舊賣力地在臺上唱唱跳跳�，F(xiàn)在想起來，2006年，單反、微單之類還沒有在我的小村莊里普及開來可真是萬幸，我們的表演也因此沒有留下影像資料。
可2006年的冬天比現(xiàn)在更冷。下了臺，我的膝蓋都已經(jīng)凍得通紅，甚至開始感到陣陣刺痛，我快速地搓搓膝蓋，希望能感受到點熱量。曉夢大概看到了，從遠處跑過來，把她的校服外套脫下來，輕輕地蓋在了我的膝蓋上：“你們跳得真好，就像真的S.H.E一樣�！�
我們幾個女孩得意地對視一眼，十分相信這話的真實性，都開心地笑了。現(xiàn)在另外兩個女孩在哪里呢？她們是不是也像曉夢一樣嫁人了呢？沒想到，十幾年以后還和我聯(lián)系的，不是當初一起跳S.H.E，手拉手買可樂糖的好朋友們，而是我曾經(jīng)毫不關(guān)心的何曉夢。
另外一件我沒有想到的事是，那次之后，對，就是六年級之后，再也沒有人在寒風中默默把他的外套遞給我了。死去活來地愛過一兩回，也試著和相親對象交往過，但是也沒有誰能注意到我凍得通紅的膝蓋了。
五
唱完《不想長大》后，我迅速地長大了，成了個有心事的初中生。聽完S.H.E之后，我們開始讀郭敬明，看偶像劇，悲傷總是逆流成河。
女生們的胸部像饅頭一樣快速發(fā)酵起來，男孩們變了音，臉上的棱角開始分明。九十年代出生的小孩普遍早熟，急匆匆地在00年代初就發(fā)育了起來。郭敬明的故事里中學生們都愛得深沉又刻骨，不是抑郁就是自殺，然而現(xiàn)實中的鄉(xiāng)村學生生活卻這樣平淡。小學同學一起直升上了初中，來來去去都是那幾張熟面孔。曉夢也直升了那所初中，不過我兩不在一個班了，這沒有什么關(guān)系，反正我兩本來就不大說話。調(diào)皮的小男生們長大了，對欺負曉夢失去了興趣，轉(zhuǎn)而去追隔壁班的漂亮女孩了。我很高興，曉夢的生活終于恢復了平靜。
早熟的少女們生活卻起了波瀾，大家開始暗暗喜歡那些在操場打籃球的高個兒男生了。每個人喜歡的都不一樣，她喜歡個子最高的前鋒，她喜歡投籃又準成績又好的后衛(wèi)。而我喜歡池澤，那個剛從鎮(zhèn)上轉(zhuǎn)來的轉(zhuǎn)校生，透著股城里人的英挺和沉穩(wěn)，和我們村莽莽撞撞的毛頭小伙子很不一樣。
女生們說秘密總是從“我告訴你件事，你別告訴別人哦”開頭，聽的女生總是鄭重其事地點點頭，保證一定幫她保守秘密，一副誠實可信的樣子。但事實上，這樣的保證僅僅是降低了秘密的傳播速度，最終，這件事還是會被所有人知曉。
比如我喜歡池澤這件事，他是初二下半學期轉(zhuǎn)來我們學校的，我在初三的開頭的某一天終于忍不住把這件事告訴了我的好朋友，到了初三上半學期結(jié)束的時候，幾乎整個年級的人都知道了——我們的年級第一喜歡新來的轉(zhuǎn)校生！
雖然覺得很難為情，但是這樣一來池澤應(yīng)該也知道了吧，他會有什么反應(yīng)呢？我竟然有點期待。
六
可是等啊等，從寒假一直等到初三下學期了，池澤一點反應(yīng)也沒有，甚至都沒有讓誰帶句話、傳個紙條，我有點失望。只好繼續(xù)好好學習，考年級第一。
到了五月，鎮(zhèn)里的高中有保送政策，我們學校也有名額，盡管很少，但我向來是第一，所以自然能拿到名額。
學校第一次被分到保送名額，十分鄭重，準備專門在禮堂開一個保送生大會。學校按三年來重大考試的成績把全校學生做了一個排名，排名前十的有了預(yù)備保送的資格，然而其實保送名額只有六個，選十個人是為了在前六名有人放棄保送資格的情況下有人替補。排名從一到十的學生按順序依次上臺，校長親自詢問：“某某某，你是否接受保送？”學生對著麥克風響亮地向全校同學喊出“是”或者“否”，然后在保送協(xié)議上簽上自己的名字，就算生效了，接不接受保送都不能再改了。還安排了低年級的同學給這前十名的學生獻花。
這些都是保送前一周我們這十個預(yù)備保送生就開始排練了的。學校嘛，都是這樣，不管是村里的，鎮(zhèn)上的，還是市級、省級重點，都一樣，學生浪費了多少精力、最后選擇了什么，對學校來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看上去隆重而完美的形式，因為它象征了學校對政策的重視和配合。雖然我這么說，但我其實一點兒沒有抱怨我的母校的意思，反而十分感謝這個虛有其表的“保送生大會”。因為池澤也是預(yù)備保送生，通過排練我可以天天見到他。不過他正好是第七名，很可能最后沒有保送資格。
排練的整整一周，我們十個人每天放學都在禮堂碰面，我和池澤也慢慢熟絡(luò)了起來。他是個很聰明很幽默的人，總是能讓大家哈哈大笑。我們兩個有時也會遠離人群單獨聊天，我發(fā)現(xiàn)他只和我一個女孩這樣單獨聊天，也許我對他來說有點特別。為此，我還專門改小了校服褲腳，偷偷買了一支曼秀雷敦的有色唇膏，每天把頭發(fā)扎得高高的，明明活像個道姑，但那時我覺得自己因為這些小花招變得美多了，也許池城也會覺得我更特別了吧。
可惜，排練的一周很快就過去了，周末回來就是保送大會。星期五放學特別早，我正打算去禮堂進行最后一次排練，卻在走廊上碰見了曉夢。其實也不是“碰“上，看得出，她在等我。曉夢把我拉到一邊，嚴肅地跟我說：“保送大會結(jié)束前，你別和池澤說一句話�！�
“我為什么不能和池澤說話？”我覺得很奇怪，曉夢突然來找我奇怪，讓我別和池澤說話也奇怪，這么嚴肅的曉夢更奇怪。
“他……”曉夢低著頭，欲言又止，“反正你一定不能和他說話�！�
“你不說原因，我可要和他說話了�！蔽铱偸沁@么滑頭。
曉夢想了會兒說：“那好吧，可是你不要太傷心了�！�
我認真地點點頭，其實心里好笑地想著，她能說出什么話讓我很傷心？
“我今天做值日的時候聽到池澤的朋友們和他商量著，騙你和他一起考市一中，放棄鎮(zhèn)中的保送名額，這樣你先上臺先選了放棄，他排在后面正好替補可以選上�！�
曉夢一口氣說完了，看看我，我一時都沒有反應(yīng)過來：“你是說，他想先假裝自己想考市一中，然后在大會前勸我放棄保送鎮(zhèn)中的機會，和他一起考一中，但其實他只是想頂替我空出來的名額？”
曉夢點點頭，我被這樣陰險的做法噎得說不出話，捏著書包帶，一言不發(fā)地走去禮堂排練。
排練的時候，池澤果然把我拉到角落，悄聲問我：“你打算保送么？”仍舊是平時溫和有禮的樣子。
真可怕。我瞪了他一眼轉(zhuǎn)身就走。
排練結(jié)束了，我發(fā)現(xiàn)曉夢在禮堂門口，看到我后她笑著對我揮揮手：“太好了，你沒和他說話�！痹瓉硭恢痹陂T口偷看。
回家的路上，我請曉夢吃沙冰，曉夢仍舊像小時候吃可樂糖一樣一點點抿著吃：“你千萬不要難過，池澤沒什么好的，滿抽屜的鼻涕紙都不扔，上課還摳腳，最不講衛(wèi)生了�！�
我聽了“噗嗤”一聲笑了：“別在吃東西的時候講這些啦�！�
然而還是有點難過，粉色的草莓沙冰都化光了，我的初戀就這樣結(jié)束了。
七
我順利保送進了鎮(zhèn)中，而曉夢直升進入了村里的高中，我們像多年前一樣，在一個點交匯后又各自散開，不再聯(lián)絡(luò)。
有一天上自習課，曉夢突然來了。她現(xiàn)在完全變了，個子長高了，身材豐滿了起來，五官變得立體了，不再是以前那個單薄而蒼白的小女孩了，那些欺負她的男孩們真是蠢極了，他們都配不上她。
我跑出去問她怎么來了。
她甜甜一笑，回答說：”我到鎮(zhèn)上辦些事，你外婆讓我順便把這兩件毛衣帶給你，怕你冷�！�
這時正好下課鈴響，同學們進出教室，紛紛來問這是誰。曉夢變了很多，然而我還是老樣子，虛榮又不甘示弱，當時正極力向班里同學隱藏起自己是從農(nóng)村來的事，因此不想告訴同學們這是我以前的同學。我紅著臉，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只是來幫忙送東西的�！睍詨艚忉尩迷频L輕。
十年過去了，我一點也沒變，依然什么流行就追逐什么，買諾基亞最新款的手機，偷偷把馬尾辮燙成梨花卷，極力擺脫農(nóng)村背景，無比向往大城市的繁華生活，而曉夢卻自然而然地生出了股干凈磊落，旁人學也學不來。
我翹了接下來的一節(jié)自習課帶曉夢去超市買東西。幾大排零食貨架轉(zhuǎn)了一圈，她卻什么也不想買。
“這么多零食飲料，就沒有一樣想吃想買的？”
“我找了，好像沒有我想吃的。”
“你想吃什么？”
“可樂糖�！�
我笑了：“沒想到你還記得，不過這里沒有那種東西啦，城里人不吃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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