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紹學,1936年出生于浙江杭州,清華大學建筑學院教授、清華大學建筑設計研究院有限公司顧問總建筑師。14歲就讀于杭州高級中學,17歲考入清華大學建筑系,1959年畢業(yè)后留校從事建筑教學及建筑設計工作至今。1989年于英國牛津理工大學進修,1993年于美國哈佛大學進修。1993年至1997年擔任清華大學建筑學院院長,1989年至2000年擔任清華大學建筑設計研究院院長,2000年獲得全國工程勘察設計大師稱號。指導碩士、博士研究生數(shù)十人,設計作品多次獲得國家金獎、銀獎及省部級獎項,發(fā)表專業(yè)著述3本及學術論文數(shù)十篇。
我要送給北京一個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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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巴黎期間,我們雙方共同討論了各自準備的大劇院方案,互相提意見及建議,最后商定由雙方各自完成全套方案設計圖紙及模型,提交給業(yè)主委員會,這已是第四輪方案了。這一次,我們清華的方案也做了很大的變動,我們放棄了前幾輪方案的布局(三個觀眾廳分別布置在東西兩側(cè),建筑中央部分南北貫通的布局),采用了大劇院三個主要的觀眾廳(歌劇院、戲劇場、音樂廳)并列布置的布局,建筑的整體平面形狀為半圓形,我們戲稱這個方案為“半個月亮”,在大劇場北面,我們也布置了半圓形水池,和大劇院平面合起來是一個完整的圓形。法方對我們的方案基本上沒有提出什么意見,安德魯說清華的這個方案平面布局和他們最后的方案差不多了,說明雙方設計理念已經(jīng)接近了,他也很贊成大劇院前面有大水池,說這樣能產(chǎn)生倒影,夜晚時會很美麗。但是他說大劇院距離長安街太近,他還是堅持要改變規(guī)劃設計條件,他們還是決定把大劇院整個建筑往南再推移一百米。
我們大家都知道這是一個十分冒險的想法,這種想法勢必會改動人民大會堂西面的整個規(guī)劃布局,還勢必要進行大片舊城區(qū)的拆遷工作,這能獲得北京市當局的認可嗎?但安德魯決心已定,我們也就不說什么了,那就這樣吧,有一個大膽改動規(guī)劃條件的方案也好,看看北京市規(guī)劃部門的反應吧。
安德魯向我們介紹他的橢圓形方案,他連連用手勢比喻說他這個方案是“一個水中的月亮”,“不是鴨蛋。”他說他要送給北京一個月亮,他這個說法和理念的確很有感染力,但我們總覺得建筑的外形還是有點兒不太像一個月亮,我當時就說:“……你這個在水面上的半球體是半個橢圓體,加上水中的倒影,也還是一個橢圓體,總還是有點兒勉強……”安德魯說:“……人們會有想象力的……”他這話說得也有道理,我們又對他們這個方案提出了一些使用功能方面存在的問題(比如布景運輸?shù)膯栴}以及消防疏散的問題等),希望他們進一步改進。這次討論會雙方都有收獲,我認為這次討論已經(jīng)為雙方拉近了設計理念上的距離。
安德魯再一次語出驚人
最后這一輪審查方案已經(jīng)沒有評委會了,而是改由一個“專家委員會”的機構在聽取各方案匯報后,向設計方提出各種問題,設計方應馬上做出回答,然后業(yè)主委員會最后根據(jù)專家委員會的意見,向上級領導(國家大劇院籌建領導小組)提交一份報告。
這次方案匯報會規(guī)模很大,文化部小禮堂內(nèi)坐席上可能有好幾十人,會議由賈慶林同志主持,各個方案匯報人在臺上都有些緊張,我在臺上匯報清華的方案時,感覺自己嗓子發(fā)干,聲音有些發(fā)。ㄒ部赡苡星皟商旄忻暗木壒剩]喌桨驳卖斀榻BADP的方案時,他介紹完整個方案后,許多專家都搶著發(fā)言,其熱烈程度和其他幾個方案介紹完后的情況完全不同,當時我感覺,之前專家們好像憋了一口氣,現(xiàn)在火力全開了,看來這個“大鴨蛋”確實引起了震動,我原先的估計沒有錯。專家們的發(fā)言大都集中在兩點上:一是這樣的方案怎么能和天安門廣場建筑群協(xié)調(diào)?另一點是幾乎所有的專家們都認為這個方案沒有考慮建筑節(jié)能的問題,有的專家直接問安德魯:“你這個方案形成這么高大的室內(nèi)空間,你考慮過這會造成多大的能源浪費嗎?夏天時,空調(diào)要耗費多少電你清楚嗎?”我當時感覺小禮堂內(nèi)的空氣仿佛又緊張了。
但安德魯?shù)挠行┗卮,卻更使人吃驚。
他在回答國家大劇院與天安門廣場的關系時說:“我們的方案現(xiàn)在已從長安街馬路邊線后退160米,現(xiàn)在從天安門城樓上看不到大劇院,大劇院的建筑形式和天安門廣場周邊建筑群的協(xié)調(diào)問題,可以說不存在……你們提的問題是多余的!
安德魯又說:“有的專家提出我們這個方案室內(nèi)有這么高大的室內(nèi)空間,夏天開空調(diào)的時候浪費能源,我要說的是,不用考慮上部空間的溫度有多高,因為大廳上面的空間那是蒼蠅待的地方……”安德魯?shù)幕卮穑樹h相對,也可以說有些盛氣凌人,我估計不少專家接受不了。但是并沒有人起來對安德魯?shù)拇疝q加以反駁。
我立刻明白了,在場的專家們畢竟都是學識豐富并有涵養(yǎng)的專業(yè)人士,安德魯?shù)脑掚m有些粗魯,但專家們已經(jīng)理解了他想表達的意思。安德魯?shù)脑捠怯行┑览淼,在高大的大廳空間中,可以只在人們的活動范圍內(nèi)采用空調(diào),上部空間比較熱也沒有關系,只要想辦法把熱量排出去就行,這是現(xiàn)代建筑節(jié)能的新趨勢,也是比較合理的措施。這次會并不需要投票評選,因為這是一次專家審查會,會后,由業(yè)主委員會決定下一步的工作步驟。這次會后,我們等了很長一段時間,大約有三四個月之久吧,也沒有聽到業(yè)主委員會方面有什么消息。
海上生明月
2006年國家大劇院落成揭幕,首演式那天,我正好在青島出差,沒能有機會體驗盛況,深感可惜。但我回來后,在報紙上看到一張大劇院的夜景照片,大劇院整體的輪廓被燈光投射,顯得雪白閃亮,映在池水中的倒影正好和水面上的實體組成一個完整的橢圓形,在深紫羅蘭色的夜空中,潔白晶瑩……我不禁想起安德魯在巴黎時說過的那句話:“我要送給北京一個月亮!蔽耶敃r還揶揄他說這只是一個橢圓形,不是圓的,但現(xiàn)在我看到它的夜景照
片時,我頓時想起了張九齡的著名詩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安德魯曾經(jīng)說過“是不是月亮要靠人的想象”,他說對了,這樣的大劇院的夜景肯定會激發(fā)人的想象力的。
1958年我22歲,在大學畢業(yè)前一年開始參加北京國家大劇院的設計工作,直到2001年夏天為止,共參加過國家大劇院的設計競賽大約有十幾輪吧,可以說我的建筑生涯中,大部分時間都和這座大劇院有干系,國家大劇院確實是我的一個揮之不去的難忘的情結(jié)。現(xiàn)在,北京國家大劇院終于建成了,我的大劇院情結(jié)也解開了,終結(jié)了,F(xiàn)在我已老了,安德魯也老了,他也退休不做設計了。我寫下這篇文章,一方面是借此回憶那段難忘的歲月,同時也是對我結(jié)識的這位有趣的法國朋友的憶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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