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首部以周璇、白光等老上海七大歌后為原型的小說,也是一幅全景展現老上海娛樂業(yè)鼎盛時期的風俗畫卷。小說的人物原型和故事靈感來源于歷史上一段真實故事:1934年的老上海,由新華電臺和《大晚報》共同發(fā)起了“三大播音歌星競選”,在為期十八天的賽程里,由電臺聽眾投票選舉出喜愛的歌星。參賽者無不是上海灘膾炙人口的明星,最終白虹奪冠,周璇獲得亞軍。這是中國流行樂壇上的一次歌星競選。用一句流行的話來說,它就是一次眾目睽睽之下的“美女互撕”。
故事通過三位歌后——黃鶯、齊姐兒和妙妙既各自分離又相互交織的命運展開。第一卷聚焦于上海灘淪陷前夜的“歌后大賽”,三位出身、性格各不相同的美貌女子彼此亦敵亦友、爭奪歌后的故事;第二卷講述孤島時期的三位歌后選擇了不同的道路,從而迎向不同命運的故事。
故事中有戰(zhàn)爭,有陰謀,有愛情,有階級,有音樂,有華服,但其實本書的主題是“選擇”。三位女主角妙妙、黃鶯和齊姐兒,分別代表了女性的真、善、美,她們的命運由她們的選擇產生,她們的選擇又取決于她們的來路。
它寫亂世,其實寫的是宿命;
它寫宿命,其實寫的是因果;
它寫因果,其實寫的是選擇。
除此之外,本書還以典雅的文筆立體展現了老上海各個階層的生活,并對中國古典詩詞、傳統(tǒng)戲曲和老上海流行音樂均有展現。讀這本書,你仿佛乘坐時光機回到了老上海,紳士淑女,燈紅酒綠,《夜上海》的歌聲響起,膾炙人口的品牌妝點著精致生活……你也能看到,當戰(zhàn)爭硝煙籠罩這座城市時,那些華麗的燈火熄滅,那些動人的音樂停歇,人們如何不惜一腔熱血祭熱土,以生命守護這摯愛的家園。
◆《我們的少年時代》小說作者Clara寫意全新力作,題材完全不同,風格絕對兩樣,堪稱2017年度驚艷之作。
◆以周璇、白光等老上海七大歌后為原型,一幅全景展現老上海娛樂業(yè)鼎盛時期的風俗畫卷。
◆滬上閨秀、將門虎女、梨園名旦,十里洋場,三個歌后,一段往事。寫亂世,其實寫的是宿命,寫宿命,其實寫的是選擇。
◆永遠不要認為我們可以逃避,我們的每一步都決定著最后的結局,我們的腳正在走向自己選擇的終點。
◆本書語言典雅,生動再現1930年代昆曲、京劇和流行音樂在老上海街頭一起唱響,《牡丹亭》《貴妃醉酒》《夜上!返榷喾N類型成千上萬樂曲在老上海并存的盛況,再現80年前老上海從歌舞升平變成孤島的歷史,從女性視角看戰(zhàn)爭對女性的傷害和對文明的毀滅性打擊。
◆為還原當年情境,今上海長樂路、延安西路等都沿用當年蒲石路、大西路等舊稱。
◆全書40多處注解有助于讀者更好地閱讀本書。
◆封面采用燙銀工藝,裝幀精美。附贈玫瑰書簽。
后記
2014年9月,我剛剛結束哺乳期,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終于結束了與女兒的“連體”生活。
養(yǎng)育過孩子的人知道,那是一個痛并快樂著的過程。我的精神,既滿足又空虛,滿足是因為前所未有的深愛,而空虛是因為:即使母愛占據了我此時此刻一大半的人生,我卻無法僅憑此而活。
我還需要文學。
一個人與文學的淵源,我相信,一定是從孩提時埋下伏筆的。我的孩提時代,很幸運的,是一個純文學享有崇高地位的時代。多少個放學后的傍晚和周末,多少個放寒暑假的日子里,我的心靈被那些或清新如山溪或質樸如黃土的文字滋養(yǎng)著。在那個時候,我已經知道文學將成為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但我要耗費接下來的近三十年,走了很多彎路才能意識到:文學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之一。
2014年的這個秋天,我,初為人母,走過而立,略懂人生,我的胸口積攢了強烈的表達欲,如巖漿一般,急切地想要以文字的方式噴薄而出。在女兒小憩的間隙里,我用疲憊的眼睛搜尋著這個世界,像雷達展開信號,等待著屬于我的文字。因為我始終相信一件事情:寫作,絕不是作者去找文字的過程,而是文字來找作者的過程。
它終于來了。以一篇新聞報道的方式。那是刊登在《新民晚報》上的一篇文章,題目叫作:時間的玫瑰。作者甘鵬在香港拜會了九十二歲高齡的姚莉女士,他們相約在茶樓里吃南翔小籠包,空氣里流動著那曲《玫瑰玫瑰我愛你》。幾乎沒有人知道,這位斯文秀麗的老太太,正是這首歌的原唱者。
老上海七大歌后,七朵玫瑰,她是最后僅存于世的一朵。
一些字眼、一些記憶、一些朦朦朧朧的影子,就這樣伴著這條報道,唰地一下,將我心底深處的一個世界點亮了。我毫不猶豫地一頭栽下去,越往下,越是目眩神迷。我終于了解了那句話:生活遠比小說更加精彩。
你簡直無法相信那就是他們曾經的生活,因為太過戲劇化。在一個大時代的背景下,愛和恨都被無盡地放大,又被無盡地縮小。當我沿著史料的階梯走進他們的故事里,我為他們的才華和浪漫心折,又不禁惻隱:那些在戰(zhàn)火中的流離失所、生離死別,是我們看的故事,卻是他們活過的一生。我們流下的眼淚,在他們的經歷面前,未免太過輕薄。
其實每個人不都是這樣嗎?我們活在自己的人生里,也活在他人的故事中。
為了創(chuàng)作方便,我最終選擇將故事架空化處理。作為我的第一部長篇,拙劣、稚嫩在所難免,但我確實用了心。整整兩年的時間,我一磚一瓦地構建起了這個想象中的世界。為了這部書稿,我反復查閱資料,第一稿在2016年底完稿以后,我又請師長、朋友們指正,經歷過多次的修改校正、增刪情節(jié),最終在2017年4月完成了這部19萬字的書稿,而此時我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稿了。
在此我要感謝每一位對這部書稿給予過幫助的朋友,是你們讓這本書能夠出現在讀者面前;感謝作家出版社各位老師給予的支持和幫助;感謝特約編輯譚飛同學,感謝你的欣賞和細節(jié)控;也感謝家人的鼓勵、支持和包容;但最重要的是,感謝每一個用心去讀這部用心之作的朋友。
最后,若要用一句話來概括我寫這部小說的初衷,最好的總結,也許是書里第三十三章中無名老者的那段話:
“這世間原是無味的,有了這‘真善美’三個字,才有了那對應的‘假惡丑’,又幻化出喜怒怨、愛憎癡,無窮滋味。世人忘了本,將那次一等的味,便當作人生大事,百般地咀嚼起來,卻不知要想知人生真味,還得回到這‘真善美’三個字里尋找。”
你應該已經看出來了,這部小說是寫給《紅樓夢》的一封情書。除此之外,它還是對少女時代讀《飄》的回響,對流行英劇的趣味模仿,以及向茅盾先生《子夜》的致敬……
但愿它能打動你。哪怕一瞬間。
Clara寫意
2017年6月于上海
畢業(yè)于浙江大學管理系,心理學碩士,百強外企管理人員。已出版暢銷書《我們的少年時代》《你有權以自己的方式長大》。
第一卷
歌后
第一章�6�9似這般姹紫嫣紅開遍 003
第二章�6�9齊姐兒難敵中山狼 010
第三章�6�9陌上少年足風流 017
第四章�6�9嘆阿四誰舍誰收 024
第五章�6�9齊姐兒定居大上海 034
第六章�6�9淑華忍痛拋骨肉 043
第七章�6�9新婦辣手治黃家 052
第八章�6�9齊姐兒機關算盡 061
第九章�6�9不系明珠系寶刀 071
第十章�6�9黃鶯偏遇尷尬事 079
第十一章�6�9齊姐兒玉照奪標王 087
第十二章�6�9妙妙初會山本男 094
第十三章�6�9黃鶯欲靜風不止 100
第十四章�6�9齊姐兒樂極生悲 107
第十五章�6�9妙妙誤食漱玉碎 112
第十六章�6�9黃鶯姆娘重聚首 117
第十七章�6�9齊姐兒委身爭名利 122
第十八章�6�9假作真時真亦假 129
第十九章�6�9大上海失守悲淪陷 134
第二卷
孤島
第二十章�6�9齊姐兒不知亡國恨 139
第二十一章�6�9妙妙龍泉夜夜鳴 144
第二十二章�6�9黃鶯偏又遇著他 149
第二十三章�6�9縱然是齊眉舉案 156
第二十四章�6�9妙妙智破仁丹案 162
第二十五章�6�9黃鶯意外遇歌迷 169
第二十六章�6�9齊姐兒籌款補倉 174
第二十七章�6�9妙妙訂婚山本亨 180
第二十八章�6�9黃鶯初涉革命路 188
第二十九章�6�9齊姐兒夏蟲語冰 195
第三十章�6�9妙妙污沼陷渠溝 201
第三十一章�6�9黃鶯流水拒落花 207
第三十二章�6�9齊姐兒眾叛親離 215
第三十三章�6�9妙妙被刺失右眼 220
第三十四章�6�9黃鶯心事終虛化 227
第三十五章�6�9齊姐兒諸葛復合 233
第三十六章�6�9妙妙刺殺山本男 240
第三十七章�6�9黃鶯凄然別姆娘 247
第三十八章�6�9齊姐兒花落人亡 257
第三十九章�6�9美人如玉劍如虹 266
第四十章�6�9黃鶯奔赴解放區(qū) 276
第四十一章�6�9白茫茫大地真干凈 283
尾聲 293
后記 296
第一章
似這般姹紫嫣紅開遍
上海。
時間過去了那么久,可名叫阿四的女孩永遠也不會忘記這個夜晚。
阿爸和姆媽在二樓商量著赴何家晚宴的事,姆媽好聽的女中音和阿爸溫柔的勸慰聲,像這個早春的風一樣絮絮從樓道里拂過。
姆媽說:“何家也是,怎么會想到在百樂門擺訂婚宴?那種地方,你知道我是不喜歡的。”
阿爸說:“新風尚嘛,宴會廳里面吃吃自助餐,吃好了在旁邊彈簧地板上跳跳舞,不是蠻好?”
姆媽不以為然:“什么新風尚?何家那么大的宅子,草坪也大,多少賓客裝不下?自己家里,多少適意,何必到那種買張票子就能進的公共場所?”
阿爸安慰道:“這個你放心,今天百樂門由何家包了場子,門口有侍應生,一律憑邀請函報了名頭才能進的!
姆媽嘆了口氣:“唉,這又何必?”
過了半晌,阿爸的腳步聲嗒嗒地響起,是他的意大利皮鞋踩著木樓梯的聲音,隨之是姆娘的繡花布鞋幾不可聞的上樓聲,阿四知道,她是上樓幫姆媽梳妝打扮的。
絮絮的風變成姆媽和姆娘之間的。
姆娘問:“小姐,今朝要穿旗袍吧?”
姆娘是跟著姆媽一起從蘇州嫁過來的,所以她從來都管姆媽叫“小姐”,管自己叫“小小姐”,而不像家里其他的用人一樣,管姆媽和自己分別叫“太太”“小姐”。
停了一歇,姆媽答:“嗯。拿那件松香色的吧!
“那配只銀珠的手包,好襯上面的銀花。外面穿風衣還是披肩?”
“夜里還是有點涼,拿件風衣吧,新做的那件天青色的熨過了沒有?”
“從裁縫鋪拿來就熨過了,等一下梳好頭,我讓阿細拿到門廳里候著。”
姆媽和姆娘一定是在梳頭,用那只玳瑁梳子。姆媽最近將愛司頭[① 上世紀二三十年代上海上流社會女性流行的發(fā)型,將頭發(fā)盤成如字母S的發(fā)髻。
]①剪了,燙了短發(fā),在耳后一左一右向中間攏起,用發(fā)卡別住。平常不赴宴的日子里,姆媽穿褲裝,綢襯衫束在窄窄的腰身里,騎著英國Humber[② 英國自行車品牌,譯作漢堡牌]②牌自行車去學校上課。那樣的姆媽,是與“百樂門”或是“松香色旗袍”這樣的字眼格格不入的,也是阿四和阿爸都深愛并為之自豪的。
但是在譬如這樣的夜晚,阿四知道,姆媽會換上旗袍和高跟鞋,搽上百雀羚的香脂和謝馥春的鴨蛋粉,嬌柔地挽著阿爸的手臂,將“黃太太”這個角色做到一百分。阿四很高興她這樣做。她喜歡這樣的姆媽,一如喜歡騎自行車的姆媽。她喜歡兩者同時存在,一如她喜歡這個城市的白天和黑夜。光影的轉換,像化裝舞會一樣新鮮刺激,混亂中的規(guī)則,可做不可說,可戲謔不可打破,這正是這一切的迷人之處。
阿四突然聽到了自己的名字。是姆媽在問:“阿四頭呢?怎么好久沒看見她了?”
姆娘悠悠然回答:“小小姐在家的,剛才還看見她在廚房間里尋冰淇淋吃!
阿四無聲地笑,躲在主臥室隔壁的書房里。冰淇淋此刻就在她手里,從冰桶里拿出來的時間久了,表面開始融化,但她還舍不得幾口把它吃光。她輕手輕腳地關上書房門,扭開落地收音機,摸索著找到那個電臺——啊,正是時候!
爵士樂如水一樣,輕快地流淌在空氣里,一把甜蜜的女聲這樣唱:
郎是春日風,儂是桃花瓣。但等郎吹來,儂心才燦爛。
唱到第二遍的時候,阿四已經可以跟著哼唱。她將雙手背在身后,就著音樂和窗欞透進來的月光滑動舞步,校服的百褶裙擺像只灰蝴蝶。
書房門突然被推開了,姆娘狐疑的眼珠子在門口直打轉,正欲開口,被阿四急得亂揮的手攔住了。她不高興地撇了撇嘴,關門離開了。
阿四繼續(xù)享受自己的快樂時光。下一首是《五月的風》,那歌聲暖洋洋、細密密的:
五月的風,吹在花上。五月的風,吐露芬芳。假如啊,花兒是有知,懂得人海的滄桑,它該低下頭來,哭斷了肝腸。
書房門再次被推開了,這一次是姆媽,后面跟著板著臉的姆娘,阿四知道,一定是她告了自己的狀。
姆媽奇怪地四處打量了一下:“阿四,你一個人墨墨黑待在這里做什么?收音機是你打開的?”
阿四知道阿爸不喜歡自己聽收音機,但這會兒阿爸不在,于是她興高采烈地沖姆媽說:“姆媽,你快來聽,這個叫周璇的,唱歌老嗲哦!”
姆媽還沒來得及回答,阿爸出現在書房門口。阿四趁著阿爸不注意,趕緊把收音機關掉了。
好在阿爸的注意力不在她身上。他喜滋滋地看著梳妝打扮好了的姆媽,嘴角咧著。
姆媽被他看得臉紅起來,作勢生氣地說:“看啥看,十三點!”
阿爸的回答是:“哎喲!”
阿爸、姆媽和姆娘熱熱鬧鬧地下了樓,阿四歡歡喜喜地跟在后頭。門廳里也很熱鬧,阿細拿著姆媽的天青色風衣,另一個女傭阿枝拿著阿爸的司的克[① 英語stick的音譯,手杖的意思。上世紀三十年代,十里洋場的上海流入英語、法語、日語等多國語言,一些中上層家庭日常對話中時常中英文夾雜。
]①和煙斗。她倆剛才分明正和司機打情罵俏,這會兒都一齊鴉雀無聲。
阿細將風衣遞給姆娘,姆娘替姆媽細心穿上。阿爸接過阿枝手里的司的克,輕揮兩下,一旁的司機連忙幫著點燃煙斗。
要出門了,阿爸突然回過頭對姆娘說:“你帶兩個人,把我書房里頭的收音機抬到閣樓里鎖起來!
姆娘的目光從阿四沮喪的臉上滑過,回答道:“知道了,老爺。不過——人是歸伊管的呀!
阿爸戴上禮帽,一邊揮動司的克大步流星地離開,一邊丟下這樣一句話:“但是,樓上是歸儂管的呀!
阿爸的回答換來姆娘的噘嘴和姆媽的輕笑。阿爸和姆媽上了汽車,車子絕塵而去。
對于阿爸的精明,阿四既氣憤又無可奈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姆娘領著伙計直奔書房而去。她頓了頓腳,決定去廚房間找貞娘。
貞娘就是姆娘嘴里的那個“伊”。她是前年才進家門的,之前一直在英國使館里做娘姨[① 女用人。
]①,后來大使回國了,新大使從京城帶了全副的家眷用人來,她才又開始找新東家,經由一個世交介紹,到他們家來做內務管家,統(tǒng)領著一個廚子、兩個女傭和一個打雜的伙計,可以說除了姆娘,全部的用人都在她的管轄之下。然而姆娘是太太屋里的梳頭娘姨,又是跟著太太從娘家來的,在這個家的歷史最久,所以地位也不在貞娘之下。
貞娘和姆娘形成了微妙的對抗格局。她倆一個統(tǒng)管著樓下,一個統(tǒng)管著樓上的天地。阿爸有時候和姆媽開玩笑,說就連他倆也要聽從貞娘和姆娘的調令。這話雖說是玩笑,卻也有幾分真。
貞娘和姆娘這兩大將軍,風格全然迥異,簡直可以說背道而馳。
姆娘是典型的蘇州女人,說話軟糯,身材瘦小,一雙小腳。貞娘是外地娘姨,也有外地娘姨慣有的大碼子,粗糙面孔,細看嘴角上還有一點兒髭須。
對貞娘,姆娘開始是很鄙視的。盡管對方是男主人特意請來的管家,但姆娘單憑這兩點就可以鄙視她:一是對方是外地人,二是對方居然是合同制的,而不是家仆,這在姆娘看來,簡直和路邊的走做[② 用工的一種方式,早去晚歸,或干完事即離開,不在東家住宿。
]②沒有兩樣。
后來的一些事情,卻讓姆娘對貞娘不得不服。有一次,阿爸設宴招待新搬來的鄰居莊叔叔一家。莊叔叔是阿爸在德國慕尼黑大學的校友,事先說了攜莊太太一起來,結果莊太太一亮相,竟然是張洋面孔!
大家一時間措手不及。阿爸和姆媽的洋文沒問題,然而服侍的人呢?正等著給莊太太寬外衣的姆娘一下子愣在當地。
說時遲,那時快,貞娘不聲不響地從另一邊走到莊太太身后,用標準的英語問:“太太,可以嗎?”
結果,那一整晚莊夫人都由貞娘一手服侍,直至重新為對方穿上外衣。貞娘做得無可挑剔,阿爸和姆媽也覺得面上有光。臨走的時候,莊夫人半開玩笑地對貞娘說:“如果哪一天他們不要你了,記住我家的大門永遠對你敞開!”
客人公然挖主人的墻腳,姆媽沒有見怪,姆娘卻在背地里罵莊太太是“白俄癟三”,不知道是出于為東家的義憤,還是對貞娘的嫉妒。
對貞娘,阿四一直有一種好奇。這個大腳娘姨,到底是什么來路?對自己在大使館當差之前的人生,她總是諱莫如深。然而她的氣派、舉止,分明都不是來自普通家庭。她就像是一個謎,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暴露出來的部分反而讓人更加迷惑,如洋蔥一般,剝了一層,還有一層,越剝越多。
貞娘果然在廚房間,正在做夜宵點心,廚娘劉嫂在旁邊打下手。這是貞娘來了以后帶來的習慣,估計是使館里的派頭,無論主人吃還是不吃,晚歸后的一份點心是少不了的。其實主人十有八九是不會動的,于是會由貞娘在臨睡前將原封不動的夜宵拿給后門處候著的窮苦人。對于貞娘的這個習慣,阿爸起初略有些詫異,但很快也就默許了。在他能力許可的范圍內,他是愿意跟使館派頭接軌的。
阿四覺得,這些夜宵點心根本就是貞娘為那些候著的人做的。阿爸和姆媽才不過是個名頭而已。譬如門口那個臟兮兮的小姑娘中暑了,當天的夜宵里就會出現綠豆湯;而她的姆媽連聲咳嗽,綠豆湯又會應時地變成冰糖雪梨羹……
貞娘今天的心情不錯,一邊攪蛋白派的奶油一邊唱著歌。阿四聽見她唱的是一首從來沒聽過的歌,旋律很美,歌詞卻離奇得很:
那一心求名的,偏叫世人把她忘記;一心求愛的,淪入孤慘慘地獄;如蘭似香的,被千古編著罵名;想做孟姜的,叫她終老在煙花巷里……
阿四不知不覺地走前幾步,問道:“貞娘,這是什么歌?”
貞娘這才發(fā)現她,立刻閉上嘴,恢復了她慣常的空白表情,回答:“隨便唱唱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歌,小姐。”
阿四明知道她在敷衍自己,兀自在廚房里磨磨蹭蹭地拿了個蛋白派啃了兩口,又用手指頭沾一點奶油舔掉。
這時候,一個少年從后門進來,沖劉嫂說:“姆媽,我餓!”
阿四好奇地循聲看。只見那少年約莫比她小一兩歲,十三四歲模樣,身形瘦小。面容倒是端正,頭發(fā)濃密漆黑,兩道濃眉尤其濃,神情看起來很憨厚。
劉嫂連忙從灶臺后門拿出一個布袋遞給少年,說:“喏,今朝的剩菜!
少年卻接得不情不愿,咕噥道:“為啥又是剩菜?這里這么多吃的,又不缺我的一口!
劉嫂慌忙打少年讓他住口,阿四卻“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阿四方才站在冰柜旁邊,少年沒看見她,這會兒看見了,一張面孔騰地漲紅。
阿四打開冰柜翻翻找找,從里面拿了七八個新鮮肉餅,用油紙包好了,走到少年身前,對他說:“給你!拿去熱了吃!”
少年卻不接,低下頭,臉更紅了。片刻,他鼓起勇氣抬頭看看阿四,又轉頭看看劉嫂和貞娘。
阿四的手堅持舉在空中。
劉嫂說:“小姐,使不得!”
貞娘卻攔住她:“我看倒也沒什么,阿鋒,小姐給你,你就拿了吧!
阿鋒這才猶猶豫豫地接過肉餅。劉嫂在旁邊提醒:“謝謝小姐!”
阿鋒小聲說:“謝謝!鞭D頭跑了出去!靶〗恪眱蓚字,卻是被吞了。
阿四意猶未盡地看著他的背影,問劉嫂道:“劉嫂,這是你兒子呀?”
“對的呀,小姐,沒見過啥世面,叫你見笑了!
“他讀書嗎?我平常怎么沒見過他?”
“讀也是讀的,同小姐不好比,他就在弄堂里開的學堂隨便識幾個字。不過我這兒子還算要學的,他啊,最喜歡看書,人家都說他字也寫得好!眲⑸┑穆曇艉茏院。
阿四還想問,被貞娘打斷了。貞娘問劉嫂:“也不知道那邊收音機收好了沒有?你去把阿力叫回來扛一袋面粉。”
這就是貞娘的神奇之處,她仿佛不在現場,卻對這個家每個角落發(fā)生的事都了如指掌。
阿四卻被她的這句話掃了興致,本就是為了躲這件事而來的,偏偏要哪壺不開提哪壺!
她正欲轉身離去,貞娘攔住她,擦干凈手,遞上一份報紙:“小姐,這是今天的晚報,老爺還沒看過呢,你順路幫我放在餐桌上,好嗎?”
阿四接過報紙。她分明覺得貞娘將它交給自己的時候眼神奇異地閃爍了一下,在那雙不大的三角眼里并不容易察覺,但阿四肯定自己錯不了。
她輕輕翻動手里的《申江晚報》,果然,在角落里找到了一則小小的啟事:
招聘啟事
茲有華新電臺,誠向社會大眾招聘晚間節(jié)目主唱,亟愿有熱愛音樂之人士前來一展芳喉。既定招入三人,于月內擇優(yōu)錄取,即日生效。
阿四的心撲通撲通直跳。她知道,就在這一分,這一秒,她聽到的是命運的召喚。命運想考驗她是否足夠勇敢,能夠將那在魂里夢里都纏繞著她的音符唱出來給世人聽;命運又擔心她錯過了暗號,因此為她派來了貞娘這個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