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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牛魔王
李云雷短篇集,王祥夫、石一楓作序推薦。共收錄小說17篇,先后刊發(fā)于《人民文學》《當代》《十月》等雜志,并被《小說選刊》《小說月報》等選載。小說以清新、素樸的語言,純真、熱切的少年視角,講述北方大地上的故事,懷想某些一經(jīng)逝去難再追回的情愫。經(jīng)細看、耐咀嚼,透出屬于沈從文、孫犁的味道。
后記:我怎么寫起小說來
李云雷 我從上大學的時候開始寫小說,時斷時續(xù),一直到最近才開始集中寫起小說來,說起為什么寫小說,在大學的時候是因為讀了一些小說,覺得像這樣的作品自己也能寫,于是便寫了起來。那時很有熱情,寫起來很快,一兩個星期就能寫一個中篇或短篇。那時候我讀的是外語系,中文系的同學住在隔壁,彼此都很熟悉,我寫完了就拿給他們看,這星期剛拿給他們一個短篇,下星期又拿過來一個中篇,他們都笑話我,你寫得太快了,我們都來不及讀。那個時候我寫了很多東西,但大多不講章法,不講文采,只有初學寫作的熱情,所以只在我們學校的院刊和文學社的刊物上發(fā)表了幾篇,其他的也就廢棄了。 由于愛好寫作,愛好文學,在快畢業(yè)的時候,我決定跨系報考北大中文系的研究生,我通讀了文學史,也閱讀了大量的現(xiàn)當代作品,最后終于考上了。但是等我到了學校,發(fā)現(xiàn)和我想的并不一樣,剛一入學就迎來當頭一棒,我們的老師告訴我們,“中文系不培養(yǎng)作家”,中文系是培養(yǎng)學者的,主要在知識、理論、學識方面進行學術訓練,使他們成長為一個合格或優(yōu)秀的學者,那時候我寫小說的心思雖然沒有斷,但也受到了極大的影響,這不只是外在的,而是滲透到了內心里,在上那些文學史和理論課的時候,在聽各種人物所做的講座的時候,我也禁不住為他們吸引,他們的思想為我打開了另一片廣闊的天地,照亮了我的心,我覺得我閱讀的每一本名著,似乎都比自己寫的東西重要,那么自己還有什么寫的必要呢?我這樣想,寫作的心思也漸漸冷了下來,所以在北大6年,我寫的小說也不過寥寥可數(shù)的幾篇。我將主要精力放到了研究和評論上,尤其在“底層文學”興起之后,我作為一個評論家也開始為人所知,我全身心地投入到這一新的文藝思潮的倡導、解讀和評論之中,跟蹤閱讀,做出闡釋,與作家訪談,在報刊上推薦等等,我做了大量工作,也樂在其中,與很多作家保持著良好的關系,同聲相應,同氣相求。 這時我畢業(yè)之后,已到了中國藝術研究院工作,但是仍延續(xù)著在學校時的勤奮與熱情,編輯《文藝理論與批評》,創(chuàng)辦“青年文藝論壇”,做了不少與學術和批評相關的事情。在此期間,我受朋友鼓勵,寫了《父親和果園》《舅舅的花園》兩篇小說,發(fā)表在《十月》雜志上,其中《舅舅的花園》還獲得了十月文學獎,但是我似乎已經(jīng)適應了做研究和評論的生活,在那之后并沒有繼續(xù)寫下去,總覺得有比寫作更重要的事情,或者將來總有時間可以寫,現(xiàn)在似乎不必著急。 真正的變化發(fā)生在我到了《文藝報》之后,到了這里,我變得更加忙碌了,這個時候我才真切地意識到,如果自己現(xiàn)在不寫,可能將來再也沒有機會寫了,于是我便提起筆來,寫下了《界碑》,寫下了《暗夜行路》,寫下了《電影放映員》。在作協(xié)工作有一個好處,那就是你整天看的,想的,琢磨的,都是文學,在這樣的氛圍中,一個人的潛能總是會被激發(fā)出來,尋找到它的出口和方向。在這個時候,回想起以前,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浪費了多少時光,但是這或許也是一種天意,如果我仍在以前的環(huán)境中,可能現(xiàn)在也不會提筆去寫。而且現(xiàn)在的我,也比以前更加成熟,更有滄桑感了,或許就小說的寫作來說,這是一個最佳的年齡了,我也只能這么安慰自己。 到現(xiàn)在為止,我所寫的內容大多是故鄉(xiāng)、童年和鄉(xiāng)村的故事,這是我最熟悉的題材,也寄予了我最深的感情,我總是念念不能忘,生命最初的那些人與事,歷經(jīng)人世變化的滄桑,在我內心留下了種種印痕,我們的時代變化太快,有時候我總是在想,如果我不將它們一一記下,或許它們很快就在時光的流逝中湮沒無聞了,于是我在內心中穿越到那個時代,去想象一個沒有手機、沒有網(wǎng)絡,甚至沒有電的世界。那也曾經(jīng)是我的生活,但現(xiàn)在于我卻是那么陌生,我想在這里,隱藏著我們這個時代最深的秘密。我們總是在發(fā)展,在進步,偶爾停下來細想想,竟然無法記起自己的來路,忘卻了初心,又胡為乎來哉?我們走了那么久,又要到哪里去呢?我們真正想要的生活是什么?這些都是時常縈繞在我心中的問題,我也沒有答案,但我想以小說的方式進行探討。 所以我的小說總是穿梭在過去與現(xiàn)在之間,總是細細刻畫自己在某一刻的生命體驗,總是希望說出那些稍縱即逝的真實或真相。在小說中,我不太注重技術,也不太注重情節(jié),我希望以最簡單的方式寫下最真誠的情感,我相信這素樸的詩是足以打動人心的,我的人生是什么樣子,我就用什么樣子將之寫出來,不粉飾,不做作,像一篇散文,像一首長歌。但這也并不是說,我的小說中所寫的都是真事,我也寫過真事,但我在寫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真事往往受到很多限制,尤其是有個人心理上的障礙,反而是那些虛構的部分更自由,也更像真事。我想在這里隱藏著小說作為敘事藝術的秘密,從一個小小的由頭出發(fā),我虛構場景,虛構人物,虛構故事,就可以充分表達出個人的感受,可以將我所感覺到的傳達給我的讀者。當然這里所說的虛構也并不是絕對的虛構,正如魯迅先生說的,“人物的模特也一樣,沒有專用過一個人,往往嘴在浙江,臉在北京,衣服在山西,是一個拼湊起來的腳色。”所以有朋友誤將小說中的人物,認作是現(xiàn)實生活中的人物,這樣談起來,就離得比較遠了。 有朋友說我的小說像散文,而不像小說。確實我那篇《電影放映員》,就曾作為散文發(fā)表了出來,不過我認為小說有各種各樣的,現(xiàn)在我們看到的大多是太像小說的小說,這樣的小說更注重故事、情節(jié)和戲劇沖突,而缺少來自生活的質感,相比之下,我更喜歡俄羅斯文學中的“生活故事”,或者法國文學中的“巴黎風俗”“外省風俗”,這樣的說法讓我們看到,我們既是在講故事,也是在講生活,既是在談事件,也是在談風俗,而生活和風俗總是多姿多彩的,我們講述的方式自然也可以多種多樣,不必限定于某種固定的模式。你有什么樣的生活故事要講,或者你有什么生活中的體會要和別人分享,那就自然而然地去講好了,或許這樣的方式可以更貼近你,也更貼近讀者。我想只有最自然的方式,也最真誠,也才能最打動讀者的心。 由于我大部分時間是做評論的,常有朋友會問到,你的小說和你的評論有什么關系?會不會受到評論的影響,我想對于我來說,小說和評論是面對世界的兩種方式,評論更多的是理性的思考與評說,而小說則更多的是經(jīng)驗、細節(jié)與情感,兩者之間有區(qū)別,但也有聯(lián)系。有的影響是正面的、積極的,比如當我開始寫小說的時候,由于我自己經(jīng)歷了從構思、選材到剪裁、創(chuàng)作的過程,對于作家的創(chuàng)作心理及其中的甘苦可以感同身受,再去做評論時,就會帶著一種理解、體貼的心情去貼近他們,而不再像以前那樣與作家有一種距離,似乎站著說話不腰疼。但是也有不好的影響,那就是頻道很難轉換,你不可能上午剛完成一篇論文,下午就開啟小說寫作模式,這中間需要情緒節(jié)奏的調節(jié),需要心境的轉換。這種轉換是很困難的,有時枯坐在電腦前一整天,也無法為一個小說開頭,在這樣的時刻,沒有別的辦法,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耐心地等。但也有順暢的時候,那樣的狀態(tài)下,三五天就可以完成一個短篇小說,可惜這樣的狀態(tài)總是不可多得。 至于將來,我想至少在三兩年內,我同樣還是小說和評論一起做,而小說也仍然是以故鄉(xiāng)、童年和鄉(xiāng)村故事為主,寫起來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還有那么多素材可以挖掘,簡直就像一個寶貴的源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那些逝去的人物和事件,仍然活在我心中,我想我有義務讓他們重生,讓他們獲得存在的形式。當然我也不會長久地沉浸其中,我想做更多的嘗試,而這應該只是一個起點,我有很多的寫作計劃,現(xiàn)在我所需要的只是時間和耐心,“或許真正的我還沒有出現(xiàn)”,我很喜歡這一句話,愿意與從事創(chuàng)造性勞動的朋友共勉。 2017年6月6日
李云雷,1976年生,山東冠縣人。1998年畢業(yè)于國際關系學院東西語系日語專業(yè),獲學士學位,2002年畢業(yè)于北京大學中文系,獲碩士學位,2005年畢業(yè)于北京大學中文系,獲博士學位,F(xiàn)就職于《文藝報》。學術論文、文藝評論、文學作品散見于各理論、文學刊物及港臺雜志,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史、當代文學批評與當代文化研究。曾獲2008年“年度青年批評家獎”、十月文學獎、《南方文壇》優(yōu)秀論文獎、《當代作家評論》優(yōu)秀論文獎等。
001 序一:云里藏著一個雷 王祥夫
005 序二:在簡樸中呈現(xiàn)“真切” 石一楓 001 界碑 020 電影放映員 037 暗夜行路 060 三畝地 078 再見,牛魔王 098 縱橫四海 115 織女 131 紅燈籠 148 并不完美的愛 167 梨花與月亮 184 鄉(xiāng)村醫(yī)生 201 啞巴與公羊 218 哈雷彗星 236 林間空地 254 我們去看彩虹吧 271 泉水叮咚響 289 小偷與花朵 306 后記:我怎么寫起小說來
界 碑
1 小學四年級之后,我們村沒有五年級,我只好到北邊的直隸村去念書,跟我一起去的,還有我們村的黑五和四海。每天早上,天還黑蒙蒙的,四海在胡同里喊我一聲,我來不及吃飯,抓一個窩窩頭,便匆忙跑了出去,我們兩個再到村西去找黑五,到他家門口,喊一聲,黑五也跑了出來。我們三個人便背著小書包,一起向村后走。我們向北,要穿過一片麥田,穿過一片菜地,穿過一條很寬的大溝,那條溝很深,平常里有人在這里走路、趕車,溝底被踏成了平路,溝底的草木特別茂盛,一個人走會有點害怕,溝沿上的狗尾草看上去也很高,在風中搖搖擺擺的,像是要遮住了整個天空。我們還會路過一口澆地的機井,有水的時候,我們會停下來喝幾口,往對方身上潑水,玩鬧一會兒。然后再穿越一片小樹林,我們就來到了一條大路上。從這條大路拐彎,向西走不多遠,就到學校了,我們一路踢踢踏踏地走著,說笑著,打鬧著,很是歡快。 從我們村到直隸村,不過三四里路,但是在那個時候,我們卻覺得很漫長,在心里也覺得很遙遠。我們從小在自己的村子里長大,還沒有走過那么長的路,也沒有到過那么陌生的地方,在這個村子里,我們沒有熟悉的人,一切都顯得那么陌生,又那么新鮮。我們來到這個村子,像是來到了不屬于自己的領地,我們在自己村里都是瘋馬野跑的孩子,到這里一下安靜了許多,可這也增加了我們三人的親密,似乎在這里,我們才第一次意識到,原來我們是同一個村里的人。 可在直隸村孩子的眼中,我們是另一個村子的人,像是外來者或入侵者,他們不跟我們玩,總像是用一種嫌惡的眼光看我們。那時候我們玩的游戲,主要是彈玻璃球與對拐,彈玻璃球就是在地上挖幾個小坑,誰把對方的玻璃球彈到坑里去了,就算贏了;對拐則是將一條腿屈起,盤在另一條腿上,突出的膝蓋形成一個“拐”,男生們一只腳著地,踮著腳以“拐”互相撞擊,誰把對方撞倒,就算贏了,F(xiàn)在我還記得,那時候剛到直隸村,下課后,常常是我們三個在一起玩,直隸村的孩子在一起玩。我們教室的前面有一棵大槐樹,不知有幾百年了,像一把巨大的傘,遮下了很大一片綠蔭。下課后我們就到樹蔭下面玩,我們三個在樹下彈玻璃球,直隸村的孩子則三五成群地在那里玩對拐,互相碰撞,爆發(fā)出一陣陣笑聲、喊叫聲,在他們的映襯下,我們三個彈玻璃球,也彈得很落寞。 在我們與他們之間,很快就發(fā)生了沖突。直隸村好像姓高的很多,有一個孩子叫大剛,他是個粗壯魯莽的家伙,還有一個孩子叫高秀才,他學習很好,后來我才知道,他的父親在我們縣郵局的前面擺攤租書,他家里有很多書和連環(huán)畫,那時在我們的眼中,他好像是大剛的軍師,是躲在后面出主意的。在他們身邊,還有很多孩子,有姓高的,有不姓高的,還有一個孩子姓邴,因為他的姓很少見,所以我現(xiàn)在還記得,但已經(jīng)記不起他的名字了。 有一天課間休息,我和黑五、四海在大槐樹下玩玻璃球,正輪到我彈時,玩對拐的隊伍擠擠撞撞地向我們這邊走來了,我正專心地瞄彈球的路線,大剛一個趔趄,一腳踩住了我的手,隨后啪的一下摔倒在地上,他爬起來沖我破口大罵,說我礙了他們的事,又要沖過來打架,我一下蒙了,愣在那里。這時四海沖了上去,一拳打在大剛的胸脯上,大剛后退了兩步,高聲大叫,“在這里,你們還敢撒野啊!”說著掄起拳頭,就朝四海打去,我和黑五也急了,跳上去和他扭作了一團,這時高秀才在后面高叫,“他們敢打咱們村里的人,快上!”一群直隸村的孩子擁了過來,拳頭如雨點般落在我們身上,我們也不甘示弱,揪住一個人就狠狠地打,一時間鬼哭狼嚎,直到有人叫來了老師,才結束了這一場混戰(zhàn)。 在這場沖突之后,我們與直隸村的孩子在情緒上更加對立了,經(jīng)常會怒目而視,或者找碴兒打架。在放學回家的路上,四海還教給我們打架的技巧,他說把大拇指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打過去會比較狠,又說,別管多少人來打我們,我們只盯住一個人,揪住他狠狠地打,打傷他一個,其他人也就怕了。放學之后,我們沿著來時的路向回走,從學校向東,走一段大路,然后穿小路走過一片小樹林,路過機井,走過那條大溝,再穿過菜地、麥田,就回到了我們村,一路上我們都在商量怎么對付可能的危險,等我們回到村里時,家家戶戶都已經(jīng)飄起了炊煙。 但此后我們也沒有再發(fā)生大的沖突,只是有一次,下課后我著急上廁所,那時我的課桌在最里面,我好不容易從一長排凳子后面擠過來,大剛正好迎門堵在那里,他挑釁性地瞪著我,“干什么去?”我說,“讓開,我要出去!”他說,“叫一聲爺爺,就放你過去!蔽乙话褜⑺崎_,奪門而出,向廁所跑去,廁所在學校南門附近,要穿過長長的校園。大剛在后面追了幾步,停下來,惡狠狠地喊著,“好小子,等你回來算賬!蔽一貋硪院,本以為會有一場惡斗,但大剛正在和別人興高采烈地玩對拐,好像已經(jīng)忘了要跟我算賬的事,我也就跑回教室了。 有一段時間,在上學的路上,我們可以看到很多工人在修路。我還沒有說,那時我們平常所走的,都是田間小路,即使我說的那條大路,也是黃土路,只是更寬一些,一下雨路上滿是泥濘,還有不少深深的車轍,走上去硌腳,也很容易滑倒,一到晴天,路上的浮土很多,一輛汽車或拖拉機駛過去,便飄起了漫天的灰塵。那時在修的,就是這條大路,我們看到,很多大卡車運來渣土、水泥、石塊,在路邊還架起了一個大鐵鍋,在燒瀝青,散發(fā)出刺鼻的氣味。那些人很忙碌,有的在筑地基,有的在鋪石子,有的在澆瀝青,還有的開著壓路機在路上碾來碾去。他們的工程進展很快,一段一段的,在從東向西延展。每天放學之后,我們三個會站在路邊看他們修路,看上很大一會兒才回家。還有一個工人見我們常在那里看,就丟小石子逗我們玩,我們躲開石子,慢慢湊近煮瀝青的那個大鐵鍋,只見下面的大火熊熊燃燒著,火苗舔著鍋底,鍋內煮沸的瀝青在翻滾著,黑色的,黏稠的,冒著黑煙,氣味直沖鼻子。 路終于修好了,修路的隊伍向西轉移了。我們走在以前常走的這條路上,下雨天腳下不再泥濘。新鋪的瀝青路看上去一望無際,是那么嶄新,那么寬闊,我們走在路上,都很興奮。很快我們就發(fā)現(xiàn),這條路的邊上,有一些小小的界碑,其中有一個稍大的界碑上寫著:309線706。每次我們路過的時候,都很好奇,但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能嘰嘰喳喳地猜。直到后來,我才知道,這是一條國道,309是說它橫貫東西,706表示到這里的公里數(shù)。每次走過這里的時候,我都會念上幾遍“309線706”,但我不知道它的起點在哪里,它要往哪里去,它要經(jīng)過多少個岔路口,它的終點將會走到哪里。 2 我們和直隸村的小孩也不是水火不相容的,時間一長,相互之間的隔閡慢慢減少,便玩在了一起。過了沒多久,黑五邀請高秀才參加彈玻璃球的游戲,四海也開始和大剛他們玩對拐了,他們都玩得不亦樂乎,最初我還感覺有點困惑,不太適應,但很快也就加入其中,和他們一起玩了起來,有時玩對拐,有時彈玻璃球,人一多,就更熱鬧了。那時候,男生和女生不在一起玩,在我們旁邊,是一群女生,她們在跳皮筋、踢毽子,有的在嘰嘰喳喳地說笑,和男生離得很遠。大槐樹下篩落一地陽光,斑斑駁駁的。 有時下課后,我也一個人到直隸村中學去轉一轉。直隸村中學在我們小學的西邊,中間隔著一堵高高的圍墻,在最北邊本來有一個小門,但常常是鎖著的。也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有人在靠南的圍墻上打開了一個洞,有半人高,那里就成為我們鉆入鉆出的通道,從我們小學鉆過去,就到了直隸村中學。直隸村中學比我們小學大得多,我們學校只有一排平房做教室,直隸村中學不僅有好幾排教室,還有操場,有花壇,有食堂,有宿舍。下課的時候,很多人在操場上打籃球,生龍活虎的,很熱鬧。我在校園里走著,這兒看看,那兒看看,感覺很新鮮。那時候墻上還經(jīng)常出墻報,在一排平房教室最東邊的墻上,有一塊大黑板,由這排教室的三個班級輪流負責,不少人在上面登作文,畫畫,還有不少趣味小知識。我記得有一期墻報介紹有趣的對聯(lián),出了一個上聯(lián)“煙鎖池塘柳”,五個字的偏旁正好是“金木水火土”,讓對下聯(lián),我很感興趣,但是想不出來,那幾天就經(jīng)常鉆過墻洞去看墻報,直到有一天,新一期的墻報上才公布了下聯(lián),“炮鎮(zhèn)海城樓”,我盯著那塊黑板,想著這十個漢字,感覺很奇妙。還有一次,在操場西邊那排教室的墻報上,我第一次讀到了科幻小說,僅僅只有兩三百字,寫在地球末日來臨之前,人類終于研制出了新型的宇宙飛船,可以飛往另一個星系,他們登上旋梯,最后看了一眼地球,朝太空飛去……這個故事很長一段時間都讓我著迷,一直期待著后續(xù),但直到我畢業(yè),也沒有等到。 那時候對于中學,我既感到陌生,又有些新奇,走在校園中,看到比我們大幾歲的孩子走來走去,很羨慕他們,很想像他們一樣快快長大。但是這些孩子也會惡作劇,也會欺負小孩子。我記得有一次,我正在花壇旁邊的一個水龍頭上喝水、洗臉,這時走來了一個學生,那時在我眼中他很高大,他端著一個搪瓷缸子要來接水,看到我在喝水,不耐煩等,就說,“哪兒來的野孩子,快滾!”我關上水龍頭,抹了一把臉,不巧水珠濺在了他的衣服上,他一腳踢了過來,還嚷著,“敢弄濕老子的衣服!”我一躲,他沒有踢到,好像有點生氣了,把缸子放在井臺上,就朝我撲過來,我見他這樣不講理,也撲上去跟他扭打,但終究力不如人,很快就挨了他幾拳。正當我力不能支的時候,突然身后傳來了一聲,“別打了,快放開!”那人丟開我,“呸”了一聲,這時我看到,高秀才出現(xiàn)在我面前,他把我從地上拉起來,拍了拍我身上的土,又轉身沖那個大孩子嚷:“你打誰。俊蹦莻大孩子大概知道他是本村的,也不敢惹,瞪了他一眼,轉身抓起搪瓷缸子就走了。我和高秀才一起向回走,鉆過那個洞口之后,我們似乎就成了朋友。 我和高秀才一起去過他家里,他說他家里有很多連環(huán)畫,我想去看看,那一天放了學,我們便一起到他家里去。他家在村子的北邊,我們出了校門向東走,走到一個路口再向北,沿著一條大路走一會兒,再向西。那時候村里都是土路,胡同也很狹窄,我跟著他東轉西轉,像走入了一個迷宮,只能緊緊地跟著他,那還是我第一次進入另一個村子的腹地,感覺像到了另一個星球。最后我們在一個破舊的門樓前停下,他打開門,帶我進到院子里,他家有門樓,一進門還有迎門墻,那時在村里應該是富裕的人家。我們轉過迎門墻,他連喊了幾聲,家里沒有人,他就直接帶我到了東廂房,從窗臺上摸到鑰匙,打開鎖,進了門。屋里停放著兩輛自行車,再往里,靠墻是一張床和一張桌子,高秀才告訴我,他就住在這個屋子里,他讓我在桌旁的凳子上坐下,他爬到床底下,不一會兒拉出一個木箱子來,我湊過去一看,滿滿一箱子,都是連環(huán)畫!那時候我們都喜歡連環(huán)畫,我看得簡直眼睛放光,高秀才自豪地告訴我,他父親在我們縣郵局前面擺攤,向外租書,租連環(huán)畫,他家的連環(huán)畫多得不得了,看也看不完,說著他帶我到另一個房間,一進門就看見滿地都是書,墻邊的鐵架子上也擺滿了書,還有一輛地排車,上面也都是書,簡直像進了一個寶藏。那時候我還是對連環(huán)畫更感興趣,高秀才帶我來到鐵架子旁,指給我看,有兩大排。他還告訴我,他屋里那一箱子是他挑出來的,他想要的,就不再出租了。我們正在翻看,聽到大門響動,又聽見有人叫“秀才”,不一會兒,院子里出現(xiàn)兩個人,將地排車放下,高秀才告訴我那是他的爹媽,又大聲對他爹媽說,“我同學來了。”他爹他媽大概是剛從地里干活回來,滿身都是汗,但對我很熱情,他媽到水龍頭那里洗臉,順手洗了一個西瓜,切開,快聲快語地招呼我吃。我卻突然拘謹起來,有點不好意思,跟高秀才說我要回去了,高秀才勸我,再玩一會兒,再玩一會兒吧。但見我執(zhí)意要走,他也不再堅持,就說,“我送送你。”說著他跟父母說了一聲,帶上我挑好的兩本連環(huán)畫,跟我一起往外走。 我們從他家向東,走上了村里的大路再向南,走到學校那條路又向西,就沿原路回到了學校。我說你回去吧,他說我再送送你,我們轉一個彎向南,就到了我平常上學的那條柏油路,從這里向東,我們兩個慢慢地走著,一路上說著話,很快就到了309線706。到了那里,我說你別送了,快回去吧,他說好,突然又把手一指,說,“你快看!”我順著他的手指向西一看,只見西邊的天空布滿了七彩云霞,夕陽在云霞之中穿梭,將整個世界照耀得又紅又亮,我們兩個人的影子也被拖得很長,我們兩個看著那漫天的彩色云朵,在天空中隨時變幻著形狀,一時竟有些呆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像蘇醒了過來。 在309線706那里,我們依依不舍地盤桓了一會兒,高秀才對我說,“你等一會兒!闭f著他向北跨過路邊的壕溝,到了一塊麥地里,我不知他在那里做什么,也跟了過去,原來他在采麥穗。那時正是麥子快成熟的季節(jié),麥粒灌滿了漿,但還沒有變得硬實,我們把麥穗采下來,放在手里搓一搓,吹去外面的浮皮,剩在掌心里的就是飽滿的青色麥粒,這種青麥嚼在口中,既有小麥的清香,又有鮮嫩的口感,很好吃,我們搓了兩把青麥吃,高秀才又采了一把麥穗遞給我,說讓我回家吃,我們兩人便分別了。回到家中,我吃著青麥,看著那兩本連環(huán)畫,一本是《強中更有強中手》,一本是《三打白骨精》,現(xiàn)在我還記得前一本是中國武術故事,后一本是西游故事,在搖曳的煤油燈下,我一直看到很晚。 小學畢業(yè)后,我很久沒有再見到高秀才。讀高中的時候,我從學校騎自行車回家,會路過我們縣里的郵局,有一次我看到,高秀才正坐在郵局外面租書的攤子后面,我下車跟他簡單聊了幾句。他說他初中畢業(yè)后就不上學了,現(xiàn)在他父親的腿腳不好,他就來替他父親擺攤,租書。他坐在那里,樣子看起來很冷淡,很生硬,常常一個人拿著本書看,有人來租書,他也愛答不理的。從那之后,一晃20年過去了,我再也沒有見過高秀才,F(xiàn)在我從外地回到我們那個小縣城,看到在郵局前面,那些擺攤租書的早就消失了,有時我路過那里,禁不住會想,不知道高秀才現(xiàn)在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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