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小學(xué)的時候,星期天的正午時分有一欄節(jié)目,叫“周日外國影院”。那時我住在仙臺,看的自然是當?shù)仉娨暸_。這個外國電影節(jié)目中很少見到史蒂夫·麥奎因、阿蘭·德龍等那時正當紅的電影明星。但值得一提的是,雖然我對這欄節(jié)目不感興趣,還是時不時地期盼其中播放“怪獸電影”。在那個時代,每當棒球夜場比賽因雨中止,電視臺就播放東寶。的怪獸電影。我對電影不感興趣,但喜歡怪獸。
然而,外國的怪獸電影中找不到哥斯拉那樣的明星,只有大個頭的蝎子、螞蟻或者復(fù)活的霸王龍之類的創(chuàng)意,再加上那些怪獸動作僵硬笨拙,一個鏡頭一個鏡頭地活動(這種技術(shù)好像叫作dynamafion,據(jù)說是用恐龍dinosaur和動畫animation兩個詞合成的一個新詞),真是讓我這顆熱切期盼的幼小心靈感到掃興。即便如此,跟愛情故事相比,我還是更喜歡怪獸電影。
與此相反,我很討厭恐怖電影,就是“德古拉”那樣冠有恐怖之名的電影。對當時尚是孩童的我來說,那些電影的確只能用“恐怖”一詞來形容。光是一不留神看到它們的預(yù)告片,我就嚇得渾身僵硬,心中不停地嘀咕:糟啦,看到不該看的東西啦……當天下午去釣魚或捕蟲的話,運氣會很糟。不過我知道,事情不會就這么結(jié)束。
本來“周日外國影院”的預(yù)告片是禁忌,按理來說我是絕對不看的。假如一不留神看到了,發(fā)現(xiàn)在放恐怖片就晚了。仿佛被蛇女點化成石一般,惡魔的咒語早就在我體內(nèi)扎根了。接下來的一個星期,我會在那種令人厭惡的預(yù)感中飽受折磨。星期一的早會、午餐都是如此。即便到了第二天,那種心神不定的奇怪感覺也消除不掉。星期三、星期四、星期五過去,然后周末來臨,黑暗的星期天到了。
中午,電視里播著曲藝節(jié)目。一家人圍在矮飯桌旁,正看得哈哈大笑。他們不知道另一個頻道里德古拉正在吸食人血。我松了一口氣。因為我只要不出聲,默默地和大家一起吃午飯,過了這個時間就平安無事了。
但是,家里人偶爾也會不在,那么我一個人看家的星期天中午就是最壞的時候了。另一個頻道里的德古拉在我耳邊不停地說:換頻道,換頻道。只要置之不理就行了,可我還是抵制不了誘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換了頻道。果然,準時出現(xiàn)的克里斯托弗·李正咬著女演員的脖子。
……又來了。這下可能要有一個月的時間被噩夢魘住了吧。明知會這樣,但那種無論如何也非看不可的沖動究竟是什么呢?
日立彩色電視機的熒屏上,正在吸食人血的克里斯托弗。李兩眼充血,紅彤彤的;蛟S他是使勁揉搓過雙眼才去攝影棚的吧。最近我剛在自己的電影攝制中使用了叫“blood eye”的眼球?qū)S玫难獫{。用了這種血漿,眼球會立刻充血。當時的克里斯托弗是否也使用了blood eye?不,也許這兩種方法他都沒用。對年幼的我來說,這就是發(fā)生在眼前的事,我已經(jīng)不能區(qū)分電影和現(xiàn)實了。
我知道高潮必定是范海辛教授和德古拉的對決,并以德古拉的失敗告終。但我也知道無論德古拉遭到何種打擊,最終必將復(fù)活。假如日本也來了這樣的怪物,我們該如何與他戰(zhàn)斗?我真的思考過這個問題,并為此煩惱不已。不,實際上,我真是為了這個問題苦惱嗎?
雖說年幼,但那時我已經(jīng)知道世界上沒有圣誕老人了,理應(yīng)也知道德古拉之類的吸血鬼其實并不存在。
不過,我的記憶中還是有幾個無論怎樣都難以忘記的片斷,證明了我當真思考過這個問題。
例如十字架。妹妹的玩具首飾中有條十字架項鏈,不知為何,我至今仍記憶猶新;蛟S我當時經(jīng)常檢查那項鏈還在不在,好在德古拉萬一出現(xiàn)時,可以用它抵擋。還記得我經(jīng)常一個人蹲在廚房里仔細觀察大蒜瓣。記憶中的大蒜還殘留在我眼前二十厘米開外的地方。顯然當時我是將大蒜拿在手中仔細觀察過。大蒜與洋蔥類似,較硬,氣味并不那么難聞?吹竭@些補充,大家一定能明白這也是我為了對抗德古拉而做的準備。
回想起來,確實有這么一部電影:《德古拉1972》。
如名所示,這部電影拍攝于一九七二年。當時我正上小學(xué)四年級,自然沒有膽量特地跑到電影院去看德古拉。但影院門口的海報至今還清晰地留在記憶中。第二年這部電影在電視上播映了,這次我沒有錯過。故事主要是講德古拉在現(xiàn)代復(fù)活了。對于一九七二年的我來說,當然會從心底感到恐懼,于是偷偷地進行各種抵抗的準備。
這種緊迫感宛如當年世界各國面臨突如其來的“古巴危機”。古巴危機最終順利解決,沒有引發(fā)什么大事件。同樣,我也平安無事,至今還沒有遇見德古拉。
順便提一下,后來我觀看了那部《德古拉1972》,并沒有多么恐怖。那時我已經(jīng)是個中學(xué)生了,不禁有點輕視德古拉,覺得他還是不適應(yīng)現(xiàn)代社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