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風(fēng)了》是宮崎駿收官之作原著。男主人公陪伴身患重病的未婚妻節(jié)子,前往深山中療養(yǎng),攜手度過節(jié)子人生后一段時光。在與世隔絕的八岳山麓,拋棄俗世的喧囂,他們的生命中只余下彼此。愛情在這至美之景中愈發(fā)深邃。他們共同體味著生之幸福,又為這幸福染有死亡的陰影而悲愴……
堀辰雄,日本著名作家。1904年生于東京,是芥川龍之介的弟子。1930年以小說《神圣家族》登上文壇。1938年以自身經(jīng)歷為基礎(chǔ)創(chuàng)作小說《起風(fēng)了》。1941年小說《菜穗子》獲中央公論文藝獎。代表作有《神圣家族》《美麗村莊》《起風(fēng)了》《菜穗子》等。他擅長以細(xì)膩筆觸描繪人物纖細(xì)敏感的內(nèi)心感受,作品氛圍哀婉纏綿。
岳遠(yuǎn)坤,譯者,學(xué)者,野間文藝翻譯獎得主,譯作有《德川家康》《坂本龍馬》《新參者》等。
記得那個夏天,你站在芒草叢生的原野上,專心地畫畫。我總是躺在你身邊一棵自樺樹的樹蔭里。到了傍晚,你結(jié)束工作來到我身邊,我們把手搭在彼此的肩頭,依偎在一起眺望著遠(yuǎn)方的地平線。天際覆蓋著邊緣被夕陽染紅的厚厚的積雨云,仿佛在終于迎來黃昏的地平線另一邊,有什么將要誕生……
一個下午(當(dāng)時快到秋天了),你把沒有完成的畫留在畫架上,和我并排躺在那棵白樺樹的樹蔭里吃水果。天上的云如細(xì)沙般流過。不知從哪里刮起了風(fēng),頭頂?shù)臉淙~問窺見的藍(lán)色開始忽大忽小。幾乎就在同時,我們聽到有東西啪嗒一聲倒在草叢里,好像是我們放在一邊的那幅畫連著畫架倒在了地上。你正要起身,我卻硬把你拉住,就像害怕失去這一瞬間的某種東西,不讓你離開我身邊。你順從地留了下來。
起風(fēng)了,要努力活下去嗎?不,無須如此。
你依偎在我身邊,我把手搭在你肩上,不停地重復(fù)著剛才突然脫口而出的詩句。過了一會兒,你終于從我懷里掙脫,起身走過去。這時,還未干透的畫布上已經(jīng)沾滿了草葉,你把畫重新立回畫架上,用調(diào)色刀費(fèi)力地刮掉那些草。
“哎,若是被父親看到了這些……”
你回頭看著我,有些曖昧地笑了。
“再過兩三天,父親就要來了!
一天早晨,我們正在森林中漫步,你忽然開口說道。我有點不高興,沉默不語。于是你看著我,用有些嘶啞的聲音對我說:
“那樣的話,我們就不能像現(xiàn)在這樣一起散步了!
“散步怎么啦,想出來就能出來。”
我依然面露慍色,故意避開你那略帶擔(dān)心的眼神,抬頭看著樹梢,似乎我們頭頂沙沙作響的樹梢在吸引我一樣。
“父親不讓我離開他身邊!
終于,我焦灼地看著你,說:
“你是說,我們這就要分開了嗎?”
“沒辦法啊。”
你這樣說著,努力沖我笑了笑,像已經(jīng)放棄似的。那時你的臉色,甚至連嘴唇的顏色都那么蒼白!
“為什么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呢?之前看你的樣子,感覺你好像要把一切都交給我了……”
我擺出一副百思不解的樣子,跟在你身后,在老樹盤根的狹窄山道上艱難地走著。那一帶樹木茂盛,空氣冰涼,還有些水洼散布其中。忽然,我的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對只是在這個夏天偶然與你邂逅的我,你都能如此順從,那么對你的父親,不,是那些包括你父親在內(nèi)的習(xí)慣支配你的一切的人,你定然也會老老實實順從吧。“節(jié)子!如果你是這樣的女子,我就更加喜歡你了。等我的生活穩(wěn)定下來,無論如何都要去娶你。在此之前,你像現(xiàn)在這樣待在父親身邊就好……”我在心里默念,然而卻又拉住你的手,像是要征求你的同意。你任由我拉著。我們就這樣手拉手,站在一處小小的水洼前,默默看著腳下那一汪水。陽光費(fèi)了好大力氣,才終于穿過灌木雜亂的枝葉,灑落到水洼底部叢生的蕨草上,光影斑駁。光線穿過層層枝葉,已變得似有若無,隨著微風(fēng)忽閃忽閃地?fù)u曳。我看著這一切,感到一種難以名狀的悲傷。
兩三天后的一個傍晚,我看到你和前來接你的父親在餐廳吃飯。你有些忸怩地背對著我,肯定是想讓我知道你現(xiàn)在跟父親在一起。那無意間流露出的神態(tài)和動作,竟讓我感覺像個初次見到的小女孩。
“即便我喊她的名字,”我自言自語,“她肯定也不會回頭看我一眼,就像我叫的人不是她一樣……” 那天晚上,我一個人百無聊賴地去散步,回來后又在旅館空曠的院子里閑逛。山百合的香味彌漫在夜晚的空氣里。我茫然地看著旅館的窗,還有兩三個窗子亮著燈。過了一會兒,好像起了霧,窗里的燈就像感到害怕似的,一盞接一盞熄滅了。整個旅館沒入黑夜。就在這時,嘎吱一聲,一扇窗戶輕輕打開了。一個穿著玫瑰紅睡袍的年輕姑娘,站在窗前探出頭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