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格南圖片社前任主席、紐約學(xué)派核心人物、國際攝影中心終身成就獎獲得者艾略特·厄威特獻給紐約的一曲黑白贊歌,創(chuàng)作時間貫穿厄威特職業(yè)生涯,收錄了許多以往鮮見的20世紀五六十年代的作品。
◎厄威特眼中的紐約,有時是粗糙的,有時是優(yōu)雅的,但總是忠于生活的。他就像他*愛的拍攝對象狗一樣,帶著好奇心徘徊于這個城市,抓住一個個非決定性瞬間,不獵奇,也不加批判,時常流露出幽默溫情的一面。
◎采用與原版相同的特別印刷手法,由國內(nèi)*印刷廠印制,*限度保留高光和暗部細節(jié),局部過油加深層次,達到接近原作的高印刷品質(zhì)。
我曾在文章里寫道,盡管我們觀察紐約,有時也按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所說的,我們做它探索和征服它我們在觀察時看到的遠遠不同于我們在做它時感受到的,這個差異本身就能夠成為藝術(shù)的表現(xiàn)對象。這座城市在照片中悄悄靠近我們,讓我們在看到它的樣子時大吃一驚,即使它看起來只是我們自己,做著我們實際在做的事情。我們看到對紐約的真實描述時就像聽到我們自己的錄音一樣驚詫。
那時我正在寫一篇關(guān)于一位被遺忘的攝影師的文章,他悄悄地拍攝平靜街道的靜物照無人的場景、各種停著的轎車和空地,他蒸餾離析出對紐約的觀察的一部分,那是我們沒有用心看的部分。一條紐約街道在無人觀察的時候是什么樣子,一種本地的禪?這些話語對于最有人情味、最受大眾喜愛的攝影師艾略特·厄威特來說,有著不同的含義:他觀察的對象很多,不過他視生活高于一切。當生活發(fā)生在紐約時,它似乎既可以從所處的街景中割離,同時又會讓我們回想起它。它絕不僅僅屬于這里,但它一直發(fā)生在這里。
厄威特的創(chuàng)作完全是關(guān)于做紐約的。沒有一個城市攝影師像他一樣拍下了這么多活動,這么多動作,這么多謎一樣的情節(jié)。我們可以將其與卡蒂埃-布列松(Henri Cartier-Bresson)在巴黎時的作品進行學(xué)術(shù)性比較(在右側(cè)的幻燈片中你可以看到……),布列松對城市有同樣的熱愛,和將城市的影像悄悄植入我們的想象中的天賦。不過卡蒂埃-布列松是一位老城的詩人,一位永遠屬于古老文明的詩人,擁有深入骨髓的歐洲氣質(zhì),向我們展示了人們轉(zhuǎn)化為他們的城市和文明的必然性。他的照片中那個手握兩個葡萄酒瓶的男孩正走在成長為法國人的路上;在巴黎皇宮中錯身而過的兩個人在某種意義上是同一個人,或者說是同一個人走在兩條不同的道路上?ǖ侔-布列松的巴黎人照片中的智慧來自于人們變成他們的城市的方式原本可以被無限解讀的孩子們只能被解讀為巴黎人。
當厄威特在紐約時,這個城市就變成生活在此的人。厄威特拍的絕妙的舞蹈課中的孩子們已然是一個個小大人(38頁),還沒有完全準備好就被打扮成成年人,但他們還是試著玩這個游戲。(你可以看到他們眼中的迷離。)他們不是走在他們的路上,而是已經(jīng)到了這里。他的創(chuàng)作對象是對美國式早熟而非法國式積習難改的帶著點祝福的詛咒。這里的生活自下而上,而非從上向下。當我們看到與博物館的埃及貓頭神像排成一隊的站得筆直的小女孩時(104頁),可以感受到他的幽默出自于瞬間的隱喻:它們永遠站在那里,而她只是停留一會兒,擺個姿勢給這次參觀找點樂子。(當一周后她的發(fā)型改變,她的埃及靈魂也將消失。)
他鐘愛的拍攝對象不是決定性的瞬間而是愉悅的瞬間,不是重大的時刻而是機緣巧合的時刻。在屋頂練習芭蕾跳步的女孩(106頁)只是把那里臨時當成了她的舞蹈室。穿著芭蕾舞短裙在酒吧被拍下來的三個男子(84頁)正在抽煙休息。他們在做什么并不重要。他們的存在成全了這個被偷偷留下的瞬間。(不管怎么說,我們已經(jīng)知道了答案:工作。工作是紐約的信仰,和厄威特的工作者照片中的內(nèi)在韻律。如果我們問你去哪兒了?和你最近在做什么?答案是工作,這在紐約之外的地方并不常見。)
厄威特的主題是快樂的意外由于機緣巧合落入你視野中的那個瞬間。通過記錄和虛構(gòu)一座比卡蒂埃-布列松的巴黎更年輕的城市一座仍受隨意的建筑和大規(guī)模移民影響的城市他向人們展示了他們自己創(chuàng)造的小閃光點。這種樂觀思想是紐約的精神遺產(chǎn)的一部分,它也呈現(xiàn)在厄威特拍攝的一張張面孔上。他們有一種他喜愛的剛剛得志的神態(tài)。這可以在厄威特為偉大的爵士詩人保羅·戴斯蒙德(Paul Desmond)拍攝的肖像(43頁)中看到;蛘,你可以對比(再翻一張幻燈片!)他拍攝的布魯克林橋旁的亞瑟·米勒(Arthur Miller)(42頁)和卡蒂埃-布列松拍攝的冬日里巴黎藝術(shù)橋一端的讓-保羅·薩特(Jean-Paul Sartre)。從米勒的肖像中我們可以感受到將作家?guī)н^這座從布魯克林通向百老匯的橋梁(就像人們形容嚴肅作家和流行作家時經(jīng)常用的陳詞濫調(diào))的那份桀驁不馴,橋本身很長,但在照片中被壓縮了。厄威特的米勒完全是被獨立創(chuàng)造出來的,卡蒂埃-布列松的薩特則是共同謀劃的結(jié)果:橋很小,在它的一端會面感覺神神秘秘的,更遠處的法蘭西學(xué)會的圓頂則象征法國文化的延續(xù)性。一張是關(guān)于近在咫尺的成功,另一張則是關(guān)于固有的焦慮。
厄威特時常被視為一個世代,或至少一伙人,即所謂的紐約學(xué)派(盡管它最不像的就是學(xué)派)中的一員。紐約學(xué)派的所有成員創(chuàng)作了如此出色的作品,讓他們有些像14世紀的佛羅倫薩畫派,你需要花點工夫才能找到一張壞作品。合適的手法自然的或看上去自然的黑白快照如此完美地遇到合適的創(chuàng)作對象戰(zhàn)后的城市生活天才的個體得到共同的支持鼓勵。他們的共同標志是運動。不過,在海倫·萊維特(Helen Levitt)的街頭照片中,這種運動有一絲真實的憂郁,而厄威特照片中的則是更經(jīng)典的卓別林式的閑逛者、一個城市行者;她拍攝街頭,他則玩轉(zhuǎn)街頭,有點像一個在城市中尋覓警句和情感的游蕩者,并且他找到了。他的照片中的幽默源于機智關(guān)于人和事物的奇異雙關(guān)而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得更有人情味。
和詩歌類似,藝術(shù)中的幽默通常以失敗告終(比如那些無聊的荷蘭風俗畫。,因為笑話是基于一個故事在時間中的發(fā)展,而一幅畫像詩歌一樣,所描繪的時間很短。笑話是敘述性的,我們在畫面中尋找的卻是啟示。但厄威特的視覺笑話可以帶來由衷的歡樂,這可能是因為,像威爾弗雷德·希德(Wilfred Sheed)所寫的,它們考慮了世界的另外一種可能性。厄威特有一種輕松的風格,而輕松的風格來自于清醒的觀察;當我們看到他拍的沃斯街上小小的托尼餐廳(137頁)時,被整齊劃一的大樓包圍的小店面呈現(xiàn)出的幽默背后,有一種不同尋常的勇氣:美好的事物緊緊地抓住紐約的石頭壁壘;蛘,當厄威特拍下略微彎腰的博物館參觀者小心翼翼地走過興高采烈邁著大步的恐龍時(127頁),將我們俘虜?shù)牟皇且粋工于心計的玩笑,而是一種快樂的巧合。
他有卓別林式的風格,在情緒上卻更接近于巴斯特·基頓(Buster Keaton)。他的幽默自然地形成了一種冷淡憂郁的詩意。每一幅照片都在定格的瞬間成為一首挽歌,不是源自任何深刻的形而上學(xué)思考,而是和任何曾歷歷在目卻已不復(fù)存在的事物一樣。厄威特的那些突如其來的傷感瞬間從一面后視鏡中捕捉到的一位閉著眼的女子;一位站在地鐵最后一節(jié)車廂末尾,收獲了一個漫長而憂傷的視角的男孩(23頁)與他的雙關(guān)語似乎只有一道快門的距離,這也是它們之所以偉大的佐證。所有好的笑話最終都變成悲傷的想法。
盡管如此,他呈現(xiàn)給我們的紐約是一個突然之間正在遠去的紐約。厄威特所成熟觀察的六十年,當我們回首看去,像是這座城市的黃金時代。(在當時看來這是最不恰當?shù)男稳;黃金時代總是受到這樣的誤解。然而只有鍍金的時代才會發(fā)光;真正的黃金時代會把所有金條鎖在保險箱內(nèi),真金一向被用來保障我們周圍的天才的貨幣價值。只有當貨幣突然貶值時我們才知道真金已經(jīng)不在。)從戰(zhàn)爭勝利的那一刻直到雙塔倒下時,紐約曾是全世界的首都關(guān)鍵在于它從來不是一個國家的首都。作為世界的羅馬,紐約是美國的威尼斯,這個雙重身份帶來了很多好處。力量不是厄威特的創(chuàng)作主題,它最多以一個側(cè)面出現(xiàn)。無論這些人在做什么,他們并不準備按下按鈕或走向戰(zhàn)場。能量與不相關(guān)性(irrelevance)是實現(xiàn)藝術(shù)成就的一個理想組合,例如古希臘的希臘化時期。紐約在它的時代里,就像羅馬帝國的首都亞歷山大,而這種多重交織的感覺于這本書中無處不在。
這篇文章以自引開頭如果紐約不是一座充滿自言自語強迫癥者的城市,這也沒什么我將會引用一個尚未完成的作品中的一段話作為結(jié)語。多年以來,我在寫一本關(guān)于另一個紐約的童書,一個想象中的紐約,一個遙遠的奧茲仙境。書中一個受到我知道的最偉大的紐約人約瑟夫·米切爾(Joseph Mitchell)影響的角色,在中央車站的牡蠣吧對一位叫羅絲的小女孩解釋為什么他永遠無法離開紐約回到南方的老家時說:你可以通過一個大城市中的小地方的數(shù)量了解它。城市越大,房間越小,它們也就越多;在一個小鎮(zhèn)里,所有事都很重要,所有人都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小鎮(zhèn)會讓你遇到的事情都顯得重大。在小鎮(zhèn)中沒有什么秘密。為什么在這里,在紐約,一個小世界疊在另一個小世界上,一個秘密裹著另一個秘密,羅絲,因為這樣你就知道這是一個大城市。城市越大,房間越小,它們也就越多。在紐約,一個秘密裹著一個秘密又裹著一個秘密!一個世界疊在一個世界上又疊在另一個世界上!每個房間里都有一個世界。為什么,不一個宇宙!一條銀河!任何你喜歡的東西都行,廚房也是這樣。在這里我們都是牡蠣,被鎖在我們的貝殼中,我們每個人都在撫育自己的珍珠……
阿爾貝·加繆(Albert Camus)曾經(jīng)將紐約稱作三河之城,本地人只能找到一東一西兩條河,而他找到了第三條河。所有的藝術(shù)都源自這第三條河,在藝術(shù)家的腦海中流淌。厄威特的第三條紐約之河是潮濕的,激蕩的,充滿樂趣又讓人奇妙地激動不已。它流入我們共同的愛的海洋。
亞當·戈普尼克(Adam Gopnik)
艾略特·厄威特
艾略特·厄威特(Elliott Erwitt)出生于1928年7月26日,童年在米蘭度過。1938年他隨全家搬回巴黎,次年移民到紐約,1941年搬到洛杉磯。他對攝影的興趣始于生活在好萊塢的少年時代。1948年厄威特搬到紐約,在那里他遇到了愛德華·史泰欽(Edward Steichen)、羅伯特·卡帕(Robert Capa)和羅伊·斯特賴克(Roy Stryker)。1949年游歷了法國和意大利之后,厄威特回到紐約開始職業(yè)攝影師的生涯。1951年他被征召參軍,在法國和德國服役期間繼續(xù)攝影創(chuàng)作。
厄威特在1953年受羅伯特·卡帕邀請加入馬格南圖片社。從那時起,作為這家聲名遠播的機構(gòu)的一員,厄威特曾多次擔任主席。在競爭激烈的雜志攝影領(lǐng)域厄威特成為領(lǐng)軍人物,四十多年間他的新聞攝影、插圖和廣告刊登在世界各地的出版物中。除攝影師的工作外,厄威特在1970年開始創(chuàng)作影片。他出版了多本書籍,在世界各地的博物館和畫廊舉辦過個人展覽,其中包括紐約的現(xiàn)代藝術(shù)博物館、史密森學(xué)會、芝加哥藝術(shù)學(xué)院、巴黎的現(xiàn)代藝術(shù)博物館和蘇黎世美術(shù)館。
厄威特以富有幽默感的紀實攝影聞名。2002年,他被皇家攝影協(xié)會授予百年紀念獎?wù)潞蜆s譽高級會士(HonFRPS),以表彰他對攝影藝術(shù)的持續(xù)、重大貢獻。2011年,國際攝影中心授予他攝影無限獎的終身成就獎。
厄威特生活在紐約,熱愛旅行。他喜愛小孩和狗。
譯者簡介
王雨辰,米蘭理工大學(xué)物理系在讀博士,同時為自由譯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