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莫高窟被譽為人類文化藝術(shù)的寶庫，這里保存了自北涼到元代（414世紀）綿延一千余年的石窟藝術(shù)，中華、印度、希臘、伊斯蘭等幾大文明在此交融碰撞，歷代虔誠的僧侶、供養(yǎng)人與匠師團隊為它傾盡心血。漫長的時間、廣闊的空間與善巧的心靈共同作用，形成了這座集壁畫、彩塑、石窟建筑于一體的文化藝術(shù)殿堂。

時至今日，敦煌仍有四百九十二座石窟保留有壁畫及彩塑，它們集中分布在敦煌市往東南方向二十五公里，三危山與鳴沙山之間、宕泉河邊一片平整的長一千七百余米、高三十余米、坐西朝東的山崖上。為了對應(yīng)方便，研究人員為每座石窟都指定了編號。每年有百余萬游客不遠萬里來到這里旅游參觀，希望一睹古代石窟藝術(shù)的風采。在敦煌研究院講解人員的引導(dǎo)下，一隊隊游客被分組帶到窟區(qū)，在崖壁蜿蜒的棧道上往來穿梭，時而會在一扇緊閉的窟門前駐足。窟門平時都是關(guān)閉的，只有當解說員用鑰匙將鎖打開時，觀眾才有機會深入到洞窟中一探究竟。入口處相對窄小，但走進一看呢，真是來到另一個世界。洞窟內(nèi)的空間往往比從外面看到的要大得多，有的像一個長方形的走廊，有的像一個寬敞的大廳，有的前后左右?guī)в刑组g，有的還有四方塔柱，人可繞行。再往上看，窟頂也各有不同，的是平頂，有的是穹頂，有的是四坡頂，有的還結(jié)合了人字披頂。環(huán)顧四周，與窟外滿眼單調(diào)的黃色砂石巖壁形成鮮明對比，窟內(nèi)從下到上、從四壁到建筑構(gòu)件都布滿了裝飾。由于修建時代和修建者不同，每座石窟形成了不同的色調(diào)，有的是土紅色調(diào)，有的是石青色調(diào)，有的是石綠色調(diào)，也有的是年久氧化變色后的暗郁灰色調(diào)，而在整體的色調(diào)下，又盡是生動細膩的色彩搭配變化，讓現(xiàn)代專業(yè)的美術(shù)家、設(shè)計師也連連稱絕；每座窟內(nèi)又充滿了豐富的圖案和形象，有佛，有菩薩，有神獸，有人，有動植物……眾生以不同的方式組織穿插在一起，在荒涼寂靜的幽暗洞窟中化現(xiàn)出一幅幅蘊含靈性與生機的畫面。被眼前這一切所震懾的觀眾，在驚嘆之余，或許也會感到有些茫然無措，面對鋪天蓋地的圖像，眼睛不知該從哪里看起，該如何去欣賞、理解這些圖像的含義。它們?yōu)楹纬霈F(xiàn)在這里？描繪了什么？又想向觀眾傳達怎樣的信息？人們不禁想要去解開這些千百年來留下的謎題。

如果要把這四百九十二座石窟都帶領(lǐng)大家看一遍，那真是項太艱巨的任務(wù)，遠遠超出了一本書的容量和我們的能力。這本不厚的小書希望做到的，是特別引導(dǎo)讀者走進其中的一座石窟，讓我們的目光定下來，靜靜地、仔細地去欣賞一鋪壁畫，進而可以有序地循著古代畫師的營造方式去觀看同一石窟內(nèi)的其他兩鋪壁畫，再進而能夠與窟內(nèi)的其他圖像、塑像結(jié)合起來，理解它們的整體意涵和主題。我們希望，通過這樣一個有代表性的例子，可以超越一般常見的知識性介紹，使讀者和觀眾更深層次地領(lǐng)會這些紛繁圖像背后的精神與思想，更具體地體驗到敦煌石窟的創(chuàng)建者構(gòu)思每座石窟時的匠心和意圖，我們深信，這些正是莫高窟留給后世的最寶貴的財富。

我們將要選出的，是修建于北魏時期的第254號洞窟。它正處于崖壁中間，采光良好，受流沙與潮濕影響較小。在它周圍，分布著莫高窟修建時代較早的一批洞窟，著名的北涼275窟就在其北面不遠處。由此可見，這一帶也是被最初的營建者所相中的黃金位置。由于年代久遠、保存完整、藝術(shù)價值珍貴，254窟很少對公眾開放，希望通過這本小書，通過我們的講解和描述，可以使您領(lǐng)略它的精粹。

推開窟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尊莊嚴偉岸的交腳佛像，他穩(wěn)坐在中心塔柱正面的圓券龕下，面朝東方。清晨初升的陽光透過門楣上方的明窗，正好照落在他的身上，也使得整窟前室的光線比其他窟更明亮，而且散發(fā)出深邃的藍紫色調(diào)。高敞的窟內(nèi)空間布滿各類圖像：前室南北兩壁的中下段，繪有四鋪表現(xiàn)釋迦本生、佛傳故事的精彩壁畫；中上部的闕形龕、列龕里塑有犍陀羅風格的禪修佛像；環(huán)繞四壁，繪滿排列整齊、榜題名號的千佛形象；中心塔柱除了正面的主尊，其余三面都是雙層龕，也塑有佛像及菩薩像；后室窟頂繪有平棋藻井，前室的人字披頂則利用豎條形的分割，繪制了三十四位天人菩薩，每人手中都持有一支曼妙的植株。其他還有天宮伎樂、地神、說法圖、白衣佛等，幾乎所有的空隙都填滿圖像，仿佛要在有限的空間里容納下一個宇宙。

敦煌壁畫在現(xiàn)代印刷品中往往被單獨截取，實際上它們當年都不是純粹為了審美目的創(chuàng)作，而是與整窟的建筑、塑像和圖像共同作用，構(gòu)成一座佛教宣教修行的殿堂。本書主要解讀的一鋪壁畫《薩埵太子舍身飼虎圖》，就位于254窟南壁中段，它被公認為中國美術(shù)史上的一件絕世佳作。不過很可惜，關(guān)于它的作者和具體的創(chuàng)作背景，都已隨著大漠黃沙湮沒在歷史中，最多也只能根據(jù)目前有限的資料來冒昧揣測。但這并不妨礙藝術(shù)本身強大的感染力，無數(shù)觀眾為之動容，張大千、常書鴻、董希文等許多著名藝術(shù)家，都曾在這幅作品前潛心臨摹。一千五百年前的畫師，是如何以他真摯深沉的情感和高超的技藝，緊緊抓住觀眾的目光，進而深深地觸動人心？他通過畫面想要表現(xiàn)怎樣的內(nèi)容？這幅壁畫與整窟其他的豐富圖像又有著怎樣的聯(lián)系？它們是在怎樣的情境中被組織在一起？這些都是我們將要去探討的話題。

在進入畫面的具體分析之前，有一點需要特別提請讀者注意：敦煌的藝術(shù)與它的歷史、文化密不可分，若能不局限于目光所見，增加對古老文明的感受和理解，那么這些流傳千年的遺跡便不再緘默，從而開始它獨特的訴說。因此，為了更好地認識理解這鋪壁畫和這座洞窟，讓我們做好準備，穿越時光隧道，去開啟一場心靈的探尋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