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常年不見天日,雖有火燭,但眼前又窄又長的甬道,還是顯得十分昏暗。
吳用有好久沒有來這戢軍處的狴犴房了。不過和一年前差別不大,空氣還是這么渾濁潮濕,墻上依然殘留著尚未干涸的斑斑血跡。牢房中,隨處可見奄奄一息的囚犯。吳用當然不喜歡這兒,恐怕沒有一個正常人會喜歡這里。這座梁山泊用來關押重刑犯的監(jiān)獄狴犴房,時刻都充盈著死亡的氣息。
領著吳用穿過甬道的,是一名眉濃眼大的漢子,只是裝扮有些古怪。他喜歡披著茜紅衫,敞著胸口,在鬢旁插上一支紅花,所以見了他的人,都喚他叫一枝花·蔡慶。歸順梁山之前,蔡慶曾和哥哥蔡福在大名府兩院中押獄,目前正是狴犴房的頭領之一。
吳用跟著蔡慶,越往內(nèi)走,慘叫聲越是激烈。
“你確定他說的,都是實話?”吳用故意加快腳步,和蔡慶并肩而行。
“放心,如假包換!”蔡慶答得倒是干凈利落。他瞧吳用有些疑慮,又補充了一句,說道:“軍師,待會兒軍師瞧了他的樣子,便知我所說不假!
吳用點了點頭,沒有繼續(xù)說話。他跟著蔡慶兜兜轉轉,又在走道盡頭推開了一扇木門,接著拾級而下,走入了一間地下室。
剛進地下室,耳邊便傳來了極其悲鳴的慘叫聲!
蔡慶抬起下巴,朝前方努了努嘴,說道:“軍師,就在前面!
他們又往前走了十多步,吳用這才看清那個單人間的黑牢中正在發(fā)生什么。一個身材羸弱、骨瘦如柴的青年和尚,上身被扒得精光,捆綁在一根木架上。他面前站著的,卻是與他反差極大的健碩大漢。那大漢穿著一件單衣,背朝吳用,揮舞著那條壯碩得出乎比例的臂膀,用藤條不住抽打著那青年和尚,鞭鞭見血。那青年和尚的哀號,在這間石室里回蕩不止。
用刑的漢子聽見身后有腳步聲,便把手中的藤條垂在身旁,轉過頭來。
這漢子名喚蔡福,是蔡慶的兄長,同在大名府當差,因雙臂粗壯,奇力無窮,人稱“鐵臂膊”。在梁山,專管殺人行刑。
“軍師,您終于來了!辈谈R娏藚怯,忙唱了個大喏,“我已經(jīng)替軍師教訓過這禿驢了,不怕他不肯說實話。軍師有什么,盡管問便是!
吳用先“嗯”了一聲,才道:“蔡福,你和蔡慶去外邊等著。我這兒有些話,要和這位小師父單獨說!
蔡福本以為吳用會夸贊他幾句,誰知竟這么不冷不冷,于是朝蔡慶使了個臉色,二人悻悻而去。吳用沒心思理會他們的想法,待他們一走,就徑直走到和尚跟前,開口問道:“他,真的在你們寺里?”
“別打……別打了……小僧什么……什么都說……”和尚臉色全是血污,精神崩潰,明顯快支撐不住。
吳用把頭湊近小和尚的耳朵,低聲說了一個名字。
“這個人,是不是在你們寺里?”這一次,吳用加重了語氣。
青年和尚聽了這個名字,渾身如遭電擊,猶豫著該不該回答。他知道,有些話一旦說出,便覆水難收。而自己雖能茍且于世,自己所在的寺廟,則要遭遇滅頂之災。
“你不愿意說,我自然不會與你為難。只不過,方才那兩位蔡氏兄弟,手段可多得很。”吳用羽扇輕搖,作出一副閑散的樣子,在和尚身邊來回踱步。
“施主莫要恐嚇小……小僧……”
“恐嚇?”吳用搖頭道,“在下是讀書人,為何要恐嚇于你?不知小師父,有沒有聽說過‘上高樓’‘壓布袋’這些手段?”
“小僧不知!鼻嗄旰蜕凶齑酱蛑哙,說話語音都走調(diào)了。
“你要是不知,也沒有關系,我來講給你聽!畨翰即,顧名思義,便是取二百斤的泥沙,用布袋裝滿,壓在臉上。小師父,你說這人是死,還是不死?”
“二百斤……自然是死路一條……”
“至于那‘上高樓’,卻是好受一點。將人雙腳吊起,頭頂朝下,這么吊上個十天半個月,雖不會死,恐怕活著,也沒什么滋味!
吳用用眼角偷偷瞥了和尚一眼,只見他雙目呆滯,面色鐵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繼續(xù)道:“不過,以上這些,還比不得‘討絕單’來得痛快……”
“他在寺內(nèi)!辈坏葏怯冒言捳f完,那青年和尚似乎放棄內(nèi)心的掙扎,低聲說道,“方丈不允許寺內(nèi)的人透露出去。不然要受杖責,驅逐出寺……”
話未說盡,青年和尚就嗚嗚哭了起來。
盡管作好了心理準備,可當吳用親耳聽見這個確鑿消息的時候,還是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兩步,驚出了一身冷汗。
他沒有想到,事情竟然會發(fā)展到這樣的地步。
——千萬不能讓宋江哥哥知道這件事。
吳用下定決心,便回身上樓,出了地下室。蔡福、蔡慶兄弟正在門外守著,見軍師匆匆出來,愁容滿面,忙上前詢問其故。誰知還未說話,就教吳用好一頓呵斥。離開狴犴房之前,吳用還讓蔡慶跑一趟蓮臺寺,命戴院長立刻去見他,說有要事相商,不得有誤。
說罷,頭也不回,拂袖而去。
待軍師走遠,蔡慶才對蔡福說道:“大哥,你說軍師這人,整天神神秘秘的,有話也不好好說。真不明白他想些什么!逼鋵,梁山泊上下,絕不止蔡慶一個人這樣想。四處征討天下山寨,召集英雄好漢,收為己用,這倒還能理解,但這次提出招安,甘為朝廷鷹犬,又是唱的哪出?只聽說過吃了敗仗投降的,還沒見過打了勝仗,還自求招安的。
蔡福白了他弟弟一眼:“若軍師的心思,都讓你知道,他的位子就給你坐了。瞧這天色也不早了,你快去蓮臺寺辦事,遲了,怕又要挨軍師的罵!
這兩兄弟邊說著話,邊朝山寨走去。
離開狴犴房時,蔡氏兄弟并沒有注意到,在他們身后轉角的暗處,低身伏著一個人。這漢子膚色黝黑,臉上有一塊朱砂記,還留著一頭火焰般的紅發(fā)。他蹲在墻角已經(jīng)很久,像是耐心地等待著時機,隨時準備行動。
他趁著蔡氏兄弟離開,而獄卒尚未到崗的空隙,以極其靈敏的身法,閃進了關押和尚的地下室中。在狴犴房,沒有人注意到他。
仿佛這一切從未發(fā)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