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洋淀遐思
我愛魚，從小就愛魚，愛在淺清的水中游來游去的魚，愛柳宗元筆下潭水中那游魚的“往來翕忽，似與游人相樂”，閉上眼就能感到身臨其境。
魚兒離不開水，喜歡魚兒，必然喜歡那一泓碧水。水至清則無魚，水過濁也無魚。我愛那碧色的活水，活水不僅意味著流動，也讓我聯(lián)想到在活水中活躍著的以魚為代表的一切生靈。活，即意味著生氣與生機，意味著生生之態(tài)和生活的甘美。
記得20世紀60年代初，我曾到河北白洋淀采訪雁翎隊。從著名作家孫犁筆下，我早就對這片神奇的水蕩，對那叢叢蘆葦、無邊蓮葉、朵朵紅花的荷花淀心儀已久。盡管那是抗日戰(zhàn)爭烽火連天的年月，但白洋淀的美感與神奇仍然在硝煙戰(zhàn)火中散發(fā)出生生不滅的凄美艷麗。
那一年，我一邊在一個大淀的船上聽老人家講述抗日戰(zhàn)爭中雁翎隊打鬼子的往事，一邊領(lǐng)略那無邊的水波和遠處無際的青葦。
那一年我二十歲。采訪之余，我再也按捺不住一躍碧波的念頭，于是和同來的幾位記者，從船頭一個猛子扎了下去。在躍入水中的一瞬間，我看到眼前的水面是黑色的，這是我以往和以后都從未感覺過和再未經(jīng)歷過的水色。
但入水的剎那間，我感到的是從未有過的愜意。滲人口角的水是清甜的，睜開雙眼在這猶如墨染的水底卻能清晰地看到伸出去的手，看到指尖，并順著指尖看得老遠。那淀水清澈得令人心醉，沒入淀水后仿佛在水晶世界中徜徉。那次的游泳經(jīng)歷令我久久不能忘懷。
從那以后，我一直再沒機會重返那個淀子，后來好像在20世紀80年代，在報上看到白洋淀干涸了，船兒擱淺在了干裂的岸上，漁民只能當(dāng)上農(nóng)人，我覺得那是慘不忍睹的情景。那水淀、那蘆蕩、那接天蓮葉和點點紅蓮，都成了永遠的回憶，而那碧水中的魚兒們也盡數(shù)喪生。
我去的那一年記得十分清楚，采訪過后，當(dāng)?shù)刂魅苏埼覀兂粤艘活D飯，只有一道菜：熘魚片；一盆湯：魚骨湯；一摞香噴噴的粗麥粉烙餅。累了一天，早就餓透了，再加上二十歲的年齡，狼吞虎咽，吃得酣暢淋漓，以前沒有過，以后也再沒機會吃到那么香、那么爽口的魚片了。所以當(dāng)我得知白洋淀碧汪汪的水面成了暴土揚煙的旱土地時，心中是何等的慘傷。不知過了七八年還是更長時間，又從報紙上看到了一則令我欣喜不已的消息，“白洋淀又進水了”�！昂鋈缫灰勾猴L(fēng)來，千樹萬樹梨花開”，情境有別，而生機一脈。
我心頭，我夢中，我眼前，分明又蕩起了那淀上清的、深的、黑汪汪的碧水。
1995年夏天，我應(yīng)友人之邀，滿懷故地重游之心，驅(qū)車又去了白洋淀。在水面上行船，在葦蕩中穿過，在蓮花荷葉中蕩漾。但那碧汪汪的大水淀卻沒有找到，仿佛是消逝的時光再也無法重現(xiàn)一般。登岸后，進了全新的酒樓，窗明幾凈，菜肴豐盛，但缺少的卻是三十多年前那村邊樹下矮凳木桌上那一菜一湯一摞麥餅的香噴噴的口感。
總而言之，時光難再回了。
我時常在回想，向往那一年那一幕的美妙景觀。
我喜歡魚但畫魚不多，不過每次畫魚，總會想到那一年淀上的時光。P2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