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名著典藏:飄(套裝上下冊)》是一部有關(guān)戰(zhàn)爭的小說,以19世紀(jì)60年代美國南北戰(zhàn)爭和戰(zhàn)后重建時期為背景,但作者瑪格麗特沒有把著眼點放在戰(zhàn)場上。她以女主人公斯佳麗的愛情故事為主線。描寫了美國莊園主女兒斯佳麗的坎坷命運(yùn)。小說塑造了頑強(qiáng)、勇敢而又自私、淺薄的斯佳麗和精明、世故的商人瑞特這兩個深入人心的形象。小說是“獻(xiàn)給南方的一曲挽歌”,表現(xiàn)了戰(zhàn)爭前后美國南方社會的方方面面。本書在描繪人物生活與愛情的同時,勾勒出南北雙方在政治、經(jīng)濟(jì)、文化各個層面的異同,具有濃厚的史詩風(fēng)格,堪稱美國歷史轉(zhuǎn)折時期的真實寫照,同時也成為歷久不衰的愛情經(jīng)典。
第一部
一
斯佳麗長得并不算美,但魅力四射,男人見了少有不著迷的,塔爾頓家那對孿生兄弟就是。她臉上兩種特征鮮明融合:嬌柔來自母親,一位海濱的法國貴族后裔;豪爽來自父親,面色紅潤的愛爾蘭人。這張臉實在迷人,尖下巴,方下頜,淡綠色雙眸,不雜一星茶褐。眼梢微翹,烏黑的睫毛濃密挺直,兩彎蛾眉斜斜上挑,掛在木蘭花般白凈的肌膚上——這肌膚正是南方女人珍愛的寶物,每每用帽子啦、面紗啦、手套啦小心呵護(hù),不肯被佐治亞州灼熱的陽光曬黑。
一八六一年四月一個晴朗的下午,斯佳麗小姐坐在她爸的塔拉莊園那涼爽的門廊下,陪著塔爾頓家那對孿生兄弟——斯圖爾特和布倫特,模樣兒活脫畫上的美人。一襲簇新的綠色細(xì)花布衣裙,裙擺被裙箍四下一撐,宛若十二碼長的水波漣漪,與腳上那雙綠色平跟山羊皮鞋恰恰相配。這鞋是爸爸新近從亞特蘭大給她買的。這身衣裳把她十七英寸的纖腰襯得窈窈窕窕——方圓三縣最細(xì)的腰肢。緊身上衣下隆出一對高聳的乳房,使她方才妙齡十六便顯得十分成熟。然而,舒展的衣裙雖端莊,光滑的發(fā)髻雖嫻靜,交疊于腿上的雪白小手雖拘謹(jǐn),本性卻到底遮掩不住。那甜蜜矜持的臉蛋上,一對綠色的眸子躁動不安,活潑任性,與她淑女的儀態(tài)截然不稱。舉止是母親的溫和教誨與嬤嬤的嚴(yán)厲管束逼出來的,但這對眼睛卻屬于她自己。
孿生兄弟一左一右,伴她而坐。他倆懶洋洋靠在椅子上說說笑笑,眼睛盯著從裝飾完美的高窗射進(jìn)來的陽光,瞇成一條縫,筋肉結(jié)實的長腿,腳上皮靴直抵膝蓋,大大咧咧地交疊著。兄弟倆十九歲,身高六英尺二,骨骼長大,肌肉發(fā)達(dá),面孔黝黑,頭發(fā)深褐色,目光快活傲慢,身穿完全相同的藍(lán)外衣,芥末色馬褲,活脫兩只一模一樣的棉桃。
外面,斜陽籠罩庭院,將翠綠叢中山茱萸的串串白花映得奪目耀眼。兄弟倆的馬拴在車道上,又高又大,毛色深紅,與主人的頭發(fā)相像。一群專獵負(fù)鼠的小瘦狗在馬腿之間汪汪亂叫。兄弟倆走到哪兒,這群狗就跟到哪兒。不遠(yuǎn)處,一只黑斑點護(hù)車犬趴在地上,儼然貴族派頭,鼻子架在前爪上,一心一意等主人回家吃晚飯。
這狗,這馬,和主人的親密遠(yuǎn)比朝夕相伴來得深。一色的健康年輕,無牽無掛,一色的漂亮優(yōu)雅,生氣勃勃。主人與兩匹坐騎一樣精神煥發(fā),卻又威風(fēng)十足,不容侵犯,不過,對熟知他們脾性的人倒是和顏悅色。
門廊下這三個年輕人都生在大戶人家,養(yǎng)尊處優(yōu),從小被人前呼后擁,但他們臉上卻找不到懶散軟弱的痕跡。常年過慣戶外生活,很少為沒意思的書本傷腦筋,所以他們都具有鄉(xiāng)下人的強(qiáng)壯與機(jī)警。北佐治亞的克萊縣新建不久,照奧古斯塔、薩凡納和查爾斯頓的標(biāo)準(zhǔn)衡量,略嫌粗野。南部更古老文雅地區(qū)的人,對這些佐治亞北部人頗看不入眼。但他們對自己書讀得少并不慚愧。男人們只要種得一手好棉花,騎馬打槍技藝嫻熟,跳起舞來風(fēng)度翩翩,追求女人殷勤備至,喝起酒來又不失紳士氣派,其他事情一律不打緊。
眼前這對雙胞胎兄弟上述諸般本領(lǐng)堪稱超群出眾,不過讀起書來卻一竅不通,聲名狼藉。他們家的財富、馬匹和奴隸在本縣首屈一指,但兄弟倆肚里的墨水卻比多數(shù)窮苦鄰居少得丟人。
正是出于這個原因,四月里這個下午,兄弟倆坐在塔拉的門廊下百無聊賴。他們剛被佐治亞大學(xué)逐出校門。兩年之內(nèi),將他倆除名的學(xué)校已排到了第四所。兩個哥哥——湯姆和博伊德——也跟雙生弟弟一道返回家門,見學(xué)校不歡迎這對弟弟,哥哥們也不肯留在那兒繼續(xù)念書了。斯圖爾特和布倫特把又一次被開除只當(dāng)開心事,而斯佳麗呢,自頭年離開費耶特維爾女校以來壓根兒沒碰過書,也覺得這事挺開心。
“我就知道你倆不在乎被開除,湯姆也無所謂,”斯佳麗道,“不過博伊德怎么辦?他可有點兒想念書呢。你倆害得他從弗吉尼亞大學(xué)、亞拉巴馬大學(xué)、南卡羅來納大學(xué)出來,這回又弄得他念不成佐治亞大學(xué)。照這樣子,他可永遠(yuǎn)甭想畢業(yè)啦!
“噢,他可以去費耶特維爾嘛,去帕米利法官的事務(wù)所念法律,”布倫特滿不在乎,“再說反正沒關(guān)系,學(xué)期不到頭我們?nèi)没丶!?
“為什么?”
“打仗呀,傻瓜!不定哪天就會開打。真打起來,我們還待在學(xué)校干嗎?”
“打的哪門子仗?”斯佳麗煩了,“白說說罷了。可不是,上星期阿什禮·威爾克斯和他爸還跟我爸說,咱們在華盛頓的特派員已經(jīng)跟林肯先生達(dá)成了一項——一項協(xié)議,就是南部邦聯(lián)的事兒。不管怎么說,北佬也不敢跟咱們開仗。打的哪門子仗,耳朵都磨出繭子來啦!
“打的哪門子仗!”兄弟倆氣得大叫,受了騙似的。
“嘿,寶貝兒,仗當(dāng)然要打,”斯圖爾特道,“北佬也許是怕咱們,可前天博勒加德將軍開炮把他們轟出了薩姆特要塞,這回他們還不動手也太丟人現(xiàn)眼啦。對了,南部邦聯(lián)……”
斯佳麗嘴一噘,滿臉厭煩。
“再提‘打仗’二字,我這就進(jìn)屋去,把你們關(guān)在外頭!沒比‘打仗’更叫人煩的。再就是‘脫離聯(lián)邦’,爸一天到晚掛在嘴上。來看他的也個個嚷嚷薩姆特要塞啦、州權(quán)啦、阿貝·林肯啦,煩得人直想可著嗓門大叫!男孩子們也是滿口的打仗,要不就是什么老營隊。今年春上場場舞會都叫人掃興,男孩子們就不知道聊點兒別的!幸虧佐治亞州要過了圣誕才脫離聯(lián)邦,不然今年的圣誕舞會也得完蛋。你倆再提‘打仗’我就回屋去!
她這話可當(dāng)真,任何不以她為主要話題的談話她都不耐煩聽。不過她說這話的時候卻笑意盈盈,還故意露出兩個深深的酒窩,把烏黑的睫毛蝴蝶翅膀似的頻頻閃動。不出所料,兩個男孩子被迷住了,連聲道歉,說不該惹她心煩。小姐對打仗沒興趣并不令人小看,反而更招人喜歡,打仗是男人的事,與女人無關(guān),她的態(tài)度恰恰表明她是十足的溫柔女性。
巧施計謀擺脫了打仗這個討厭的話題,斯佳麗又興致勃勃地回到兄弟倆眼前的難題上來。
“你倆被開除,你們媽媽怎么說?”
兄弟倆不安起來,想起三個月前他倆被弗吉尼亞大學(xué)趕回家時媽媽的態(tài)度。
“,”斯圖爾特道,“媽還沒來得及說啥呢,我倆沒等她起來,跟湯姆一大早就溜了。湯姆去方丹家,我倆上這兒來了!
“昨晚你倆到家時,她也啥都沒說?”
“昨天晚上運(yùn)氣好?斓郊視r,媽上月在肯塔基買的那匹公馬剛好運(yùn)到,家里鬧得天翻地覆。那頭大牲口可真精神。斯佳麗,你一定得叫你爸馬上過去瞧瞧——來這兒的路上這畜生就把馬夫咬掉了一塊肉,還踩倒了兩個黑奴,是媽打發(fā)黑奴去瓊斯博羅接火車的。就在我倆到家之前,這畜生險些把馬圈給踢騰垮了,還差點兒把媽那匹叫草莓的老馬給弄死。黑奴們?nèi)级愕美线h(yuǎn),眼瞪得溜圓,嚇得要死?蓩屢粋勁兒跟這畜生說話,跟待人似的,那畜生就打媽手里吃糖啦。對付牲口真沒人比得上我媽。媽一見我倆就說:‘老天,你們弟兄四個咋又回來啦?真比埃及的瘟疫還可恨!’這當(dāng)口,那畜生又開始噴鼻子,亂踢騰,媽說:‘快走開!沒瞅見這大寶貝又使性子。棵魈煲辉缭俑銈兯膫算賬!’我們兄弟幾個趕緊上床睡覺,今天一早就溜出門,只留下博伊德對付媽!
“你媽會不會揍他呀?”斯佳麗與縣里的鄉(xiāng)親們一樣,對小個子塔爾頓太太整治兒子的做法頗不習(xí)慣。這位太太只要覺得應(yīng)該,操起馬鞭就抽幾個已長大成人的兒子。
比阿特麗斯·塔爾頓太太終日操勞不休,不僅得經(jīng)管一大片棉花地、上百名黑奴、八個兒女,還得照料本州最大的養(yǎng)馬場。她性情暴躁,四個兒子又不爭氣,所以她動不動就大發(fā)雷霆。她不許任何人鞭打馬匹和黑奴,卻認(rèn)為對幾個兒子抽上一頓沒壞處。
“媽才不會揍博伊德哩。博伊德是老大,個頭又小,媽從不對他動真格的,”斯圖爾特邊說邊得意自己六英尺二的身量,“所以我們才留他在家,好跟媽解釋解釋。老天在上,媽真不該再揍我們啦!我倆都十九了,湯姆二十一,可媽還把我們當(dāng)成六歲的小娃娃!
“你媽明天會不會騎那匹新買的馬去參加威爾克斯家的烤肉宴?”
“她是這么想的,可我爸說太危險。再說我家那幾位小姐也不肯,說媽至少得有一回像個有身份的太太,坐著馬車去!
“但愿明天不要下雨,”斯佳麗道,“這星期幾乎天天下?救庋缛舭岬轿葑永镛k,那才叫真沒意思。”
“明天準(zhǔn)晴,會熱得跟六月份一樣,”斯圖爾特道,“瞧瞧那落日,沒見過更紅的啦。看落日知天氣嘛!
三人放眼望去,但見杰拉爾德·奧哈拉新耕的棉田直鋪到血紅的天際。此刻,夕陽似火,正向弗林特河對岸的小山后落去,四月白晝的溫暖漸漸消退,化作一陣芬芳的涼意。
這年春來早。幾場暖暖的急雨忽而澆得桃花似錦。遠(yuǎn)遠(yuǎn)近近,沼地里,山坡上,山茱萸綻放著雪白的花朵。春耕已近尾聲,夕陽血紅的余暉將佐治亞新翻的畦畦紅壤點染得更加輝煌。濕潤饑餓的土地仰望長空,期盼著播種。條條田壟沙質(zhì)的頂部粉紅一片,而犁溝兩側(cè)的陰影處卻呈現(xiàn)出朱紅、猩紅與褐紅的顏色。粉白的種植園磚屋宛若紅色海洋中的小島,那海波濤起伏,浪花滾滾,卻在波峰裂作碎浪的瞬間忽而凝住,因而這里看不到筆直悠長的田壟,不像佐治亞中部平原的黃土地,也不像沿海種植園上黑色的沃土。北佐治亞迤邐的丘陵被耕耘為無數(shù)條曲線,免得肥沃的土壤被雨水沖刷到河底去。
這是片野性十足的紅土地,雨后紅如血,旱天似粉末,種棉花尤為適宜。這又是片歡樂的土地,白色的房舍,寧靜的四野,緩緩流淌的渾黃河水。然而它也有著鮮明的對比,灼熱刺眼的陽光,濃厚幽暗的陰影,種植園墾拓的塊塊土地,綿延數(shù)英里的片片棉田,笑對溫暖的太陽,安詳,滿足。田野邊緣矗立著原始森林,即便在酷熱的正午也幽暗涼爽,神秘而帶幾分不祥。松濤陣陣,仿佛在耐心等著地老天荒,仿佛在發(fā)出低聲的威脅:“留神!留神!你們原本屬于我們,我們還能把你們奪回來。”
門廊下的三個人忽聽見馬蹄嘚嘚敲地,鞍轡作響,黑奴們放肆的喧聲笑語,下地干活的人們趕著騾子回來啦。屋里飄出斯佳麗的母親埃倫·奧哈拉柔和的嗓音,呼喚那個掌管鑰匙籃子的黑女孩,尖脆的童聲答應(yīng)著“來啦,太太”,隨后一片雜沓的腳步朝屋后熏臘貯藏室去了。奧哈拉太太要在那兒給收工歸來的人們分發(fā)食物。還聽到瓷器相碰,銀餐具叮當(dāng),塔拉莊園管伙食的男管家波克正準(zhǔn)備開晚飯呢。
最后這串聲響提醒孿生兄弟該回家了,可他倆怕見母親,只管賴著不走,巴不得斯佳麗留他們吃晚飯。
布倫特道:“聽我說,斯佳麗,明天呀,總不能因為俺們原先不在家,不知道烤肉宴和舞會的事兒,就不能痛痛快快大跳一場。你還沒答應(yīng)別人吧?”
“干嗎不?我咋知道你們都會回來?總不能為等你倆就冒險當(dāng)壁花呀!
“你當(dāng)壁花?”兄弟倆哈哈大笑。
“聽著,寶貝兒,你得答應(yīng)頭一支華爾茲跟我跳,最后一支跟斯圖跳,還得跟我倆一起吃晚飯。咱們要跟上次舞會一樣,坐在樓梯平臺上,叫金西嬤嬤再給咱們算算命!
“她算的命我可不喜歡,說我會嫁一個烏黑頭發(fā)烏黑胡子的男人,可我討厭黑頭發(fā)的男人!
“你喜歡紅頭發(fā)的,對么,寶貝兒?”布倫特咧嘴一笑,“好啦,快答應(yīng)跟我倆跳所有的華爾茲,還有一起吃晚飯!
“要是答應(yīng)了,就告訴你個秘密。”斯圖爾特道。
“啥秘密?”斯佳麗一聽就孩子似的豎起了耳朵。
“是昨天咱倆在亞特蘭大聽說的那檔子事兒吧,斯圖?要是的話,可別忘了咱們答應(yīng)過不講的。”
“呣,是皮特小姐告訴我們的!
“哪位小姐?”
“你認(rèn)識她,就是阿什禮·威爾克斯的姨媽,住在亞特蘭大的,皮特帕特·漢密爾頓小姐——查爾斯和梅拉妮的姑媽!
“噢,我認(rèn)識。這輩子還沒見過比她更傻的老婆子呢!
“昨天我倆在亞特蘭大等火車回家,她的馬車正好路過車站,就停下來跟我倆說說話,告訴我們明兒晚上威爾克斯家的舞會上要宣布一件婚約!
“噢,我知道,”斯佳麗頗為失望,“準(zhǔn)是她那個蠢里蠢氣的侄兒查理·漢密爾頓和霍妮·威爾克斯訂婚的事兒。這么多年,誰不知道他倆早晚要結(jié)婚,就算男的那么不冷不熱!
“你說查理蠢里蠢氣?”布倫特問,“去年圣誕你還由著他圍著你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呢!
“他愛轉(zhuǎn)我有啥辦法?”斯佳麗不在意地聳聳肩,“我看他也太娘娘腔了!
“可惜呀,要宣布的婚約不是他的,”斯圖爾特得意揚(yáng)揚(yáng),“是阿什禮跟查理的妹妹梅拉妮小姐!”
斯佳麗面不改色,但雙唇發(fā)白,好比遭到突然襲擊,一下子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她一味瞪著斯圖爾特,神色如常。而他呢,向來不善揣摩人心,理所當(dāng)然以為她不過感到驚奇,覺得有趣而已。
“皮特小姐告訴我們,他倆原打算等明年再宣布,因為梅麗小姐身體一直不大好?裳巯碌教幎荚谥{傳要打仗,兩家都覺得還是早辦喜事的好,所以明兒晚飯后就要宣布。好啦,斯佳麗,秘密都告訴你了,你可得答應(yīng)跟我倆一起吃晚飯!
“當(dāng)然!彼辜邀惔舭宓鼗卮稹
“還有全部華爾茲?”
“都行。”
“你真好!我敢打賭別的男孩子全都會氣瘋。”
“讓他們瘋好啦,”布倫特道,“咱倆能對付。聽我說,斯佳麗,上午吃烤肉也跟我倆坐一塊兒吧!
“什么?”
斯圖爾特把請求重復(fù)一遍。
“當(dāng)然!
兄弟倆興高采烈,卻又四目相對,十分詫異,因為他倆雖說在斯佳麗眾多的追求者中還算運(yùn)氣好的,但以往可從沒如此輕易地得到過青睞。她總是害他們求了又求,決不肯痛快地答應(yīng)或不答應(yīng)。他倆若悶悶不樂,她就付之一笑;他倆若大發(fā)脾氣,她就越發(fā)冷若冰霜。但現(xiàn)在她卻幾乎把整個明天許給了他們——野餐準(zhǔn)許與她共坐,還答應(yīng)跟他倆跳全部華爾茲,(明天得想法子讓所有的舞都是華爾茲。╋埡笮菹⒌臅r間也給了他們,這回讓學(xué)校開除倒還真值。
為成功所鼓舞,兄弟倆更不想走了,又接著東拉西扯,野餐啦,舞會啦,阿什禮·威爾克斯與梅拉妮·漢密爾頓啦,彼此搶著說話,互相嘲弄,厚著臉皮大膽暗示想留下來吃晚飯,良久才發(fā)覺斯佳麗很少開口,氣氛不知怎么變了。到底怎么回事,兄弟倆莫名其妙,只知道午后的歡快已驟然消失,斯佳麗似乎對他倆的話心不在焉,雖不曾答非所問,但反應(yīng)冷漠,令人不解。兄弟倆沮喪起來,又賴了片刻,才大不情愿地起身看表。
夕陽即將沉入新翻的田野,河對岸矗立的樹林赫然呈現(xiàn)黑色的輪廓。燕子在院里上下翻飛,雞、鴨、火雞們神氣活現(xiàn),大搖大擺,四面八方從田野歸來。
斯圖爾特發(fā)了一聲喊:“吉姆斯!”不一會兒,一名與他倆年齡相當(dāng)?shù)母邆子黑奴氣喘吁吁地從屋角跑了出來,朝拴著的馬奔去。吉姆斯是他倆的跟班,像那群狗一樣,不離主人左右。他從小與小主人玩在一起,在小主人生日那天被正式派給他倆使喚。一見吉姆斯,狗群立刻從紅土中爬起來,期待主人到來。兩兄弟向斯佳麗躬身敬禮,握手道別,說是明天一早準(zhǔn)去威爾克斯家恭候,隨即匆匆走下過道,翻身上馬,后面跟著吉姆斯,一行人順著松樹林蔭道飛奔而去,并回身朝斯佳麗揮揮帽子,高喊再見。
拐過灰塵彌漫的大道,跑出塔拉的視野,布倫特在一叢山茱萸下面一緊韁繩,斯圖爾特也勒住馬,黑小伙子在主人后面幾步也停了下來。幾匹馬一旦覺得韁繩放松,便伸長脖子去啃鮮嫩的春草。好性子的狗群又在松軟的紅土地上趴下來,仰望暮色中盤旋天空的燕子,滿懷渴望。布倫特機(jī)靈的寬臉膛露出困惑,還有幾分憤慨。
“喂,”他問,“你覺得她剛才有沒有留咱倆吃飯的意思?”
“我以為她會呢,”斯圖爾特道,“我一直等她開口,可她偏不。你看她是咋回事?”
“說不好。不過依我看她該留咱們。說到底今天是咱倆回家的頭一天,她這么久沒見咱們了,咱們也有好多話還沒跟她說!
“咱倆剛到那會兒,她好像蠻開心嘛。”
“我看也是。”
“可約摸半點鐘之前,她忽然就不樂意吭聲了,是不是頭疼?”
“我也注意到了,不過沒當(dāng)回事。你看她到底怎么了?”
“不知道。是不是咱倆什么話惹她生氣啦?”
二人沉吟了一番。
“我想不出來。再說,斯佳麗要是發(fā)火,誰不曉得?她可不像別的女孩,遮遮掩掩!
“就是。我就喜歡她這點。她發(fā)火不會冷冰冰地板著臉,她會統(tǒng)統(tǒng)說出來。不過這回準(zhǔn)是咱倆說錯了話或做錯了事,惹得她不高興。我敢打賭,咱倆剛到時她還挺高興,還打算留咱們吃晚飯來著!
“會不會為咱倆被開除的事?”
“見鬼,才不會哩!別傻啦,咱倆告訴她時她樂得要命。再說,斯佳麗對念書才不比咱倆更看重。”
布倫特在馬鞍上回過身,喚一聲黑跟班。
“吉姆斯!”
“啥事兒,先生?”
“我倆跟斯佳麗小姐說的話你都聽見啦?”
“沒有的事兒,布倫特先生!俺哪敢偷聽白人老爺?shù)脑捬??
“偷聽?得了吧!你們這幫黑鬼啥不知道。哼,你敢扯謊!我親眼見你在門廊下鬼鬼祟祟,還蹲在墻邊茉莉花叢里。我問你,聽沒聽見我倆說的什么話會惹小姐生氣,傷她心的?”
聽主人這么說,吉姆斯不再裝傻,兩條黑眉毛一皺。
“沒,先生,你們沒說過啥惹她生氣的話。依俺看,小姐蠻惦記你們的,見了你們開心得小鳥兒似的。不過,一說起阿什禮先生跟梅麗小姐訂婚的事兒,她就不愛吭氣兒了,好比小鳥兒見到頭頂有老鷹飛來飛去。”
兄弟倆面面相覷,點點頭,但還是不解。
“吉姆斯說得對,可我還是不明白,”斯圖爾特道,“嗨,阿什禮對她算個啥,朋友罷了。她看上的不是他,是咱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