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臺灣*傳奇*神秘*調(diào)卻人人都佩服的作家。王定國早在17歲即躋身文壇,日后卻投身建筑產(chǎn)業(yè),封筆25年于2013年復(fù)出,作品接連贏得眾多大獎肯定和讀者喜愛,彷佛是臺灣文壇中一顆震撼彈,也深得作家楊照、陳列、賴香吟、周芬伶等的欣賞,然而王定國之所以成其王定國,恰是他不與時人同步的本質(zhì),他既不參與座談也不出席藝文活動,只專注在他筆下雪落無聲似的世界。
* 文風(fēng)獨特,借愛情故事書寫現(xiàn)代人的共同困境。王定國的筆鋒古典而精細,極擅長溫柔的玩轉(zhuǎn)情緒,情緒在他筆下就是有生命力的色塊。一個男子開了一間冷清的咖啡店,癡癡的等待出走的妻子回頭,困頓與光鮮,寂寞與熾熱,天真與世故,這看似普通的故事卻在王定國不動聲色的敘述中成為張力飽滿的愛情對決,營造出獨特的閱讀氛圍,令人欲罷不能。而故事中那些無法言說的困境、憂傷,不甘落寞的掙扎,和命運翻弄間想要抓住些什么的愚勇,也仿若更深刻的隱喻。正如王定國自己所說:表面上雖然寫愛情,著眼點其實為了掀開現(xiàn)代人的苦悶荒原。
* 獲選誠品書店閱讀職人大賞*想賣的書。誠品書店閱讀職人大賞于2012年設(shè)立,旨在以職人的專業(yè)視角、閱讀主張,透過推薦、票選機制共同票選出年度*代表性的圖書與作家。
* 備受多項文壇重要大獎肯定:《敵人的櫻花》曾獲臺北國際書展大獎、《亞洲周刊》華文十大好書等。王定國本人也于2015年獲頒第二屆聯(lián)合報文學(xué)大獎。
想要表達的并不是悲傷……
我對聲音十分敏感,有時敏感到不喜歡聲音。
小時候就有一些跡象,最早學(xué)會的是沉默不語,可以整天不說一句話,耳邊聽到的都是別人的噪音。潦倒的父親常因為我這種古怪,突然就會一巴掌打過來,氣急敗壞地叫著:講話啊,汝講話啊。
我靜靜地看著他,并沒有伸手捂著臉,而是看著他的手掌停在半空,當它即將又要揮過來時,我?guī)缀跻呀?jīng)聽見母親藏在心底的哭泣,但她只能無助地站在旁邊催促著:緊講啦,汝緊講啦。
通常都是因為父親突然問了什么,而我沒有回答。
他大概想要進一步了解這孩子究竟怎么了,曾在下工后跑到鹿港國小的操場,那時全班為了校運正在練習(xí)走步,我那同手同腳的笨模樣混在隊伍中,全都被他看在眼里,回家時他兩手貼在腰后,整個人癱靠在墻上,絕望地對我母親說:恁爸慘啰……
十多年后一個寒冷的清晨,天邊猶有幾顆殘星,我卻已經(jīng)穿著草綠色的軍服,緩緩踏上廣場前的司令臺,獨自面對著營區(qū)里數(shù)百名的官兵。我挺胸敬禮,目光如炬,喉嚨里悄悄咽下冷冽的以及冷冽中逐漸回溫的口水。
嗯,浩瀚人海蒼茫,四下寂然無聲,此刻的世界就等著我了。我從腋下取出了那本手冊,請他們打開第幾頁,旋即聽見一片翻書之聲在夜色天光中颯颯齊鳴。
我開始讀訓(xùn)。全場無一人盹睡,靜謐中每只眼睛熒熒發(fā)亮,我那字正腔圓的鏗鏘之氣如同君臨天下,每個聲韻攝人肺腑,每到一個段落結(jié)束猶有繞梁余音。我甚且喜歡訓(xùn)詞中那些突然出現(xiàn)的啰嗦長句,喜歡那可愛的逗點一路綿延不絕,讓我不必急于收斂情緒,嗓音有時高亢有時忽然婉轉(zhuǎn)低回,像出征前的將領(lǐng)振奮著軍心,也像個演說家來到忘我之處幾乎飛上天際。
那時的我,轉(zhuǎn)瞬之間離開了沉默的軀殼……
過后不久,二等兵成了軍中紅人,鹿港小子王某某,開始負責(zé)編導(dǎo)一個團康節(jié)目,原本只在連隊晚會中取樂自娛,不料接下主持棒后屢屢過關(guān)斬將,殺進營部如同探囊取物,沒多久還把整個旅拿了下來。且不只這樣,兩個月后不僅贏得陸總部第一名,還因此跑了兩次的華視攝影棚,連續(xù)幾周在電視節(jié)目中登場現(xiàn)身。
悠悠數(shù)十年一瞬而去,我不曾說過的這段往事,一直到我結(jié)婚、生子之后依然藏在心里。所有的朋友,以及當時只能對我搖頭嘆息的父母親,至今還沒聽說過當年的我曾經(jīng)如此窘迫與瘋狂,像個啞巴突然一瞬間慷慨激昂,在那短短兩年的軍旅中把所有心里的委屈一次吐光。
我一直在摸索那是什么 ? 同一個軀殼里,住著兩種情感的肉體,強與弱對峙,熱與冷相逼,當有一方耗盡力氣時,另一方反撲回來接手殘局。
我也在尋找那可怕的沉默究竟從何而來,只記得短暫的童年不停地搬家,搬家搬家搬了八次家,每個局促之地陌生荒涼,半夜從暖榻里醒來還有莫名的疑懼,害怕睡過頭又將置身在另一處冰冷的寒微中。
后來我才知道那些都是悲傷。悲傷沒有固定形式,不見得滿臉淚水,它以沉默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含括著當時我的堅強、恐懼和孤單,長期把我禁錮起來,然后一瞬間把我釋放。
那么,為什么那些悲傷還在呢,因為很多話還沒有說完。
同樣的軀體,兩種不同的情感分道揚鑣。
那字正腔圓的家伙,畢竟嘗過了甜頭,踏進了社會還保有一股鏗鏘之氣,懂得人生沒有想像中艱難,萬不得已的時刻就該發(fā)聲,把沉默踢到一邊,只要勇敢就能說出原本說不出來的聲音。
他恢復(fù)了咬字不清的臺灣話,從一個基層業(yè)務(wù)員做起,面對客人難免顯露慌張,有時還會臉紅,卻又不知道改換跑道后何去何從,只好硬著頭皮撐下去,一直走到中年后的現(xiàn)在,伙伴們陸續(xù)走光了,他還留在路上。
另外就是那個可憐的孩子,啊,那沉默的我,十七歲開始迷上了閱讀,文學(xué)啟蒙來自寂寞的街頭,常常獨自站在一長排舊書攤的昏暗中,一字一句啃噬著文學(xué)的精髓,并且大量吞咽西方的文學(xué)主義和各式潮流,也試著把淺薄的字句寫在紙上,腦海里充滿了懵懂之美,在那孤寂的歲月留下了蒼黃的畫面。
四十年后,兩種情感意外結(jié)合,完整的我總算回到了書桌。
去年冬天,開始寫作《敵人的櫻花》。
初筆采用第三人稱,寫完首章頗為得意,節(jié)奏利落明快,人物進出滿布懸疑,而且寫作之筆居高臨下,毫無沾染他人的卑微痛苦,真正創(chuàng)造了隱身幕后還能遙控生命情調(diào)的超然視野。
可惜并不符合當時寫作這部長篇的初衷。
一個月后,從第一個字開始重寫。同樣是別人的故事,全都換成了自己的悲傷,這回不再天河遼闊,而是刻意局限在眼前所見的聲影中,就像原本準備搭車穿越曠野,臨時卻繞進一條小路,跋涉很久才走了出來。
我在故事里沒有名字,我的名字就是那個我,如同一粒稻穗去殼后變成白米,我也在去除之后恢復(fù)了想象的自由。因此,我又看見四十年前那個孤單的孩子了,他剛從鹿港小學(xué)的邊門慢慢走出校園,穿著那件縮水的制服,依然還是那一副斜斜晃晃的模樣,嘴角顯然還掛著秋天殘留的鼻涕,暮色里微泛著那孤單的潮濕的光影。
是放學(xué)后準備回家的吧,我蹲在地上,把他抱了起來。
這樣一個把他人的悲劇看作自己的,而展開救贖和希望的旅程。
表面寫著真愛的失落與追尋,實則放眼人生各種困境,當一個人的愛被挾持、理想被熔毀、未來被剝奪的時刻,這卑微而純粹的故事何妨視為生命中的隱喻,用來指望一條非闖不可的道路,乃至終于不被挾持,不被熔毀,也不被剝奪。
簡而言之,想要表達的并不是悲傷。
王定國,1955年生,臺灣彰化鹿港人,現(xiàn)定居臺中。十七歲開始寫作即獲文壇矚目,后轉(zhuǎn)戰(zhàn)商界成為知名企業(yè)家,封閉二十五年后于2013年重返文壇,作品接連獲得臺北國際書展大獎、博客來年度之書、中國時報開卷十大好書等多個重要文學(xué)獎項,2015年獲頒第二屆聯(lián)合報文學(xué)大獎。已出版小說集《那么熱,那么冷》《誰在暗中眨眼睛》《敵人的櫻花》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