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被譽為“不但是偉大的文學家,而且是偉大的思想家和革命家”。在他的小說中,以極其深邃的思想和文字,挖掘分析了中國人的靈魂,并以高度概括的藝術(shù)手法,塑造了眾多具有國民劣根性的經(jīng)典人物,對中國人的精神進行了深刻的反思。這種從國家、民族生死存亡的高度,從現(xiàn)實與歷史血肉相連的深度來鑄造藝術(shù)形象的寫作方式,使魯迅成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當之無愧的領(lǐng)袖。
《阿Q正傳/魯迅作品》中,魯迅以精妙的文筆成功塑造了阿Q病態(tài)的精神形象,挖掘出了中國農(nóng)民身上落后愚昧的因素,描畫出了“中國國民的靈魂”和“中國的人生”。讀魯迅的小說,感受他對時代和社會認識的深度,對民族命運和前景的真知灼見及強烈的歷史使命感,同時感受文學的魅力和思想的力量。
魯迅(1881-1936),原名周樹人,字豫才,浙江紹興會稽縣人,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開山巨匠、思想家和革命家。
魯迅以筆代戈,奮筆疾書,戰(zhàn)斗一生,被譽為“民族魂”!皺M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笔囚斞敢簧膶懻。代表作有小說集《吶喊》《彷徨》《故事新編》,散文集《朝花夕拾》,散文詩集《野草》,雜文集《墳》《熱風》《華蓋集》《南腔北調(diào)集》《三閑集》《二心集》《而已集》《且介亭雜文》等。
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思想史、文化史等領(lǐng)域,魯迅都有著自己的獨特貢獻。魯迅及其創(chuàng)作,已成為一面時代的鏡子。魯迅不僅屬于中國,也屬于世界。
《阿Q正傳/魯迅作品》:
第三章 續(xù)優(yōu)勝記略
然而阿Q雖然常優(yōu)勝,卻直待蒙趙太爺打他嘴巴之后,這才出了名。
他付過地保二百文酒錢,憤憤的躺下了,后來想:“現(xiàn)在的世界太不成話,兒子打老子……”于是忽而想到趙太爺?shù)耐L,而現(xiàn)在是他的兒子了,便自己也漸漸的得意起來,爬起身,唱著《小孤孀上墳》到酒店去。這時候,他又覺得趙太爺高人一等了。
說也奇怪,從此之后,果然大家也仿佛格外尊敬他。這在阿Q,或者以為因為他是趙太爺?shù)母赣H,而其實也不然。未莊通例,倘如阿七打阿八,或者李四打張三,向來本不算一件事,必須與一位名人如趙太爺者相關(guān),這才載上他們的口碑。一上口碑,則打的既有名,被打的也就托庇有了名。至于錯在阿Q,那自然是不必說。所以者何?就因為趙太爺是不會錯的。但他既然錯,為什么大家又仿佛格外尊敬他呢?這可難解,穿鑿起來說,或者因為阿Q說是趙太爺?shù)谋炯,雖然挨了打,大家也還怕有些真,總不如尊敬一些穩(wěn)當。否則,也如孔廟里的太牢一般,雖然與豬羊一樣,同是畜生,但既經(jīng)圣人下箸,先儒們便不敢妄動了。
阿Q此后倒得意了許多年。
有一年的春天,他醉醺醺的在街上走,在墻根的日光下,看見王胡在那里赤著膊捉虱子,他忽然覺得身上也癢起來了。這王胡,又癩又胡,別人都叫他王癩胡,阿Q卻刪去了一個癩字,然而非常渺視他。阿Q的意思,以為癩是不足為奇的,只有這一部絡腮胡子,實在太新奇,令人看不上眼。他于是并排坐下去了。倘是別的閑人們,阿Q本不敢大意坐下去。但這王胡旁邊,他有什么怕呢?老實說:他肯坐下去,簡直還是抬舉他。
阿Q也脫下破夾襖來,翻檢了一回,不知道因為新洗呢還是因為粗心,許多工夫,只捉到三四個。他看那王胡,卻是一個又一個,兩個又三個,只放在嘴里畢畢剝剝的響。
阿Q最初是失望,后來卻不平了:看不上眼的王胡尚且那么多,自己倒反這樣少,這是怎樣的大失體統(tǒng)的事呵!他很想尋一兩個大的,然而竟沒有,好容易才捉到一個中的,恨恨的塞在厚嘴唇里,狠命一咬,劈的一聲,又不及王胡響。
他癩瘡疤塊塊通紅了,將衣服摔在地上,吐一口唾沫,說:
“這毛蟲!”
“癩皮狗,你罵誰?”王胡輕蔑的抬起眼來說。
阿Q近來雖然比較的受人尊敬,自己也更高傲些,但和那些打慣的閑人們見面還膽怯,獨有這回卻非常武勇了。這樣滿臉胡子的東西,也敢出言無狀么?
“誰認便罵誰!”他站起來,兩手叉在腰間說。
“你的骨頭癢了么?”王胡也站起來,披上衣服說。
阿Q以為他要逃了,搶進去就是一拳。這拳頭還未達到身上,已經(jīng)被他抓住了,只一拉,阿Q蹌蹌踉踉的跌進去,立刻又被王胡扭住了辮子,要拉到墻上照例去碰頭。
“‘君子動口不動手’!”阿Q歪著頭說。
王胡似乎不是君子,并不理會,一連給他碰了五下,又用力的一推,至于阿Q跌出六尺多遠,這才滿足的去了。
在阿Q的記憶上,這大約要算是生平第一件的屈辱,因為王胡以絡腮胡子的缺點,向來只被他奚落,從沒有奚落他,更不必說動手了。而他現(xiàn)在竟動手,很意外,難道真如市上所說,皇帝已經(jīng)停了考,不要秀才和舉人了,因此趙家減了威風,因此他們也便小覷了他么?
阿Q無可適從的站著。
遠遠的走來了一個人,他的對頭又到了。這也是阿Q最厭惡的一個人,就是錢太爺?shù)拇髢鹤。他先前跑上城里去進洋學堂,不知怎么又跑到東洋去了,半年之后他回到家里來,腿也直了,辮子也不見了,他的母親大哭了十幾場,他的老婆跳了三回井。后來,他的母親到處說,“這辮子是被壞人灌醉了酒剪去的。本來可以做大官,現(xiàn)在只好等留長再說了!比欢不肯信,偏稱他“假洋鬼子”,也叫作“里通外國的人”,一見他,一定在肚子里暗暗的咒罵。
阿Q尤其“深惡而痛絕之”的,是他的一條假辮子。辮子而至于假,就是沒有了做人的資格;他的老婆不跳第四回井,也不是好女人。
這“假洋鬼子”近來了。
“禿兒。驢……”阿Q歷來本只在肚子里罵,沒有出過聲,這回因為正氣忿,因為要報仇,便不由的輕輕的說出來了。
不料這禿兒卻拿著一支黃漆的棍子一一就是阿Q所謂哭喪棒——大踏步走了過來。阿Q在這剎那,便知道大約要打了,趕緊抽緊筋骨,聳了肩膀等候著,果然,拍的一聲,似乎確鑿打在自己頭上了。
“我說他!”阿Q指著近旁的一個孩子,分辯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