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1899年2月3日-1966年8月24日)原名舒慶春,字舍予,滿族,北京人正紅旗人。中國現代小說家、著名作家,杰出的語言大師,新中國*一位獲得“人民藝術家”稱號的作家。
老舍一生勤勉、著述頗豐,主要著作有:長篇小說《駱駝祥子》《老張的哲學》《四世同堂》《二馬》《離婚》《貓城記》《正紅旗下》《貓》《母雞》,劇本《殘霧》《方珍珠》《面子問題》《春華秋實》《青年突擊隊》《戲劇集》《柳樹井》《女店員》《全家福》《茶館》,報告文學《無名高地有了名》,中篇小說《月牙兒》《我這一輩子》《出口成章》《陽光》,短篇小說集《趕集》《櫻海集》《蛤藻集》《火車集》《貧血集》及作品集《老舍文集》(16卷)等。其中,*著名的是:《茶館》《龍須溝》《駱駝祥子》《四世同堂》《斷魂槍》。其中《貓》《母雞》等被選入課本。
《老舍文集:正紅旗下.二馬》:
假若我姑母和我大姐的婆母現在還活著,我相信她們還會時常爭辯:到底在我降生的那一晚上,我的母親是因生我而昏迷過去了呢,還是她受了煤氣。
幸而這兩位老太太都遵循著自然規(guī)律,到時候就被親友們護送到墳地里去;要不然,不論我慶祝自己的花甲之喜,還是古稀大壽,我心中都不會十分平安。是呀,假若大姐婆婆的說法十分正確,我便根本不存在啊!
似乎有聲明一下的必要:我生得遲了些,而大姐又出閣早了些,所以我一出世,大姐已有了婆婆,而且是一位有比金剛石還堅硬的成見的婆婆。是,她的成見是那么深,我簡直不敢叫她看見我。只要她一眼看到我,她便立刻把屋門和窗子都打開,往外散放煤氣!
還要聲明一下:這并不是為來個對比,貶低大姐婆婆,以便高抬我的姑母。那用不著。說真的,姑母對于我的存在與否,并不十分關心;要不然,到后來,她的煙袋鍋子為什么常常敲在我的頭上,便有些費解了。是呀,我長著一個腦袋,不是一塊破磚頭!
盡管如此,姑母可是堅持實事求是的態(tài)度,和我大姐的婆婆進行激辯。按照她的說法,我的母親是因為生我,失血過多,而昏了過去的。據我后來調查,姑母的說法頗為正確,因為自從她中年居孀以后,就搬到我家來住,不可能不掌握些第一手的消息與資料。我的啼哭,吵得她不能安眠。那么,我一定不會是一股煤氣!
我也調查清楚:自從姑母搬到我家來,雖然各過各的日子,她可是以大姑子的名義支使我的母親給她沏茶灌水,擦桌子掃地,名正言順,心安理得。她的確應該心安理得,我也不便給她造謠:想想看,在那年月,一位大姑子而不欺負兄弟媳婦,還怎么算作大姑子呢?
在我降生前后,母親當然不可能照常伺候大姑子,這就難怪在我還沒落草兒,姑母便對我不大滿意了。不過,不管她多么自私,我可也不能不多少地感激她:假若不是她肯和大姐婆婆力戰(zhàn),甚至于混戰(zhàn),我的生日與時辰也許會發(fā)生些混亂,其說不一了。我舍不.得那個良辰吉日!
那的確是良辰吉日!就是到后來,姑母在敲了我三煙鍋子之后,她也不能不稍加考慮,應否繼續(xù)努力。她不能不想想,我是臘月二十三日酉時,全北京的人,包括著皇上和文武大臣,都在歡送灶王爺上天的時刻降生的呀!
在那年代,北京在沒有月色的夜間,實在黑的可怕。大街上沒有電燈,小胡同里也沒有個亮兒,人們晚間出去若不打著燈籠,就會越走越怕,越怕越慌,迷失在黑暗里,找不著家。有時候,他們會在一個地方轉來轉去,一直轉一夜。按照那時代的科學說法,這叫作“鬼打墻”。
可是,在我降生的那一晚上,全北京的男女,千真萬確,沒有一個遇上“鬼打墻”的!當然,那一晚上,在這兒或那兒,也有餓死的、凍死的,和被殺死的。但是,這都與鬼毫無關系。鬼,不管多么頑強的鬼,在那一晚上都在家里休息,不敢出來,也就無從給夜行客打一堵墻,欣賞他們來回轉圈圈了。
大街上有多少賣糖瓜與關東糖的呀!天一黑,他們便點上燈籠,把攤子或車子照得亮堂堂的。天越黑,他們吆喝得越起勁,洪亮而急切。過了定更,大家就差不多祭完了灶王,糖還賣給誰去呢!就憑這一片賣糖的聲音,那么洪亮,那么急切,膽子最大的鬼也不敢輕易出來,更甭說那些膽子不大的了:據說,鬼也有膽量很小很小的。
再聽吧,從五六點鐘起,已有稀疏的爆竹聲。到了酉時左右(就是我降生的偉大時辰),連鋪戶帶人家一齊放起鞭炮,不用說鬼,就連黑、黃、大、小的狗都嚇得躲在屋里打哆嗦;ㄅ诘墓饬翛_破了黑暗的天空,一閃一閃,能夠使人看見遠處的樹梢兒。每家院子里都亮那么一陣:把灶王像請到院中來,燃起高香與柏枝,灶王就急忙吃點關東糖,化為灰燼,飛上天宮。
灶王爺上了天,我卻落了地。這不能不叫姑母思索思索:“這小子的來歷不小哇!說不定,灶王爺身旁的小童兒因為貪吃糖果,沒來得及上天,就留在這里了呢!”這么一想,姑母對我就不能不在討厭之中,還有那么一點點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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