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　言

讓時間回到20世紀末。

1997年7月7日的上午，當17個省份的少年拿起筆開始答題的時候，他們并不知道在接下來的三天內(nèi)、五場考試中，他們寫下的每一個字都在把他們引向一個叫作“浙江大學”的地方�；蚨嗷蛏俚钠�差，他們在人生旅途中到達的很可能將不會是同一個站臺。在全國幾百萬的考生中，隨便抽取30個人的概率，再計算在全國幾百個高校的幾十個系的幾個班中，隨便抽取一個班的概率，兩者相乘，在這個幾乎為0的概率中，誕生了浙江大學建工974——必須承認，我們的相遇純粹是一種幸運。每一個生命從誕生的那一刻起就是競爭的勝利者，所以每個人都有義務去珍惜自己的生命；每一個建工974的同學都是那場高考的勝出者，雖然今天看來，這種勝利不值得一提，但不可否認，是我們的勝出將我們聯(lián)系在一起，我們找不到理由不去珍惜生命中的這個紐帶。沒有我們，依然有建工974，但是沒有了我們的建工974，必然是一個完全不同的974。我們從來都應該是懷著一顆感恩的心來享受生活所賦予我們的全部，包括我們的長輩、父母、兄弟、姐妹、鄰居、友人、愛人，不能遺漏的是還有浙江大學建工974。

我曾經(jīng)想著，如果不是上大學，我現(xiàn)在在干啥呢？或許我已經(jīng)是兩個女兒、一個兒子的父親，在某個工地上干著一天兩百塊錢的活兒，晚上帶著滿身的粉塵和疲倦回去，叫老婆趕緊做飯，對女兒大吼怎么沒把弟弟帶好，然后咬開一瓶啤酒，點上一支煙，愁眉不展地悲嘆著日子的艱辛，滿懷著對兒子考大學的期待。然而，這一切都沒有發(fā)生。在那場考試的一個多月后，我就拿到了浙江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兩個月后，我打點好行李，在母親深情的目送下，離開了湖北省，第一次乘了火車，來到了浙江這個陌生的地方。那時的我并不知道，湖北這個我曾經(jīng)生活了18年的家鄉(xiāng)，在后來的日子里只是個驛站，每年我都以一個過客的身份出現(xiàn)，匆匆而來、匆匆而去，而我上大學的這個地方竟然成了我兒子的家鄉(xiāng)。人生很多時候是多么的偶然啊，不可預測，但卻是可以改變的。

我大概是我們班最后一個到的，因為我到了那天的晚上就開班會了。我?guī)е�一個高中生特有的興奮和眼光期待著漂亮女生的出現(xiàn)，介紹第一個我期待第二個，介紹第二個我期待第三個，介紹第三個我期待第四個，——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沒有第四個，第三個就是最后一個，于是焦慮的我再次開始偷偷地按順序再端詳一番，就像你考試的時候，第一題不會你想著趕緊做第二題，第二題不會做你想著趕緊做第三題，第三題不會做想著趕緊做第四題，翻開試卷的背面，發(fā)現(xiàn)沒了，一共就三道題，第三題就是最后一題，于是，你只能硬著頭皮回頭從第一題再看看會不會做。我在313室靠窗的床的下鋪坐下，聆聽著班主任韓皓的講話。突然從上床吊下一條腿，一個特點：毛特多，那茂密的樣子可以用兇猛來形容。我那時還覺得自己是個孩子，覺得只有長大了腿上才有這么多毛，想，天啊，這人怎么現(xiàn)在就那么多呢，這要長大了該到何種程度，完全不敢相信這是同齡人的腿。一直到現(xiàn)在，我腿上的毛都沒有我當初看到的那條腿的毛多。這說明這純粹是個人特點，跟年齡無關(guān)。前幾天海嘯貼出了他的結(jié)婚照，發(fā)現(xiàn)他頭發(fā)少了不少，同學們有說是3型，有說是M型，有說是W型。大家知道這人是誰？戈鳴。人的頭發(fā)和腿毛的總量大概是恒定的，頭發(fā)多了，腿毛就少，比如我；頭發(fā)少了，腿毛就多了，比如戈鳴：所謂“上帝對誰都是公平的”這個原則簡直適用在各處。班會結(jié)束的時候，我們確定了班長、學習委員什么的，至此，建工974算是成立了。

第一次考試，我擔心考得不好會被發(fā)配原籍，得從頭再來一次高考�！皬念^再來”？說起來豪邁，可輪著誰也不樂意。不過，結(jié)果出來后，一顆心落地了，自己雖然考得不好，但比我差的人也很多，開始那會兒的憂慮純粹杞人憂天。不過考試結(jié)果也讓我知道高手如云，居然有老劉（書江）這樣會拿100分的人，他也因此成為我后來感嘆的對象。開學后有一次海嘯說她是溫州人，——我很深刻地記得她第一次班會自我介紹說自己是蒼南人……，我很奇怪，怎么蒼南變成溫州了？我腦子里，溫州可是很遙遠的富庶之鄉(xiāng)，無數(shù)人在那里打工，跟不知名的蒼南有什么關(guān)系呢？后來我終于明白蒼南是溫州的一個縣。鐘棟說他同學去上海了。我在想，天啊，上海這樣的地方隨便就這樣去了？我根本不敢相信上海距離杭州只有兩個多小時的車程。后來，大二實習的時候第一次去上海，到站的時候，我那種大開眼界的激動心情難以言表。現(xiàn)在動車開了，杭州到上海就更容易了，我再也不會感到驚訝了。有人說去蘇州旅游，我很早就聽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據(jù)此推斷蘇州大概和杭州是非常近，結(jié)果發(fā)現(xiàn)蘇州比上海還遠，而且居然不是浙江省的，是江蘇省的。江蘇在我的印象中，就是經(jīng)常大水漫天，老百姓成天背著袋子到我們家那邊乞討的，蘇州怎么能是江蘇的呢？再后來知道南京是江蘇省的省會，我簡直崩潰了，因為南京可是六朝古都，怎能和江蘇混在一起？作為典型的應試教育的產(chǎn)品，我開始補充自己的常識�，F(xiàn)在，我的常識遠比我學到的專業(yè)知識更豐富，我說起長三角的情況比湖北省的要清楚得多。我時常覺得，我真正的認知是從大學才開始的。

說起實習，我想起那次去上海住的地方。同濟大學在一個雜亂、悶熱、晚上蟲子多的宿舍招待了我們，我們怎么都睡不著。對此我一直耿耿于懷，覺得同濟這么干太不夠意思了，直到工作的時候我認識了一個同濟大學的學生。他說他們來杭州實習，浙江大學提供了一座游泳池邊上的宿舍，雜亂、悶熱、晚上蟲子多，他們怎么都睡不著，——我聽著目瞪口呆，這感覺也太一致了，要不是我有同樣的遭遇，都有點想替浙江大學對同濟大學說不好意思了——后來受不了，十幾個人到邊上的旅館里開了個房間擠著睡。我可以想象一群少年光著膀子擠在涼風習習的賓館里痛罵浙江大學的情形。浙大用來招待同濟的兄弟的宿舍就是7舍，幾乎是最差的一幢了，大白天也黑乎乎的，顯得陰森森的，正好招待來自遠方的客人。我們浙大、同濟感情就是好，專治對方各種不服。每想至此，我都忍不住要笑。

每次回家，家里的那些街坊鄰居都會問我在學校里有沒有談戀愛，我每次都很誠懇地表示沒有，她們——主要就是大姐大嬸之類——每次都很驚訝地表示電視上大學生不都是要談戀愛的嗎！我不得不告訴他們電視上的那些內(nèi)容還能信啊，電視還講孫悟空七十二變化呢，全是捏造和扯淡啊。那些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老實說，我們的大學生活是有那么一點累，這個源于我對高中生活的反彈。我原以為高中生活結(jié)束了，也就意味著開始自由的學習了，我真的沒料到接下來的四年很多時候也要在應試中度過，這給了我們很多約束，也給了我們很多自律的好習慣，在未來的日子中，我們常常會感到這種痛苦，并不是你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而是你該干什么就得干什么。

日子過起來很長，想起來很短，四年就是一個幼兒園從托班到大班的時段而已。畢業(yè)的時候，我們并沒有傳說中的那種要死要活的分別場面，大概通訊手段日趨先進的現(xiàn)在，距離感也弱了，更沒有那種畢業(yè)即分手的那種想經(jīng)歷但沒機會經(jīng)歷的與其說是痛苦不如說是炫耀的過往情事。我們差不多一半人都要上研究生，畢業(yè)不過就是一個中場休息而已。剛上研究生的時候，我們同班的同學在一起常常喜歡開玩笑，說要就一件事寫一篇論文，似乎上了研究生就可以寫論文，兩三年過去了，我發(fā)現(xiàn)自己依然是這個專業(yè)的門外漢，于是在萬般遺憾中帶著一個碩士文憑離開了求是園。

研究生畢業(yè)了那真是畢業(yè)了，余濤那時候在香港讀博士，他給我發(fā)消息說沒想到一轉(zhuǎn)眼發(fā)現(xiàn)你們都成了碩士。隔著網(wǎng)絡，我想象著他滿臉的不屑，冷靜地跟他說：“這有啥，我們頭發(fā)還在，有些人成博士的時候頭發(fā)可能沒了，一定得小心�！彼�立馬離線，估計就怕聽到這句話，索性逃之夭夭。余濤還在浙大的時候和老邵整天一起著急，為什么讀個博士那么容易掉頭發(fā)呢？得抓緊時間啊，一定得趕在腦袋上還有頭發(fā)之前通過答辯。所以，兩個人在科研之余一起試用紅花牌養(yǎng)血生發(fā)膠囊。不料，被我們發(fā)現(xiàn)了，然后異口同聲地說是對方用的，自己蹭一蹭而已�，F(xiàn)在兩個人都已經(jīng)畢業(yè)了，他倆的導師用穿過了他們的黑發(fā)的手撩過博士帽的流蘇的時候，兩個人都暗自慶幸了一番。班上該畢業(yè)的都已經(jīng)畢業(yè)了，不管是本科、碩士還是博士，都已經(jīng)離開浙大了，如同1997年之前一樣，四散在各地，建工974就此從浙大真正的消失，輕輕地來了，又輕輕地走了。

后來的我們?yōu)槿朔驗槿似逓槿烁笧槿四�，三十而立三十兒立，等到�?0歲的時候發(fā)現(xiàn)兒子真的會站立了，我終于明白古人說這話的遠見卓識，這話意味著已經(jīng)不再年少。我很清楚，我們并不是一個處在回憶的年齡，很多事兒還需要時間去過濾，而要想80歲的回憶更加豐滿，現(xiàn)在還得繼續(xù)把日子過好。但，在走過了一段歲月之后，回頭去看看自己曾經(jīng)律動的青春，也挺好。這樣在我們的未來可以告訴我們的兒女，你們?nèi)绾尾拍軗碛幸粋�比父輩們更加燦爛的明天。

張偉才9708117建工974

2011年6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