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三,當今社會人人聽到這個詞都會會心地一笑。偏偏她就叫楊小三。這不能怪爹媽,出生的時候,楊小三這個名字就已經(jīng)在母親的腦海里成型。兩個哥哥,一個叫楊東,一個叫楊南,父親原本計劃生四個孩子,正好東南西北湊四方,誰知道等楊小三呱呱落地才知道是個女孩,母親干脆取了個容易記的名字,又覺得小三二字太簡單,琢磨了一夜,在三字旁邊加了個單人旁,叫楊小仨。
十八歲那年,楊小仨去辦身份證,回家的路上聽了一段廣播,A市新開張了一家粥店,取名叫仨仁堂,想必也是花費了一番苦心想了這么個武館般的名字。新店開張,廣播里做廣告,磁性的嗓音說出來的卻是三的音。
楊小仨打通了廣播臺的電話,當著全市人糾正了讀音:仨字念sa而不是san。磁性嗓音第一次在公開場合被拆了臺,一激動,反問了一句:那豈不念殺人堂?
就這么一句話,磁性嗓音光榮下了課,A市人足足笑夠了兩個月,而仨仁堂終于沒熬過那年春天,也跟著光榮了。
那一次后,楊小仨決定改名。幾個月下來,從戶口本到身份證全換了下來,楊小仨變成了楊小三。
天有不測風云,小三一詞,仿佛一夜之間就風靡全國,人人得以誅之。楊小三又開始屁顛屁顛地跑派出所,輕車熟路地做好了一整套材料往上一遞,改名的要求被駁了回來,原因是超過二十五歲,定性了。
于是,楊小三就這么壯烈地被定性了。
愛情是一籃子蘋果,幾乎人人喜歡,但吃一口就又丟了回去。當情竇初開時,一般面對的是一籃子爛蘋果。而楊小三很聰明,一開始就懂得努力地刨啊刨,終于刨了個沒被人咬過的蘋果,于是趕忙抱著下了戰(zhàn)場。她的老公丁聰,嬌生慣養(yǎng)的獨子,父母外加楊小三的心肝寶貝兒。中學里的老師,教的是非主流音樂,拿錢不多,卻很輕松,平日里喜歡附庸風雅、無病呻吟地在小報上發(fā)表詩詞歌賦,錢是沒賺到,卻成了A市小有名氣的詩人。
歷史證明,詩人通常養(yǎng)活不了自己,家里大部分收入來源于楊小三,她起早貪黑地工作,是家里家外的模范女人,人人都笑她傻,她卻有自己經(jīng)典的言論:男人啊,在家種花總比在外養(yǎng)花強。為了防著這個野花,楊小三寧愿自己辛苦些,好生守著這盤菜。
過年婆婆從鄉(xiāng)下來了,一住就是七天。上躥下跳地差不多要把楊小三家的房頂掀了?偹闼妥吡似牌,楊小三長長地松了口氣,回家的路上買了條新鮮的鯉魚,準備做拿手的松鼠魚,與丁聰好好地過過假期最后一天。
丁聰開車送婆婆回鄉(xiāng)下,一直到了晚上六點才回了家。推了門,一聲不吭地坐在了沙發(fā)上,開了電視看CCTV的英文頻道。
楊小三端上了魚,特地加了茴香的松鼠魚,一股子香味彌漫了整個屋子:老公吃飯了,你最愛的松鼠魚。
丁聰應了一聲,懶洋洋地起了身,坐在餐桌旁,低著頭一聲不吭地吃著飯。
怎么了?累著了?楊小三問。
丁聰搖了搖頭。
菜不合胃口?
丁聰又搖了搖頭。
是不是這幾天我什么地方?jīng)]做好,惹咱媽生氣了?楊小三問。
別瞎猜,媽高興得很。丁聰?shù)皖^說,吃飯。
一頓飯,楊小三飯沒吃飽,倒是生了一肚子氣。飯后,楊小三拿起了丁聰愛吃的蘋果仔細削了起來。
丁聰洗完碗后,磨蹭著走了過來,坐在了楊小三的身邊。
楊小三轉(zhuǎn)頭見他像是有話要說的樣子,于是說: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我……我在外面有人了。丁聰?shù)淖炖锝K于憋出了一句。
啪!楊小三手里正削著的蘋果皮斷了,落在了茶幾玻璃上。她咬著唇,沒說話,將削了一半的蘋果往桌上一放,又從籃子里拿了一個蘋果,開始仔細地削起來。
丁聰見楊小三沒一點兒反應,或打或罵,或要死要活,倒希望她來得痛快,索性豁了出去繼續(xù)說:她有我的孩子了……兩個月了。
啪……楊小三手里的蘋果皮又斷了,她用力地將削了一半的蘋果放在桌上,重新又拿起了一個蘋果削起來。
小三,我們離婚吧,房子、車子都是你的,我凈身出戶。丁聰深吸了一口氣,說完了藏在心里很久、最關(guān)鍵的一句話。
蘋果皮斷裂了,落在了地上。楊小三將削了一半的蘋果丟進了垃圾桶,重新又拿了一個,仔細削了起來。丁聰坐在一旁,氣氛詭異地安靜,完全不像一場轟轟烈烈的分手戲。終于,楊小三削好了皮,蘋果皮連成一整條,沒有斷。
楊小三仔細看了看蘋果皮,將它丟進了垃圾桶,一手拿著刀,一手將蘋果遞給了丁聰。
你……你……想做什么?丁聰緊張得竟有些結(jié)巴。
你不是要凈身出戶么?我在尋思著怎么個凈身法。楊小三答。
你!從未有過男子漢氣概的丁聰沖著楊小三吼著,無論你怎么決定,反正我決定離婚。咱們好聚好散,以后還是朋友,家里的東西我全不要了。若是鬧,我也不怕耗了,到時候家產(chǎn)一人一半,我們算個清清楚楚。
楊小三聽了,輕聲一笑。丁聰?shù)囊幌,像拆遷隊對釘子戶做思想工作,恩威并施。當愛情不在時,婚姻就成了違章建筑,拆不拆已經(jīng)沒有任何的意義,無非就是個錢字而已。而楊小三從未看重過那花花綠綠的人民幣。
那就離吧。楊小三慢慢起了身,給你三分鐘時間吃完蘋果,給我滾出去。
防火、防盜、防小三,楊小三今兒才明白什么是防不勝防,縱使你分析了男人所有出軌的原因,努力地做好每一個預案分析,該來的始終會來,沒有任何理由。
拆遷隊大戰(zhàn)釘子戶第二招:速戰(zhàn)速決,決定下來的事一定要馬上白紙黑字寫在紙上,最好不要過夜。
追溯到父輩,結(jié)婚是一件親戚、朋友、組織都摻和的大事,至于離婚,那是一件上驚動領(lǐng)導、下敗壞門風,想都不能想的錯事。而如今結(jié)婚和離婚都是同樣可以做到天不知地不知,至少,對于現(xiàn)在的楊小三來說,區(qū)別只有一點不同,結(jié)婚進左邊的門,離婚進右邊的門。
一早,幾乎一夜未睡的楊小三剛迷糊入了夢,手機就響了,使勁地揉眼才看清了來電顯示老公。習慣是可怕的東西,她于是毫不猶豫地接了起來,幾分慵懶幾分撒嬌的口氣說:老公,讓我再睡會兒。
對面一陣寧靜,丁聰像是吞了好幾口唾沫,才鼓起了勇氣說:今天新年第一天上班,我們?nèi)ルx婚吧。
那種口氣就像在說,今天我們第一天上班,去慶祝吧。
這一句話,楊小三什么夢都醒了。
楊小三向公司請了個假,出門的時候已經(jīng)上午十點。細想了一下,決定招輛出租。開出租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見楊小三頂著熊貓眼睡眼惺忪的樣子,就自作主張地替她下了判斷:丫頭,定是假期黑白顛倒的日子久了,患了假期綜合征,怕上班遲到,起不了床才想起打的吧?
楊小三一聽,干笑了兩聲:還好,民政局不打考勤。
中年人一聽樂了,答:敢情公務員啊,丫頭好福氣啊。
楊小三一聽,眼皮子一耷,答:不是,我是去民政局離婚。
中年人一愣,差點闖了紅燈。
民政局樓下,楊小三見到了早已等候在那里的丁聰。丁聰一見楊小三的面,就像從身上卸下幾噸貨一般松了口氣。楊小三見他那樣,氣沒打一處來,忍了忍也沒說話,徑直繞開他往里走,丁聰見了小跑著跟了上去。
進了大門,大廳里有一張桌子,寫著咨詢臺,一位大媽坐在臺前捧了杯普洱茶正看著報紙。大廳一側(cè)的休息椅此時坐著數(shù)十人,有爭得面紅耳赤的,有聲淚俱下的,跟菜市場一般熱鬧。
丁聰看了看楊小三,走向咨詢臺,他輕輕敲了敲桌面,大媽不耐煩地抬起了頭:結(jié)婚向左,離婚向右。
楊小三走上前,接了話題說:我們離婚。
大媽仔細地看了神態(tài)自若的兩人,這一對倒是清凈得很,于是多了句嘴問:家產(chǎn)、孩子的事情都談妥了?
丁聰趕忙回答:商量好了的,家產(chǎn)歸她,我凈身出戶。
大媽眼皮一抬,不屑一顧地看了丁聰一眼,說:我只需要你回答是還是不是,沒讓你把細節(jié)告訴我,這事情很光榮?要離婚先排號,排號機在那邊。
楊小三一愣,問:離婚還需要排號?
大媽眼一翻,反問:不想排?那就結(jié)婚吧,人少,不用排號。
你這人怎么說話的?丁聰重重拍了下桌子,楊小三伸手拉住丁聰,一邊拉一邊回頭,對著大媽說了句:對不起,對不起。
離婚就是一出戲,戲里戲外兩個主角,一個是自己,一個是自己的一部分。案板上一擱,剁手還是剁腳,只有自己心里才能琢磨出個味兒。
拆遷隊大戰(zhàn)釘子戶第三招:不留后患。所有與違章建筑有關(guān)的東西,只要上了合同,第一時間全部毀掉。
如今的政府提倡精簡辦公、優(yōu)化流程提高效率,減少公眾辦事的時間,最有成效的就是辦離婚的手續(xù)。以前按照固定流程,還有居委會的熱心老大娘來做做思想工作,而如今鋼印一蓋,一拍兩散,與吃頓飯一般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