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人類無疑渴望擁有和平，但是為什么和平的夢想卻一再被戰(zhàn)爭無情地擊碎？這不僅是國際關系領域中一個恒久的研究主題，也是千百年來古今中外無數仁人志士為之苦苦求索的命題。戰(zhàn)爭的根源何在？人們對于這一問題的答案可謂眾說紛紜；與之相應，人們所開出的和平處方也歧見紛呈，莫衷一是。作為一名資深的國際關系研究學者，肯尼思·華爾茲教授撰寫的《人、國家與戰(zhàn)爭》一書對戰(zhàn)爭根源這一歷史謎題進行了令人印象深刻的學理探討。

該書是華爾茲教授在博士論文的基礎上寫就的，自1959年付梓面世以來便備受學界的推崇，成為國際關系研究領域中一部經久不衰的必讀經典。斯坦利·霍夫曼（Stanley Hoffmann）教授甚至在《美國政治科學：國際關系》（An American Social Science: International Relations）一文中將之與修昔底德的《伯羅奔尼撒戰(zhàn)爭史》和雷蒙·阿隆的《和平與戰(zhàn)爭》并稱，譽之為有史以來國際政治的三部最好作品之一。平心而論，這并非是過譽的溢美之詞。

在該書中，華爾茲教授旁征博引，全面而深入地考察了西方文明史中一系列經典政治哲學家的著作，并且結合大量現代心理學家、社會學家和人類學家的觀點，集中探討了什么是戰(zhàn)爭的主要根源這一核心問題。華爾茲指出，古往今來，人們對于戰(zhàn)爭根源的認知可以主要歸結為以下三種類型：源自人本身，即人性的邪惡；源自國家內部的組織結構和形式；源自國家體系。華爾茲將上述三種觀點分別稱為關于國際關系的三種意象，并對每種意象的代表性觀點及其政策意涵逐一進行了比較和研究。在他看來，無論人性是善抑或是惡，國家政體是民主抑或是專制，由于國際間無政府狀態(tài)的存在即在眾多彼此獨立的主權國家之上并沒有一個中央權威，國家間的利益不可能實現自動的和諧，那么戰(zhàn)爭作為國家之間爭端的最終仲裁手段，永遠都將不可避免或不可被消除。

尤為難能可貴的是，較之于此前諸多彪炳史冊的思想家和理論家，華爾茲并沒有陷入片面強調或者夸大某一種意象作用的窠臼，而是得出了如下更具包容性的結論：第三種意象描述了世界政治的體系，但是如果沒有第一種和第二種意象，我們就無法了解決定政策的各種力量；第一種和第二種意象描述了世界政治中的各種力量，但是如果沒有第三種意象，我們就不可能評估這些力量的重要性，或是預測它們將導致的結果。三種意象各有側重，但又彼此相輔相成，只有將三者有機地結合在一起，才能對千變萬化的國際政治現實形成系統(tǒng)全面的正確認知。

《人、國家與戰(zhàn)爭》一書的學術貢獻不僅在于其對于戰(zhàn)爭根源問題的縝密思考和論證，而且還在于其在國際關系研究方法論上的獨到創(chuàng)新。面對紛繁復雜且往往相互矛盾的關于戰(zhàn)爭根源的眾多觀點，華爾茲教授匠心獨具地歸納出了三種意象，而這三種意象所分別指向的人、國家與國際系統(tǒng)，無疑就是三個明確無誤的國際關系分析層次。在該書出版后一年，另一位美國政治學家戴維·辛格（David Singer）發(fā)表《國際關系的層次分析問題》（The Level�瞣f�睞nalysis Problem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一文，從方法論意義上對層次分析法的作用進行了詳細闡發(fā)和論述。由于該方法能夠幫助研究人員定位國際關系中的各種變量，進而探究變量之間的關系，所以自問世以來便得到了極為廣泛的應用，被視為迄今為止最有效的國際體系研究方法之一，極大地推動了國際關系研究的系統(tǒng)化和科學化。而正是由于華爾茲和辛格兩人對該方法的應用和推廣所做出的重大貢獻，層次分析法也因此被譽為華爾茲辛格研究方法（Waltz�睸inger Approach）。

在1991年，我曾與林至敏和王建偉兩位年輕學者合作，首次將《人、國家與戰(zhàn)爭》一書翻譯成中文，并由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版發(fā)行。當時該譯本頗受歡迎，但囿于水平，譯文仍有一些不盡如人意的地方。此后一段時間，我們一直想能有機會修訂再版。然而，忙忙碌碌，沒能如愿。直到不久前，信強教授告知，他將重譯此書，我不僅全力支持，而且感到欣喜萬分。信強是我的學生，攻讀博士學位期間，他埋頭苦讀，勤于思考，學風踏實，文風嚴謹。早在2003年，他便翻譯出版了華爾茲教授的另一部經典著作《國際政治理論》，獲得學術界一致好評。這些年來，他勤奮耕耘，碩果累累，不斷進取，脫穎而出，成為中國國際關系研究領域影響日隆的青年學者。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我為信強在各方面超越前輩而感到驕傲和欣慰。

在本書的翻譯過程中，為了做到精益求精，信強不僅與華爾茲教授始終保持著經常性的交流和溝通，并且利用在哈佛大學從事為期一年的訪問研究的機會，專程趕赴紐約，在華爾茲教授的家中盤桓數日，就書中一些詞句（據我所知至少有一百余處）的含義當面向華爾茲教授本人請教和求證，以求能夠盡量準確無誤地傳達華爾茲教授在本書中所希望表達的觀點和思想。這種虛心求教的態(tài)度和學風值得發(fā)揚。

現在奉獻給讀者的就是這樣一本用心推敲，精心琢磨的譯著，我萬分樂意為其出版寫下這些文字。

是為序。

倪世雄

2012年5月30日

復旦大學美國研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