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 序

2018年，正值中國改革開放40周年紀念之際，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總社推出“中國文學人類學原創(chuàng)書系”，對改革開放的時代大潮在人文學界催生的這個新興學科，給出一個較全面的回顧與總結，以便繼往開來，積極拓展人文學科的教學與研究新局面，可謂恰逢其時。

50后這代人的青春歲月，激蕩在洶涌澎湃的“文革”浪潮之中。“文革”后的改革開放，相當于天賜給這一代知識人第二次青春。1977年恢復高考，我們在1978年春天步入大學校園，那種只爭朝夕、如饑似渴的求學景象，至今仍歷歷在目。改革開放帶來“科學的春天”，也第一次帶來人文科學方面的世界景觀。正如改革的基本方向是向發(fā)達國家學習市場經(jīng)濟模式一樣，人文學者們也投入全副精力，虛心學習借鑒國際上先進的理論與研究方法。“神話-原型批評”就是當時的新方法論討論熱潮中，最早進入我們視野的一個理論流派。1986年我編成譯文集《神話-原型批評》時，先將長序刊發(fā)在《陜西師大學報》上，文中介紹原型理論的宗師弗萊的觀點時講道：

物理學和天文學形成于文藝復興時期，化學形成于18世紀，生物學形成于19世紀，而社會科學則形成于20世紀。系統(tǒng)的文學批評學只是到了今天才得以發(fā)展�！�…正像自然科學體系的建立有賴于把握自然界本身的規(guī)律。一部文學作品，它所體現(xiàn)的規(guī)律性因素不是作家個人天才創(chuàng)造發(fā)明的，而是在文學的歷史發(fā)展中，在文化傳統(tǒng)中所形成的，這種規(guī)律性的因素就是“原型”�！�…從文學史的考察中可以看到，文學作為一個有機整體，植根于原始文化，最初的文學模式必然要追溯到遠古的宗教儀式、神話和民間傳說中去�！斑@樣說來，探求原型實際上就是一種文學上的人類學”。

當時無論如何也不曾想到，這樣一段話，居然能夠準確地預示這一批學人后來幾十年學術探索的方向。“文學人類學”這個名稱，也就由此在漢語學術界里發(fā)端。10年之后的1996年，在長春召開的中國比較文學學會第五屆學術年會上，中國文學人類學研究會宣告成立（首任會長為蕭兵先生），如今簡稱“文學人類學研究會”。從研究文學的神話原型，到探索華夏文明的思想、信仰和想象的原型，這一派學者如今正式提出的大小傳統(tǒng)理論和文化文本符號編碼理論，可以說早已全面超越了當年所借鑒學習的原型批評理論，走出文學本位的限制，走向融通文史哲、宗教、藝術、心理學的廣闊領域。

從1986年到2018年，整整32年過去了，我們也經(jīng)歷了自己人生從而立到花甲的過程。如今我們要解讀的是5000多年前的先于華夏文明國家的“文化文本”，闡發(fā)的是河南靈寶西坡仰韶文化大墓的神話學內(nèi)涵。這是當年完全沒有預料到的。是問題意識，先把我們引入文化人類學的寬廣領域，再度引入中國考古學的全新知識世界，這樣的跨越幅度，的確是當初摸索文學人類學研究范式時所始料未及的。

從原型批評倡導的文學有機整體論，拓展到文化符號的有機整體論、史前與文明貫通的文化文本論，這就是我們努力探索近40年的基本方向。西周青銅器上出現(xiàn)“中國”這個詞語，至今不過3000年時間。2018年2月4日，我第二次給國家圖書館“文津講壇”開設講座，題目是“九千年玉文化傳承”。今日的學者能夠在9000年延續(xù)不斷的文化大背景中研究“中國”和“中國文學”，就是從先于文字的文化大傳統(tǒng)，重新審視文字書寫小傳統(tǒng)的一套完整思路。相信這樣一種前無古人的理論思路和研究范式，是學者們對西方原型批評方法的全面超越和深化，這將會引向未來的知識更新格局。

本叢書要展示這40年的探索歷程，以蕭兵先生為首的這一批興趣廣泛的學人是如何一路走來，并逐漸成長壯大的。本叢書將給這個新興學科留下它及時的也最有說服力的存照。希望后來者能夠繼往開來，特別注重不斷發(fā)展和完善中國版的文化理論和文學理論，包括作為文史研究當代新方法論的三重證據(jù)法和四重證據(jù)法。

是為叢書總序。

葉舒憲

2018年2月7日于北京太陽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