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綠衣巷
天寶九年（公元750年）二月，東都洛陽城內(nèi)，洛水里的冰漸漸融化了，水面波光粼粼，在清晨陽光的照耀下，如同燦爛閃爍的雪白碎銀。
洛陽城最大的貿(mào)易市場南市，似乎比別處更早迎來了春天，早已呈現(xiàn)出一番人來車往、熙熙攘攘的熱鬧景象。
大街兩旁，開有金銀坊、珠寶坊、香料坊、瓷器坊、絲綢坊。年輕女子穿著天藍色、水紅色和翠綠色的寬袖長袍，頭上戴著翠玉簪或步搖，臉上帶著盈盈的笑，走到香料坊門口，那里就仿佛盛開出一朵朵亭亭的牡丹，格外賞心悅目。走進米坊、肉坊、油坊、果子坊、炭坊的則是談笑風生的男人們。
有高鼻深目的香料商牽著駱駝從街上緩緩走過，那高大的動物看起來沉默而溫馴，淡黃色的眼睛里透出異域云彩與沙礫的影子。從龜茲來的藝人們捧著羯鼓，懷里抱著曲頸琵琶，滿懷對這座繁華都城的好奇，碧綠的眸子四處張望，不時發(fā)出驚嘆。
南市附近，一條名叫綠衣巷的巷子里已是一片春意盎然。
從巷口走進去，一排排白墻黑瓦靜靜地矗立在淡綠色的垂柳之間。有些人家院子里的牡丹花盛開了，深紫色的碩大花朵被春風吹醒，溫柔地搖曳著，如同天邊的一片片燦爛云霞落到了人間。
走進巷子不久，前面出現(xiàn)了一座白色石橋，石橋有些年頭了，光滑的大理石橋柱上萌發(fā)出暗綠的、毛茸茸的青苔，一些天藍色的小花在石縫中悄悄地眨著眼睛，石橋根下翠綠的野草郁郁蔥蔥，把石橋襯托得更加古老而蒼郁。
正對著石橋的一扇木色大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張笑嘻嘻的小丑臉露了出來，她雙手扒著門縫，只讓自己涂著白鼻子，畫著斜斜的三角眼的臉孔探出來。
又是“吱呀”一聲，另一張涂得一模一樣的小丑臉從第一張小丑臉上方探出來，同樣笑嘻嘻的，兩雙滑稽的眼睛骨碌碌地轉(zhuǎn)動著，機靈地望著正要走上橋的女孩。
女孩也扭過頭來看那兩張神氣活現(xiàn)的小丑臉，先是一驚，而后又忍不住漾起淺笑。
這是一個看起來非常聰明的女孩子，俏麗的臉上一雙烏黑的大眼睛靈氣逼人，時時閃動著狡黠的目光。
她穿著一件淡藍色的長衫，烏黑的頭發(fā)梳成精致的雙環(huán)望仙髻：頭發(fā)在頭頂分成兩股，用天藍色的絲絳束成環(huán)形，高聳在頭頂兩側(cè)，濃密的發(fā)叢間，裝飾著幾朵寶藍色梅花形花簪，使她白皙的臉蛋看起來更加皎潔明媚。
那脖子上戴著的瓔珞，上半部分用半圓形的黃金制成，下半部分垂掛著碧綠的寶石和珠玉，看起來晶瑩剔透、閃耀動人，給女孩平添了幾分嬌媚與富貴之氣。
“你叫什么名字？”上面那張瓜子形的小丑臉笑嘻嘻地說，“那天我聽到你在后窗唱歌，唱的什么‘魚有肚皮，食也平平……’，后面的記不得了，反正是關于打魚的歌�！毙〕竽泻⒄{(diào)皮地笑著，眼睛亮晶晶地望著女孩。
“是‘呦呦鹿鳴，食野之蘋’！”女孩拂面而笑，“這首《詩經(jīng)》里的詩是寫野鹿而非打魚的，我閑來譜曲，又試著唱了唱，沒想到被你聽到了�！�
“什么是‘石井’？”小丑男孩愣頭愣腦地問。
“父兄不天天責你們讀文章、背功課嗎？”女孩大為驚奇。
“這……我沒讀過書，不認識字�！毙〕竽泻⒂行┎缓靡馑肌�
此時，女孩不免羞赧，便只好說起別的：“我叫霓裳。你們是住在附近的人家？”
一直咯咯笑著卻不說話的小丑臉回道：“我們才剛搬來�！边@聲音十分清脆嬌嫩，似乎是一個女孩。
“你們從哪里來？”霓裳停住腳步，望著那扇木色的大門和那兩張讓她一見就難以忘記的小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