滁州,一座文化的雕塑(節(jié)選)
郭保林
春天的瑯琊山,峰巒瀉綠,萬壑流翠,我們仗藜在重重疊疊、濃濃淡淡的綠浪、綠濤、綠漪中穿行。山為名勝者,其特色總是彰顯得很,或以雄渾博大,萬峰朝笏,或奇峰巉巖,深溝巨壑,或流泉飛瀑,林濤訇然,溪流如帶,佳卉叢生。瑯琊山三者皆俱。更喜人者,大氣磅礴的森林彌漫開來,翠浪綠濤,滿山翻騰,森森然,郁郁然。醉翁亭就座落在綠濤翠浪之中,像一丸小島,孤獨、寂寞,又像是歷史遺落的一尊浮雕。
900年前,一介貶官,歐陽修就在這里和智仙和尚品茗,談詩論文,吟風弄月,書童捧硯,借一方青石,揮灑激情,夏鼎周彝,三皇五帝,言者口角生風,聽者諾諾點顎;或探周易,或研玉譜,或博弈,或?qū)ζ,“萬山肅立,聽落子動靜;一鳥悠然,探勝負消息”。這里山深林幽,坐在亭下納涼,陽光在亭上跳躍,樹影在亭下斑駁,樹枝細密地支棱在天幕上的背景,白云一片片弋動著,富有動感、質(zhì)感、透明感,天空藍得發(fā)青,山色青得黯黲。山風颯颯,涼意沁沁,雖值盛夏,如沐春光。晚上,一輪皓月冉冉升上中空,月華清麗,山風徐徐,月光下的群山亂峰一片撲朔迷離,月朦朧,山朦朧,鳥朦朧,一片梵天秘境。這里遠離瀟瀟紅塵,拒絕燈紅酒綠的糾纏,阻隔著車流人浪的喧闐。
城,在山腳下。山,圍城或蹲或踞或站或立。山是城的保衛(wèi)者,即使躺倒,仍睜著一雙綠色的眼睛,春夏秋冬不眠不累!碍h(huán)滁皆山也”,這便是歐陽太守開口第一句稱贊滁州的地理形貌。
一個失意的文人與一個脫離紅塵的僧人在寂寞的大山里品茗飲酒,縱橫宇宙之大,閑話昆蟲之微,臧否歷史功過是非,笑談春月秋風。他們尋仙蹤覓佛跡,他們避口不談當今官場之齷齪,政治之昏暗,世風之糜下,雖然有憂樂先后之心,卻唯恐官場腐臭之氣污染了良辰美景。
實際上歐陽修在宋朝整個文人隊伍中,是混得相當不錯的,要官有官,要權有權,要名有名,人氣很旺,官運亨通,小日子過得蠻瀟灑,蠻紅火。中國士大夫階層從老祖宗屈原起,就患有憂國憂民癥,這“病毒”已化為基因代代相傳。
陶淵明歸隱山林,就仿照屈原,穿上芰荷衣,扶犁南畝,仗藜南山。飲酒品茗在春秋序里,觀人觀物在竹梅之間。
匡扶社稷之志,不得實施之時,或受到奸佞小人的謗毀,饞誹之際,利用最高權力來打擊仁人志士,置他們于死地,這是小人慣用的伎倆。
歐陽修忠直敢言,自不容奸佞。所以一生屢遭貶謫。滁州是他政治生涯中第二次貶謫之地,他是被錢明逸奸佞小人所誣謗,免去龍圖閣直學士,罷都轉(zhuǎn)運使,以知制誥出知滁州。
時值慶歷五年(1045)十月二十三日,歐陽修經(jīng)過長途跋涉來到貶所。
滁州位于皖東江淮之間,四周群山環(huán)繞,地呈盆地狀,地勢險峻,交通閉塞,貧窮荒僻,為兵家必爭之地。干戈頻仍,狼煙滾滾,是腥風血雨的古戰(zhàn)場。戰(zhàn)爭過后,風煙俱凈,這里依然山青水綠,依然荒涼貧瘠。
歐陽修初來滁州,并未因這里荒僻而戚戚怨嗟,愁苦不堪,反而欣然若歸,隨遇而安。這需要一種襟懷和氣度,需要一種精神和心態(tài)。從玉階丹墀、燈紅酒綠的廟堂高居,到僻遠窮困之鄉(xiāng),這個落差無論從物質(zhì)到精神都是巨大的。歐陽修面對現(xiàn)實卻表現(xiàn)得相當樂觀,放歌于山巒之間,悠游于林泉之下,興來揮毫千字,友來一飲千盅,倒也瀟灑。
歐陽修有一首詩《題滁州醉翁亭》,發(fā)揮《醉翁亭記》陶醉山林的情趣,“山水之樂,得之心而寓之酒也”。
這個心就是情趣,歐陽修當時的情緒是因奸佞當政,誣陷賢臣,紀綱浸毀,故而愁生。為了忘卻憂愁,只好以酒澆愁。他說:“醉中遺萬物,豈復記吾年!睔W陽修屢遭貶謫,每到一處,往往運用情景相生的筆法,以抒寫謫居生活。
大自然是醫(yī)治心靈創(chuàng)傷的靈丹妙藥。盡管政治斗爭的無情,給歐陽修心靈留下深深的創(chuàng)傷,但在這環(huán)滁皆山,紫薇醴泉,修竹幽篁的大自然的美景中,歐陽修少飲輒醉,仰而望山,俯而聽泉,這里山幽林靜,這里泉聲鳥韻撩人情懷,這里民風淳樸,彌漫著沁人的溫馨。歐陽修耿介、達觀,厭惡官場上陰鶩狡詐,翻云覆雨的骯臟是非之地,忙完公務,便沉醉在這大自然迷人的風景里。醉翁亭飲酒,豐樂亭賞泉,野鳥窺我醉,溪云留我眠。
滁州三年,正是他創(chuàng)作的鼎盛期,他寫了許多歌詠滁州山水花草的詩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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