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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為了告別
本書屬上海作協(xié)“老作家叢書”一種。記述了作者2018年10月罹患胰腺癌后的真實情況,以及半年多來與病魔搏擊的真實過程,字里行間充滿了作者對家庭、孩子、戰(zhàn)友、朋友們間的濃濃真情。文字樸實、感人。在真情實錄的書寫下,作者患病的悲痛早已被濃濃真情所淡化,演繹成樂觀對待疾病的態(tài)度,以及坦然面對生死的豁達!
在中國人的觀念里,死是一個很忌諱的詞,但他卻決定“向死而生”,把每一天都當(dāng)作生命的*后一天去活著。
他寫得如此坦誠,和盤托出,不得不讓人敬佩他的達觀與透徹。
——張重光
序
張重光 那天,我在作協(xié)大門口迎候他——一位來自大西北的退伍作家;他有個相當(dāng)文藝的名字:沙松。 一張黧黑的國字臉,兩眼生輝,兩道濃黑的眉毛,不怒而威;中等個子,身板壯實,走路時一條腿微微有點跛,卻還是畢端畢正、穩(wěn)扎穩(wěn)打,行進間隱隱透著行伍的風(fēng)儀……我一眼就認定了他。他幾乎也在同一瞬間認定了我就是他要見的那個人。 這便是我們結(jié)識的開始。我們之間有個朋友,名叫薄厚,時任陜西作協(xié)《東方》雜志編輯,1985年我和同事出差西北組稿,在西安結(jié)識的。雖說與薄厚僅見過一面,卻因為他的熱情敦厚便再也難以忘懷。這回他把沙松介紹給我,像是一次隔空的托付,鄭重其事,讓我明白了他們間的兄弟般的情誼,我自然也馬上與沙松有了一種親近的感覺。 沙松生于1954年,1966年時他才12歲,正好讀完小學(xué),這以后便讀不到什么書了。好在父親曾是部隊高級干部,在他初中畢業(yè)不久便被送去部隊。先當(dāng)警衛(wèi)員后當(dāng)炮兵,然后由班長一步步升到指導(dǎo)員、副營長。 都說部隊是所大學(xué)校。日復(fù)一日的軍號“嘀嘀嗒、嘀嘀嗒”吹出了各種旋律,出操、訓(xùn)練、學(xué)習(xí),跌打滾爬,風(fēng)里來雨里去……近二十年的淬煉,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生生將一個青澀小伙子淬煉成一個百折不撓、堅韌不拔的鐵血男兒。 不僅如此,沙松還摘得了一頂令人艷羨的桂冠——作家。 這對沒正經(jīng)八百讀過多少書的沙松來說,絕對是一次羽化成蝶的蛻變。作家,并不僅僅只是“爬”成千上萬的格子,更要緊的是悟性,汲取大地萬物之精華,將真善美縱橫紙上。 顯然,一開始沙松并沒想過要當(dāng)一名作家,他只是愛好讀書,平時手不釋卷,見縫插針。書讀多了,無形間便上了一個臺階。腹有詩書氣自華,終于有一天他想到要訴說些什么了。 以詩言志,并且勇敢地投寄出去。沒想到就像他當(dāng)炮兵實彈訓(xùn)練首發(fā)命中目標(biāo)一樣,他的作品也在軍報一炮而紅。這以后他一發(fā)而不可收,并且開始嘗試散文和小說。除了軍報,還有當(dāng)?shù)貓罂,屢屢出現(xiàn)他長長短短的作品。等他隨同樣在西北部隊醫(yī)院當(dāng)護士長的妻子轉(zhuǎn)業(yè)來上海崇明島時,已然成長為一名創(chuàng)作頗豐的作家了。 沙松的新崗位是崇明物價局,我問他是否還有時間寫作,他回答,有,不過只是休息天和晚上。我又問他家里居住情況,他說現(xiàn)在一家三口住一間,13平方米,孩子還小,他每天晚上得等妻子和孩子睡安穩(wěn)后才開始動筆。 我小時候曾去崇明待過十來天,其間染上瘧疾。我提請他也注意,他說沒錯,自己就是躲蚊帳里寫作的…… 那天的談話,似乎還在眼前,掐指一算,卻已經(jīng)快三十年了。 三十年的來往,如今已經(jīng)模模糊糊,就記得他每回來上海市區(qū),總要抽出時間來編輯部看看我。我們談他的小說,或是正在醞釀的構(gòu)思,順帶也談點別的話題,譬如電腦、股票等等。令我吃驚的是,他電腦會玩Photoshop(修改圖片等),股票不僅會看K線圖,還把“止損點”“波浪”什么的,說得頭頭是道,讓我親眼見證了他穎悟過人之處。 有感而發(fā),1992年我在給他的小說集《愛與恨》寫的序中說,“他人很聰明,又有個朝南坐的差事,想要托個人,講個情,辦點事,是很方便的,若膽子大一點想‘先富起來’,大概也是不難的,可是他對創(chuàng)作以外的事似乎看得很淡泊,安于清貧。此可謂人各有志,勉強不來的。” 三十年的來往,通常只有他的來而沒有我的往,終于有一次他試著向我發(fā)出邀請,問是否有時間參加他兒子的婚禮。當(dāng)時長江大橋還沒通車,得在崇明住一晚,但我不假思索就同意了。成績優(yōu)異、最后留美工作的兒子是他的驕傲,我在他的博客上屢屢讀到他如何育兒的博文,每每讓我打心底里佩服。他的博文每次都吸引好幾千人爭相閱讀,而且?guī)缀趺恳黄济小督逃s談》熱門文章排行榜前幾名。我曾跟他開玩笑,說像他這樣的遺傳基因,生一個孩子太可惜了,應(yīng)該多生幾個才對。我想親眼見識一下他兒子,以及他在博文中一再提到的漂亮賢惠的妻子。 那天,前來喝喜酒的朋友很多;那天,他異常興奮,不時大聲用他的崇明普通話跟人招呼、碰杯,然后一揚脖子,主動把杯中的酒干了;那天,當(dāng)他和妻子以及兒子、媳婦同框時,在場的所有人都羨慕不已,這一家的幸福指數(shù)爆表了,得妻若此,夫復(fù)何求?得子若此,夫復(fù)何求?人生如此,夫復(fù)何求? 那天,當(dāng)新人入洞房,客人漸漸散盡,我問他以后是否有搬到兒子那里一起生活的打算,他泛紅的臉頰頓時黯淡了,神色凝重地說,我想寫東西,在美國我一個字也寫不出來。當(dāng)然,那也就意味著,以后他與妻子將永遠和兒子一家相隔千山萬水,各自生活在地球的另一半。 后來我與他一起參加作協(xié)小說、影視組的外出活動。那時他的髖關(guān)節(jié)已經(jīng)開過兩次刀,走路得拄拐杖,而且得提前一天住上海,第二天一早才能趕到作協(xié)。無論車上還是行走途中,或是圍坐一起討論創(chuàng)作,他一直開心得像個小孩,回家后還發(fā)博文,談外出的感受,讓他的粉絲分享。 這大概就是他為什么不愿意定居美國的原因。他喜歡這里的氛圍:一群趣味相投的人,時不時聚聚,無話不談,其樂無窮。他害怕孤獨,害怕在異國他鄉(xiāng)被邊緣的寂寞。 他退休后,我跟他主要就在博客上來往了。我每有博文發(fā)出,第一個來助陣評點的總是他,而我卻做不到趕先去讀他的文章,因為他更新得快。好在他的粉絲多,不在乎少我一個。他每寫一篇,粉絲們便蜂擁而至,為他點贊,并留下許多肺腑之言。 有一些時日沒去他博客,那一天我心血來潮上去,看到的卻是一個觸目驚心的標(biāo)題:戰(zhàn)癌札記。 他得了胰腺癌,此病兇險。我緊張得不敢出聲,把去他博客的痕跡也抹去了。我不知道該對他說什么,此時任何的安慰,對他來說都無足輕重,有時甚至?xí)@得虛情假意。 我只是默默地看,看他一札一札地更新,像在看連載小說。在中國人的觀念里,死是一個很忌諱的詞,但他卻決定“向死而生”,把每一天都當(dāng)作生命的最后一天去活著。 他寫得如此坦誠,和盤托出,不得不讓人敬佩他的達觀與透徹。這也讓我有了錯覺,仿佛覺得他得的病沒有傳說中那么兇險,這病魔在他這兒就像臺風(fēng)登陸,勢頭減弱了,悄悄消失也難說。本來早有跟朋友一起去崇明看望他的約定,一下子也就沒那么緊迫了,不是你忙就是我忙,一拖再拖,足足拖了半年多。 在他的文章寫了二十四札時,忽然聽到他已經(jīng)難以進食的消息,我們這才又一次感到事態(tài)的嚴重,馬上就決定了第二天就出發(fā)的行程。 盡管我們有思想準備,但病魔恣虐,他形銷骨立的模樣,還是讓我們暗暗吃驚、心痛?梢韵胂竽菬o數(shù)個日日夜夜的折磨,一般人遇上早就放棄抵抗認輸了,但他還是頑強挺立著。 他的頑強倒不一定是表現(xiàn)在有多強的求生欲,而是他依然達觀,把人生看得徹底而通透,這樣的達觀我們可以在他的《戰(zhàn)癌札記》中看到,也在今天他跟我們的談話中能明顯地感受到。他不怨天尤人,不哭天搶地、抱怨命運不公,相反,他為自己的一生,為相濡以沫幾十年的愛人,為出類拔萃的孩子,感到驕傲,感到心滿意足。為此他心平氣和,坦然接受命運的安排。要說有什么遺憾,他說今年還想和小說組、影視組的朋友參加一次外出的活動,只是可惜沒機會了。 人生相遇,終須一別。分手時,他用了“訣別”兩個字,并且終于淚如決堤。跟我們握手告別后,見我們還一步一回頭的樣子,竟然一手掩面,一手用力揮著向他愛人大聲說:讓他們走,快走! 兩天后,沙松頑強地寫出了《戰(zhàn)癌札記》第二十五札。沒想到,這竟成了他留在這世界的絕響。人們又一次讀到了他的頑強求生和坦然赴死。 他的頑強曾讓我“得寸進尺”地以為他的生命之火還旺盛,還能燃燒,因此還給他提了幾條意見,希望他修改,他回信給我說:您信中提的修改意見很中肯,很正確,我已經(jīng)做了一些修改處理,其余則因近段時間體力精力嚴重不支而未作改進…… 我事后回想,他此時其實已經(jīng)油盡燈枯,而我卻還想榨他的最后一滴油,我后悔不已。 沙松走了,他給我們留下了許多寶貴的財富。這些財富包括了他寫的書以及無數(shù)篇吸引人的博文。書和博文中處處活躍著他的身影:戰(zhàn)士、干部、戀人、父親、朋友……從這些形象的背后,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一條軌跡——一個作家的成長。 沙松以他的經(jīng)歷告訴我們,這世界總有一樣有意義的東西讓你愛不釋手,如癡如醉;找到了,也就找到了自己存在于世界的價值。 沙松找到了,就再也不肯松手,直至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2019年9月14日
沙松(1954—2019),筆名木公,上海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出版長篇小說《星座的誘惑》《泥海人塵》,中短篇小說集《愛與恨》,散文集《古城鳥啼》等,發(fā)表作品400余萬字。
一 晴天霹靂
二 市區(qū)檢查
三 喜憂參半
四 改簽赴美
五 踏上美國
六 實情相告(一)
七 實情相告(二)
八 疼痛再起
九 很難理解
十 癥狀消除
十一 瀏覽公司
十二 含淚惜別
十三 如何治療
十四 經(jīng)歷化療
十五 上射波刀
十六 險入鬼門
十七 難控血糖
十八 病情有變
十九 濃濃親情
二十 兒子回來
二十一 等待簽證
二十二 世事難料
二十三 富陽求醫(yī)
二十四 指標(biāo)升高
二十五 膽管堵塞
序
張重光
那天,我在作協(xié)大門口迎候他——一位來自大西北的退伍作家;他有個相當(dāng)文藝的名字:沙松。
一張黧黑的國字臉,兩眼生輝,兩道濃黑的眉毛,不怒而威;中等個子,身板壯實,走路時一條腿微微有點跛,卻還是畢端畢正、穩(wěn)扎穩(wěn)打,行進間隱隱透著行伍的風(fēng)儀……我一眼就認定了他。他幾乎也在同一瞬間認定了我就是他要見的那個人。
這便是我們結(jié)識的開始。我們之間有個朋友,名叫薄厚,時任陜西作協(xié)《東方》雜志編輯,1985年我和同事出差西北組稿,在西安結(jié)識的。雖說與薄厚僅見過一面,卻因為他的熱情敦厚便再也難以忘懷。這回他把沙松介紹給我,像是一次隔空的托付,鄭重其事,讓我明白了他們間的兄弟般的情誼,我自然也馬上與沙松有了一種親近的感覺。
沙松生于1954年,1966年時他才12歲,正好讀完小學(xué),這以后便讀不到什么書了。好在父親曾是部隊高級干部,在他初中畢業(yè)不久便被送去部隊。先當(dāng)警衛(wèi)員后當(dāng)炮兵,然后由班長一步步升到指導(dǎo)員、副營長。
都說部隊是所大學(xué)校。日復(fù)一日的軍號“嘀嘀嗒、嘀嘀嗒”吹出了各種旋律,出操、訓(xùn)練、學(xué)習(xí),跌打滾爬,風(fēng)里來雨里去……近二十年的淬煉,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生生將一個青澀小伙子淬煉成一個百折不撓、堅韌不拔的鐵血男兒。
不僅如此,沙松還摘得了一頂令人艷羨的桂冠——作家。
這對沒正經(jīng)八百讀過多少書的沙松來說,絕對是一次羽化成蝶的蛻變。作家,并不僅僅只是“爬”成千上萬的格子,更要緊的是悟性,汲取大地萬物之精華,將真善美縱橫紙上。
顯然,一開始沙松并沒想過要當(dāng)一名作家,他只是愛好讀書,平時手不釋卷,見縫插針。書讀多了,無形間便上了一個臺階。腹有詩書氣自華,終于有一天他想到要訴說些什么了。
以詩言志,并且勇敢地投寄出去。沒想到就像他當(dāng)炮兵實彈訓(xùn)練首發(fā)命中目標(biāo)一樣,他的作品也在軍報一炮而紅。這以后他一發(fā)而不可收,并且開始嘗試散文和小說。除了軍報,還有當(dāng)?shù)貓罂,屢屢出現(xiàn)他長長短短的作品。等他隨同樣在西北部隊醫(yī)院當(dāng)護士長的妻子轉(zhuǎn)業(yè)來上海崇明島時,已然成長為一名創(chuàng)作頗豐的作家了。
沙松的新崗位是崇明物價局,我問他是否還有時間寫作,他回答,有,不過只是休息天和晚上。我又問他家里居住情況,他說現(xiàn)在一家三口住一間,13平方米,孩子還小,他每天晚上得等妻子和孩子睡安穩(wěn)后才開始動筆。
我小時候曾去崇明待過十來天,其間染上瘧疾。我提請他也注意,他說沒錯,自己就是躲蚊帳里寫作的……
那天的談話,似乎還在眼前,掐指一算,卻已經(jīng)快三十年了。
三十年的來往,如今已經(jīng)模模糊糊,就記得他每回來上海市區(qū),總要抽出時間來編輯部看看我。我們談他的小說,或是正在醞釀的構(gòu)思,順帶也談點別的話題,譬如電腦、股票等等。令我吃驚的是,他電腦會玩Photoshop(修改圖片等),股票不僅會看K線圖,還把“止損點”“波浪”什么的,說得頭頭是道,讓我親眼見證了他穎悟過人之處。
有感而發(fā),1992年我在給他的小說集《愛與恨》寫的序中說,“他人很聰明,又有個朝南坐的差事,想要托個人,講個情,辦點事,是很方便的,若膽子大一點想‘先富起來’,大概也是不難的,可是他對創(chuàng)作以外的事似乎看得很淡泊,安于清貧。此可謂人各有志,勉強不來的!
三十年的來往,通常只有他的來而沒有我的往,終于有一次他試著向我發(fā)出邀請,問是否有時間參加他兒子的婚禮。當(dāng)時長江大橋還沒通車,得在崇明住一晚,但我不假思索就同意了。成績優(yōu)異、最后留美工作的兒子是他的驕傲,我在他的博客上屢屢讀到他如何育兒的博文,每每讓我打心底里佩服。他的博文每次都吸引好幾千人爭相閱讀,而且?guī)缀趺恳黄济小督逃s談》熱門文章排行榜前幾名。我曾跟他開玩笑,說像他這樣的遺傳基因,生一個孩子太可惜了,應(yīng)該多生幾個才對。我想親眼見識一下他兒子,以及他在博文中一再提到的漂亮賢惠的妻子。
那天,前來喝喜酒的朋友很多;那天,他異常興奮,不時大聲用他的崇明普通話跟人招呼、碰杯,然后一揚脖子,主動把杯中的酒干了;那天,當(dāng)他和妻子以及兒子、媳婦同框時,在場的所有人都羨慕不已,這一家的幸福指數(shù)爆表了,得妻若此,夫復(fù)何求?得子若此,夫復(fù)何求?人生如此,夫復(fù)何求?
那天,當(dāng)新人入洞房,客人漸漸散盡,我問他以后是否有搬到兒子那里一起生活的打算,他泛紅的臉頰頓時黯淡了,神色凝重地說,我想寫東西,在美國我一個字也寫不出來。當(dāng)然,那也就意味著,以后他與妻子將永遠和兒子一家相隔千山萬水,各自生活在地球的另一半。
后來我與他一起參加作協(xié)小說、影視組的外出活動。那時他的髖關(guān)節(jié)已經(jīng)開過兩次刀,走路得拄拐杖,而且得提前一天住上海,第二天一早才能趕到作協(xié)。無論車上還是行走途中,或是圍坐一起討論創(chuàng)作,他一直開心得像個小孩,回家后還發(fā)博文,談外出的感受,讓他的粉絲分享。
這大概就是他為什么不愿意定居美國的原因。他喜歡這里的氛圍:一群趣味相投的人,時不時聚聚,無話不談,其樂無窮。他害怕孤獨,害怕在異國他鄉(xiāng)被邊緣的寂寞。
他退休后,我跟他主要就在博客上來往了。我每有博文發(fā)出,第一個來助陣評點的總是他,而我卻做不到趕先去讀他的文章,因為他更新得快。好在他的粉絲多,不在乎少我一個。他每寫一篇,粉絲們便蜂擁而至,為他點贊,并留下許多肺腑之言。
有一些時日沒去他博客,那一天我心血來潮上去,看到的卻是一個觸目驚心的標(biāo)題:戰(zhàn)癌札記。
他得了胰腺癌,此病兇險。我緊張得不敢出聲,把去他博客的痕跡也抹去了。我不知道該對他說什么,此時任何的安慰,對他來說都無足輕重,有時甚至?xí)@得虛情假意。
我只是默默地看,看他一札一札地更新,像在看連載小說。在中國人的觀念里,死是一個很忌諱的詞,但他卻決定“向死而生”,把每一天都當(dāng)作生命的最后一天去活著。
他寫得如此坦誠,和盤托出,不得不讓人敬佩他的達觀與透徹。這也讓我有了錯覺,仿佛覺得他得的病沒有傳說中那么兇險,這病魔在他這兒就像臺風(fēng)登陸,勢頭減弱了,悄悄消失也難說。本來早有跟朋友一起去崇明看望他的約定,一下子也就沒那么緊迫了,不是你忙就是我忙,一拖再拖,足足拖了半年多。
在他的文章寫了二十四札時,忽然聽到他已經(jīng)難以進食的消息,我們這才又一次感到事態(tài)的嚴重,馬上就決定了第二天就出發(fā)的行程。
盡管我們有思想準備,但病魔恣虐,他形銷骨立的模樣,還是讓我們暗暗吃驚、心痛?梢韵胂竽菬o數(shù)個日日夜夜的折磨,一般人遇上早就放棄抵抗認輸了,但他還是頑強挺立著。
他的頑強倒不一定是表現(xiàn)在有多強的求生欲,而是他依然達觀,把人生看得徹底而通透,這樣的達觀我們可以在他的《戰(zhàn)癌札記》中看到,也在今天他跟我們的談話中能明顯地感受到。他不怨天尤人,不哭天搶地、抱怨命運不公,相反,他為自己的一生,為相濡以沫幾十年的愛人,為出類拔萃的孩子,感到驕傲,感到心滿意足。為此他心平氣和,坦然接受命運的安排。要說有什么遺憾,他說今年還想和小說組、影視組的朋友參加一次外出的活動,只是可惜沒機會了。
人生相遇,終須一別。分手時,他用了“訣別”兩個字,并且終于淚如決堤。跟我們握手告別后,見我們還一步一回頭的樣子,竟然一手掩面,一手用力揮著向他愛人大聲說:讓他們走,快走!
兩天后,沙松頑強地寫出了《戰(zhàn)癌札記》第二十五札。沒想到,這竟成了他留在這世界的絕響。人們又一次讀到了他的頑強求生和坦然赴死。
他的頑強曾讓我“得寸進尺”地以為他的生命之火還旺盛,還能燃燒,因此還給他提了幾條意見,希望他修改,他回信給我說:您信中提的修改意見很中肯,很正確,我已經(jīng)做了一些修改處理,其余則因近段時間體力精力嚴重不支而未作改進……
我事后回想,他此時其實已經(jīng)油盡燈枯,而我卻還想榨他的最后一滴油,我后悔不已。
沙松走了,他給我們留下了許多寶貴的財富。這些財富包括了他寫的書以及無數(shù)篇吸引人的博文。書和博文中處處活躍著他的身影:戰(zhàn)士、干部、戀人、父親、朋友……從這些形象的背后,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一條軌跡——一個作家的成長。
沙松以他的經(jīng)歷告訴我們,這世界總有一樣有意義的東西讓你愛不釋手,如癡如醉;找到了,也就找到了自己存在于世界的價值。
沙松找到了,就再也不肯松手,直至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2019 年9 月14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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