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鳥依人


今天我們看到那些小巧可愛的女生，幸福地依偎在高大的男友身邊，就會用一個成語來形容她們，那就是“小鳥依人”。可是，這個成語zui初卻是用來形容男人。別誤會，這個男人長相并不“迷你”，性格更是果敢強悍，他是誰？又為什么要“小鳥依人”呢？


“小鳥依人”這個成語zui早出自東漢許慎編著的字典《說文解字》�！墩f文解字》中說：“雀，依人小鳥也。”麻雀是一種喜歡和人類待在一起的鳥，因為有人在的地方就有好吃的。唐詩中有這么一句：“大廈初成日，嘉賓集杏梁”，就是說房子蓋好了，客人們都聚集在房梁上。這里的“嘉賓”當然不是人，而是麻雀，要是人待在房梁上就成了小偷。因為麻雀喜歡棲息在屋檐下、庭院前，就有了“嘉賓”這個別稱。我覺得中國的成語中有兩只幸福的鳥兒，一個是“愛屋及烏”里的那只烏鴉，另一個就是“小鳥依人”里的這只麻雀。


Di一次把“小鳥依人”用在人身上的是唐太宗李世民。有一次，他和大臣們閑聊，聊著聊著就開始談論起當朝的官員來，在聊到褚遂良的時候，唐太宗深情地說：“褚遂良鯁亮，有學術(shù)，竭誠親于朕，若飛鳥依人，自加憐愛�！崩钍烂駥︸宜炝嫉脑u價中有兩個關(guān)鍵詞，一是“鯁亮”，也就是忠貞耿直。褚遂良曾經(jīng)擔任起居郎一職，專門負責記錄皇帝的言行。古代皇帝一般都比較怵這樣的官，因為他們記錄的內(nèi)容是要傳于后世的，直接關(guān)系到皇帝的公眾形象。李世民就跟褚遂良套近乎：人非圣賢，哪能沒過錯啊，要是我干了點不太光彩的事兒，你就不能手下留情嗎？褚遂良嚴肅地回答：我的職務就是這樣，您的一舉一動，我會一條不漏地記下來。等到李世民的兒子當了皇帝，想要立武昭儀做皇后，褚遂良堅決反對。他將手中拿著的笏板扔在皇帝面前，把官帽一摘，就趴在地上一個勁兒地磕頭，直到滿頭鮮血，絕對是條響□□的硬漢子。


在李世民對褚遂良的評價中，第二個關(guān)鍵詞就是“有學術(shù)”。這主要是指褚遂良的書法造詣。褚遂良是唐代初年著名的書法家，他的字秀麗端莊，當時的人這樣評價他的書法：“字里金生，行間玉潤，法則溫雅，美麗多方�！崩钍烂袷莻�書法迷，zui喜歡王羲之的字，他曾經(jīng)把搜羅到的王羲之墨跡全都拿給褚遂良看，讓他鑒別鑒別真?zhèn)�，結(jié)果褚遂良“無一誤斷”，全部說對了，可見他的眼光也是極好的。


褚遂良有個性，有才華，這樣的男人用“大鵬展翅”來形容還差不多，怎么能“小鳥依人”呢？原因就在于人家是為皇帝服務的，在封建社會的君臣關(guān)系里是沒有“人格平等”這一說的。盡管褚遂良比李世民還大了兩歲，但等級的區(qū)別造成了視覺的差異。


詞義的變化反映了世道人心的變化，君主專制被推翻了，“小鳥依人”也就從男人身上轉(zhuǎn)到女人那兒去了。不過今天的女人越發(fā)獨立，時尚雜志都在教導女人：“等待白馬王子不如擁有自己的一匹馬。王子沒來的時候，自己策馬馳騁；王子來到的時候，和他并駕齊驅(qū)。白馬王子來不來，人生都一樣精彩！”面對這樣的時代趨勢，我有點兒為“小鳥依人”這個成語擔心，不知道它未來的命運究竟會怎樣。


 


 


斧 正


讀書人請別人給自己的文章提點兒修改意見，一般都會客氣地說聲：請您斧正。修改文章，動動筆就行了，干嗎要動用到斧頭呢？我們就來說說“斧正”這個詞的來歷。在它的背后還有一段令人感慨的友情。


“斧正”一詞出自《莊子·徐無鬼》。說的是莊子送葬，路過老朋友惠施的墳墓。莊子跟惠施這兩人的關(guān)系吧，挺糾結(jié)的。一方面，他們的人生志趣完全不同：莊子根本不在乎世間名利，惠施卻認為學問知識是換取高官厚祿的籌碼；另一方面，他們又是對手式的朋友：都聰明，口才也都是□□的，見面就辯論，但在唇槍舌劍之中卻有一種暢快淋漓的感覺。如今，惠施死了，莊子想到這個讓自己又愛又恨的老友，心中生出無限感慨，他就跟同行的人說了一個故事。


話說楚國的郢都有個泥匠，在干活的時候有一小滴石灰漿濺到了他的鼻尖上。有多厚呢？用莊子的話說就是“若蠅翼”，像蒼蠅的翅膀那樣薄薄的一層。用手抹一下不就沒了嗎？那泥匠偏偏不愿意，非讓人把他的好朋友匠石給找來。這人是個木匠，會個絕活兒，就是耍錛子。錛子是一種木工工具，很像斧子，但比斧子大。匠石來了，那郢都的泥匠呢，雙手叉腰，站了個騎馬樁的姿勢，只見匠石緊緊握著長柄錛子，身體側(cè)轉(zhuǎn)，揮舞手臂，旋轉(zhuǎn)成風。他閉上眼睛，只用耳朵傾聽，慢慢地逼近郢都泥匠的鼻尖。忽然間，就那么“嚓”的一聲，錛子掄了下去。泥匠鼻尖上那層薄薄的、已凝固的白色泥漿居然不見了，而且鼻尖上一點兒傷都沒有。圍觀的人都被這樣驚心動魄的一幕震得目瞪口呆，可是那位泥匠卻“立不失容”，他鎮(zhèn)定地站在那里，整個過程中面不改色心不跳，連眼皮都沒眨一下。


這件事一傳十，十傳百，很快成為熱點新聞，后來連宋國的國君宋元君都聽說了。宋元君很好奇，他平淡日子過膩了，想來點兒“重口味”的，就派人把那位“運斤成風”的匠石找來，讓他來個“現(xiàn)場秀”。沒想到匠石卻拒絕了。他說：我過去確實有這個絕活兒，但現(xiàn)在玩不起來了，倒不是因為技術(shù)退步，而是因為我那個好朋友，郢都的泥匠，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沒有人能跟我配合。如果我把這錛子掄到大王您的鼻子上，您能泰然自若嗎？您要是一動，這鼻子可就完了。宋元君一聽這話，摸摸自個兒的鼻子，尷尬地笑了笑，就此作罷。


這個故事流傳至今，大概人人都想擁有這等本領，就有了“斧正”一詞。其實這項絕活需要雙方配合：“斧正”者必須“運斤成風”，被“斧正”者也要有“立不失容”的鎮(zhèn)定。所以“斧正”這個詞應該用在水平相當?shù)母呤智写柚�中。要是晚輩向長輩、學生向老師、初學者向?qū)＜仪蠼�，那還是用“教正”“賜教”比較恰當。


莊子講完這個故事，對著惠施的墓遙遙地拱手行禮，他說：老兄弟，自從你死后，我再也找不到夠資格與我論辯的對手了。在這個世界上，有一種朋友，既是兄弟也是敵人：在一起時，或許掐個沒完；可不在一起時，又會相互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