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對于美好，我們知之甚少

周華誠

自從發(fā)現(xiàn)種田的樂趣之后，我的世界就變大了許多。我可以在很多個傍晚與清晨，在田里待上很長時間，然后在一些微小的事物里，發(fā)現(xiàn)巨大的快樂。

為此我感激寫作。寫作這件事，使我在生活的滾滾洪流當中可以抽身而退，停下腳步，反觀一下自己的生活。這種停下腳步的時機，我相信是很珍貴的。種田之后，每一年都有新鮮的事情發(fā)生。我們在稻田邊吟唱，在燭光里讀詩。在雨中行走，在烈日下勞作。在田埂上閑坐，看流云從遠遠的山頭，一點一點地流淌，流到我們的頭頂，再流到另一個地方去。

稻田上空的云，有時候很高，有時候又很低。低的時候，幾乎可以觸到秧苗，就在秧苗葉尖上，留下點點晶瑩的露水。這也使我想到，我最喜歡的生活，大概就是這樣：在一個村莊里住下來，讀書寫作，種田或勞動。

所以當我接到一位朋友邀請，使我可以經(jīng)常到山里小住，在山里各處隨意游蕩時，我是多么開心。我就把很多看起來“更重要”的事情放下了，一次次走進山野之中。

山野有什么？原始森林。流泉飛瀑。昆蟲野獸。飛鳥與魚。樵夫耕農(nóng)。那里是錢塘江的源頭。那里有許多事物吸引著我——它的詩意、質(zhì)樸、細致、溫柔，常常使我驚嘆不已。山水是一本讀不厭的書，一溝一壑，一草一木，都有無窮的深意。我一讀再讀，常讀常新。

對于現(xiàn)代的日常生活，我們往往只懂得欣賞那些世俗和顯而易見的部分。但是自然山水為我們提供了一些更富有深意，更加緩慢、詩意和美好的部分。對于后者，我們常常缺乏耐心，也缺乏領(lǐng)悟力。我們不可避免地，對很多美好的事物視而不見，知之甚少。

在一次次來到山野之后，我內(nèi)心的很多角落被喚醒。我在一篇文章里寫道：“人的內(nèi)心，如果疏離于纖細的情感與幽深的美好久了，就會慢慢變得淡漠。此時此刻，唯有花朵、昆蟲、雨滴、落葉可以拯救。”我還清晰地記得某一個黃昏，我們坐在天空下飲酒，忽然下起一陣暴雨，我們高興地繼續(xù)在雨中飲酒。另一個黃昏，滿天晚霞時，我們在江水中站著，面對美景手足無措。

山水自然贈予我們的，遠比我們知道的要多得多。

我很高興自己能在一年多時間里，一次次回到那座浙江西部的小城開化，停留，并在山野之間流連。四時光陰，草木滋味，我都想去體味。我將在那里感受到的東西，用紙筆一一記錄于此，于是有了這本書。這是我所感受到的一些溫柔與美好。更多的一些，我把它們留在了心里，未能呈現(xiàn)出來。

是為序。

2019年10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