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 言

文化與醫(yī)學的前提是生機

關于張仲景《傷寒論》的學習有很多問題�！秱�寒論》講的是六經(jīng)辨證、八綱辨證還是臟腑經(jīng)絡辨證？中醫(yī)思維是否依賴于陰陽五行？張仲景與扁鵲倉公醫(yī)學是何種關系？與漢代經(jīng)方及醫(yī)經(jīng)有何種關系？宋代以后為什么會發(fā)展出時方？是因為之前的“經(jīng)方”不夠好嗎？最后這些問題都會落到一個根本上，即古人到底是怎么樣去診斷和治療疾病的。而診斷與治療的基礎首先在于對人體生命機制、生命運行規(guī)律的認知，因此，我們首先來看古人是怎樣看待人的生命的。

曾有人爭論中醫(yī)有沒有“新陳代謝”的概念�！渡褶r本草經(jīng)》中柴胡、大黃等條均提到“推陳致新”一詞。推陳致新意味著什么呢？排出糟粕或廢水廢血等代謝廢物謂之推陳，補充有營養(yǎng)溫煦之功的津血謂之致新。古人的推陳致新即現(xiàn)代醫(yī)學所說的新陳代謝。

既然中醫(yī)有“新陳代謝”，那么中醫(yī)講不講生理病理的基礎呢？其實古人也早有“生機”理論�！夺樉募滓医�(jīng)》篇首《精神五臟論》以及《靈樞》的《本神》篇，有著相同的闡述：

“故生之來謂之精，兩精相摶謂之神，隨神往來謂之魂，并精出入謂之魄，可以任物謂之心，心有所憶謂之意，意有所存謂之志，因志存變謂之思，因思遠慕謂之慮，因慮處物謂之智�！�

這一段是先秦子華子所作，解釋人的生命由來及其機制：生命的形式起源于“精、神”的循環(huán)定義，兩精相摶，就有了人之神；之后有了魂魄的往來、出入功能；再有任物之心，實現(xiàn)從感性到理性的建立過程。

“往來”即循環(huán)輸布，又叫做“升降”，指的是內部津液的循環(huán)、升降、輸布，包括血液和水液的循環(huán)。“出入”指的是內外交換，包括呼吸、飲食、排泄以及機體對外界刺激的反應等。

只有往來的生命是不夠的，人處于植物狀態(tài)也有往來但是缺少了出入，尤其是“任物之心”，這個心不是心臟，不是血液循環(huán)，而是生命對外界的信息反應和響應。嚴格說，出入概念除了物質交換，還包括信息交換�！叭挝镏�心”是精神意識的基礎功能，是先天神經(jīng)的非條件反射，“所憶之意”則是后天記憶的條件反射。參照著名的巴甫洛夫關于反射的實驗，狗吃東西流唾液即是非條件反射的“任物之心”，而聽到鈴鐺流唾液則是條件反射的“所憶之意”�！耙獯嬷�志”“存變之思”是基于意識的好惡選擇，“遠慕之慮”“處物之智”則是更進一步的價值取向、長遠追求，以及謀而后動的理智。

以上就是“生機”——生命的機制、生氣之機。我國的傳統(tǒng)文化，是關于生機的文化。無論是《易傳》的“天地之大德曰生”，還是《莊子》的“物得之以生謂之德”，還是《老子》的“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含德之厚比于赤子”“萬物得一以生”，《素問》的“德全不�！薄吧鷼獠唤摺薄暗涝谟谝弧薄暗靡恢�情，以知死生”，儒家的《論語》“中庸之為德其至矣乎”“志于道，據(jù)于德，依于仁，游于藝”，《中庸》的“贊天地之化育”，《大學》的“明明德”，佛家的“智慧德相”“能生萬法”，無不以生機之德為最高標準。

而醫(yī)療的核心，正是幫助或恢復生機的正常運行，推陳致新、往來出入。

強調生機，因為這是生命的根本機制和現(xiàn)象�！巴鶃怼薄俺鋈搿薄叭挝铩�，奠定了內外治法的基礎。沒有“任物”，無法對外物或外界信息刺激做出反應，外治法“以物相使”的物理刺激就是無根的；沒有“往來”“出入”，內治法則無法實施。 “精、神、魂、魄、心、意、志、思、慮、智”等，也以“隨神往來謂之魂，并精出入謂之魄”的“往來出入”為生機表現(xiàn)的重要特征，所以《針灸甲乙經(jīng)》將《精神五臟論》放在第一篇加以強調。

在生機大論的基礎上，再來看古人基于人體生命機制的診斷與治療，就聚焦了本書的核心命題，即《傷寒論》六要素：寒熱、表里、虛實。為什么要提出六要素呢？因為古人就是用六要素來考察生機與病機的。

六要素不僅是張仲景《傷寒論》的基礎方法，同時也是《神農本草經(jīng)》藥物的分類方法，無論是癥狀，還是藥物性味，都要講寒熱、表里、虛實。貫穿《傷寒論》證、藥、方、脈的是寒熱、表里、虛實六個要素。厘清六要素之間的遞進關系，以此辨證開方，簡單、明確、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