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非非主義”代表詩人,何小竹二十年來的小說創(chuàng)作延續(xù)了先鋒精神!秳游飯@》便是一本頗具實驗色彩的小說集。全書由四部中篇小說組成。四篇小說都是以封閉的空間命名——《動物園》《排練場》《夜總會》《電影院》。
封閉的空間即代表了一種困境,圍繞這四個不同的封閉空間,何小竹用卡夫卡式表現(xiàn)主義文學的筆法,描述了人生難以言喻各種困境——欲望的困境、精神的困境,誠如作者自序中所言“四篇小說,看似互不相干,其實是一個東西,即一個主題的四種寫法”。
四部小說都沒有故事線,結(jié)構(gòu)看似不明晰,情節(jié)頗具荒誕性,在或虛或?qū)嵉目臻g內(nèi),用平淡疏離的敘述營造出沉滯、壓抑的氛圍。在形式上,何小竹堅持追求和創(chuàng)新,而在語言上,他擯棄花哨表達,向讀者展示了語言的真正功力所在——相當干凈明快,用語準確樸實而頗有況味。
本書是何小竹*新小說集,收錄作者未出版過的四部中篇小說。
★shou屆《大家》先鋒新浪潮實力獎獲獎作品
★韓東·潔塵·桑格格·陳鵬 聯(lián)袂推薦
★詩人、小說家何小竹向卡夫卡致敬之作
★擯棄花哨表達,展示語言真正功力所在
作者;何小竹,男,詩人、小說家。著有隨筆集《我的相關生活》等,詩集《夢見蘋果和魚的安》《6個動詞,或蘋果》《時間表》《昆亂不當》等,長篇小說《愛情歌謠》《潘金蓮回憶錄》《藏地白日夢》等,短篇小說集《圈》《女巫之城》等。
自序:關于這部小說/ 1
動物園/ 5
排練場/ 78
夜總會/ 144
電影院/ 208
《動物園》樣章
除了舞臺,排練場可以 說是我這十年職業(yè)生涯最熟悉的一個場景,只要閉上眼 睛,很多人和事都會在這個場景中浮現(xiàn)出來。首先出現(xiàn)的 人物就是何明亮。為什么是他呢?在劇團的同事中,他并不是我關系最好、交往最密切的朋友,我們只是同在一個樂隊,他吹圓號,有時又吹小號,在不吹圓號或小號的時 候,還拉倍大提琴(doble bass,又稱低音提琴)。而我先是拉二胡,后來半路出家又拉過一陣子大提琴。我常常跟人說,我的大提琴是吹圓號的教的,大家以為我是在開玩笑,但其實是真的,就是何明亮教的。雖然他會很多種 樂器,但圓號才是他的專業(yè)。這或許就是我一寫下“排練 場”三個字,首先就會想到何明亮這個人物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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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進入排練場之前,我想先對何明亮這個人物 一個描述。他比我大幾歲,到底大幾歲我不確定,那時 候我十六七歲,他也就二十出頭吧,是當過知青的那代 人。他是在我們歌舞團成立一年之后才來的,之前他在 京劇團(他應該是“文革”時期以“知青”的身份被招進 京劇團的)。那時候京劇團要演現(xiàn)代京。础案锩鼧影 戲”),原來的京胡、笛子、鑼鼓等幾大件不夠用了,需要組建包括圓號在內(nèi)的管弦樂隊。后來,“文革”結(jié)束了,京劇團開始重新排演一些舊戲(傳統(tǒng)的帝王戲才子 佳人戲),唱腔和伴奏又回歸傳統(tǒng),用不上管弦樂隊了, 于是,歌舞團就把他們大部分的人要了過來。與他一起過 來的還有一支小號,一支雙簧管,一支單簧管(又稱黑 管),一把小提琴和一把中提琴。之后,又從同樣情況的 川劇團過來了一支長號(拉管)。何明亮來的時候不太愛 說話,細細的一雙眼睛透出既傲慢又躲閃的目光,不可捉 摸,又有點不好接近的樣子。但人們很快就從他的長相 聯(lián)想到了當時很火的一個滑稽演員,即扮演過阿Q的嚴順 開。這樣一來,他那種不茍言笑的深沉模樣再也不起作用 了,人們開始很隨便地和他開玩笑,尤其那些女演員,開 起玩笑來根本就不擔心他會生氣,玩笑開到讓旁人都捏把 汗,擔心他會翻臉。但他卻不僅不生氣,不翻臉,相反還 有點喜滋滋的。其中有兩個女孩,一個是舞蹈隊的楊影, 一個是彈琵琶的江蘭,她們因為玩笑開得最過分,還成了 何明亮寢室的?。何明亮喜歡烹飪,常常在宿舍里自己 做菜吃,尤其擅長做紅燒肉。每次做了紅燒肉,就會邀請 同事來吃,其中被邀請得最多的就是楊影和江蘭,明眼人都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兩個女孩也不是不知道何明亮 請她們吃紅燒肉的用意,但她們還是照吃不誤,并且假裝 不知道他的用意。紅燒肉是要吃的,朋友是不得耍的。其 中一個女孩是這樣給人解釋的。當然,他也不只是請女同 事,一般也會請一個男同事來充當陪客,避人耳目。我也 被他邀請過,不過不完全是充當陪客,而是他說他想跟我 聊一聊文學。那時候我已經(jīng)開始寫詩,而他自己說他在寫 小說,他認為我們應該交流一下。于是,吃完飯后,他把 他寫的小說給我看(一起吃飯的女孩自然也看了),我才 看第一頁就驚呆了,準確地說,是面紅耳赤,口干舌燥, 就像幾年之后第一次看黃色錄像那種反應。沒錯,他寫的 就是黃色小說,里面充斥了大量“哼、啊、哇、呀”的字 眼,以及一些描述動作的句子,說不上有什么故事和情 節(jié)?戳怂≌f的女孩什么都沒說,拿起自己的碗筷就跑 了。而我認為寫這樣的東西是沒有意義的,因為根本不可 能發(fā)表。那時候我覺得寫作的目的就是發(fā)表,還不知道寫 作也是可以自娛自樂的。于是,我很誠懇地給了他一些意 見,并向他推薦了《月亮與六便士》《刀鋒》《人性的枷 鎖》等小說。我說,你看看人家的,也有性描寫,但寫出來不是你這樣的。他果然從我那里把這幾本書借去看了。
但看過之后,就再也沒提寫小說的事。他有了另一個愛 好,研究醫(yī)學,買了許多醫(yī)書擺在案頭,我進他房間看 過,都是些大部頭,且都跟婦產(chǎn)科有關,里面有許多彩色 圖片的插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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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該進入排練場了。劇團其實沒有專門供樂隊排 練的排練場。舞蹈隊是有專門的練功房的,演員隊也有, 就是那個帶舞臺的小劇場。樂隊好像要低人一等,一般是 當舞蹈隊不練功、不排練的時候,就去舞蹈隊的練功房排 練;演員隊不排練、不表演的時候,就去演員隊的小劇場 排練。如果這兩個場地都不空,樂隊的人只好抱著樂器去 飯廳,把飯廳當排練場。每次排練的時候,第一個進入排 練場的幾乎總是何明亮。他好像很喜歡排練和排練場,不 僅總是提前到,到了之后,還要做一些清理場地的工作, 順一順大家的椅子,看見有倒地的譜架就扶起來,地上的垃圾撿一撿,做完這些雜活,才開始坐到自己的位子上,把樂譜放到譜架上,再從琴盒里取出圓號,一邊用絨布擦 拭、清理,一邊默讀譜架上的樂譜。那天排練就是在飯 廳。我是第二個進入排練場的。我?guī)У臉菲魇谴筇崆俣?是二胡。一周之前,我就改拉大提琴了。劇團要排練臺灣 的音樂劇《搭錯車》(又叫《酒干倘賣無》),準備1 0 月 份參加在省城舉辦的“蓉城之秋”戲劇節(jié)。但本來拉大提 琴的徐星懷孕了,臨近預產(chǎn)期,不能繼續(xù)參加排練,更別 說之后去省城演出了。怎么辦?樂隊就這么一把大提琴。 團長找到我,讓我接手。我很意外,對團長說,我不會 啊,從來沒摸過這東西。團長說,沒摸過就馬上摸嘛,弦 樂不都是相通的嗎?團長的意思是,大提琴和二胡都屬于 弦樂,我既然能夠拉二胡,那么拉大提琴也就不在話下, 至少是一學就會。團長是演話劇出身的,不太懂音樂,更 不懂樂器。我告訴他,雖然都是弦樂,但二胡與大提琴的 差異不止十萬八千里。首先,二胡是兩根弦,大提琴卻是 四根弦。其次,二胡與大提琴的持琴姿勢也完全不同,左 手的按弦和右手的運弓也是不一樣的。再說,我拉二胡從 來是看簡譜,因此也沒學過五線譜,而大提琴是要看五線 譜的,而且還是低音譜表,這個也是大問題。團長聽了我的話,似乎也覺得二胡轉(zhuǎn)大提琴確實不是他之前想的那么 簡單。哪曉得,站在旁邊的何明亮眨動著那雙細小的眼 睛,自告奮勇地說,他可以教我,保證一周教會。我還想 推辭,團長卻說了,應該向何明亮學習,人家不光吹圓 號,還吹小號,還拉倍大提琴,最近還在學習醫(yī)學,準備 把團里的醫(yī)務室建起來,多面手,好同志。你年齡還這么 小,多學一門手藝有什么不好呢?好嘛,我對團長說,這個大提琴,我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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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緊隨何明亮提前來到排練場,就是為了笨鳥先飛。 拿到大提琴才一周的時間就下排練場,你可以說這是不合 常規(guī)的,也可以說這是一個奇跡。何明亮的大提琴也拉得 不怎么樣,但他很會指導。我在練習的過程中,也逐漸體 會到,團長說的那句看似外行的話,其實也有一定的道 理,弦樂是相通的。我9歲學二胡,15歲考進劇團,我在學習樂器上還是有些悟性的。要知道,當時有三十多把二胡報考,最后只收了三把,我就是其中的一把。何明亮 告訴我,學五線譜跟學大提琴可以同步進行,你不需要單 獨去學五線譜,只須拿著琴知道那些音符在琴上對應的是 什么位置就可以了。這招果然有效。幾天下來,我雖然單 獨拿著樂譜哼不出上面的那些音符和旋律,但一拿起琴, 看著樂譜就知道手指該往哪里放,該按在哪根弦上的哪個 位置,再配合上右手,音符和旋律自然就出來了。還有一 個訣竅,何明亮說,在對樂器還不熟練的時候,不用把所 有的樂句都拉出來,難一點的段落你就改用撥弦,只撥出 每個小節(jié)的第一個音,也就是那個重音,就可以了。這樣 的話,就可以騰出時間,重點練習三個地方,一個是第一 幕第二場大提琴的獨奏,一個是第二幕開場大提琴與小提 琴的二重奏,以及緊接著的大提琴的獨奏。這幾個地方都 是要單獨亮出來的,用撥中重音的伎倆是混不過去的,所 以,無論在排練場,還是排練結(jié)束后回到宿舍,我重點就 練習這三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