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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說新語(中華經(jīng)典名著全本無刪減全注全譯全3冊) 沈海波編著 無障礙閱讀 《世說新語》原名《世說》,分為十卷(《隋書·經(jīng)籍志》等著錄為八卷)。唐人為了與漢代劉向所著《世說》(已亡佚)相區(qū)別,所以易名為《世說新書》或《世說新語》,當然也有仍稱《世說》者。以“新書”為名在唐代較為普遍,如唐寫本即題為《世說新書》。北宋時期,以“新語”為名逐漸流行,黃伯思《東觀余論》曰:“不知何人改為《新語》!闭f明采用“新語”之名在當時已成為一種傾向。從南宋開始,《世說新語》成為通稱。 《世說新語》被魯迅先生稱為“名士底(的)教科書”,名士:名(名氣),士(人),與當官的仕不同,在古代一般被認為是“沒有當官的有才學的人”,都叫士。在現(xiàn)代語境下,名士,理解為“上層社會網(wǎng)紅”更為貼切。魯迅先生這句話理解為“上層社會網(wǎng)紅修煉手冊”應該很恰當。作為1500多年前的網(wǎng)紅修煉手冊,對現(xiàn)代人起什么作用呢?一方面它告訴我們一些“網(wǎng)紅”們的為人處世之道,對我們的日常生活有所啟發(fā),另一方面讓我們體驗另外一種人生狀態(tài),品品別人澄澈的人生智慧。 一本好書就是一位良師益友,其實在世說新語里的老師不勝枚舉,朋友多達1500個,那1130個小短文又蘊含多少個人生智慧呢?
《世說新語》這部書記載了自漢魏至東晉的逸聞軼事,是研究魏晉風流的優(yōu)秀史料,所記雖是片言數(shù)語,但內(nèi)容非常豐富,廣泛地反映了這一時期士族階層的生活方式、精神面貌、社會活動,人物性格,人生追求,人物嗜好等, 其中對魏晉上層社會的描寫,包括主流的社會活動如: 清談——一些士大夫不切實際的空談哲理 品題——對一些社會話題進行品評 棲逸——多種多樣的人物性格。如:名流們的出世情懷和寄情山水的趣味 任誕——魏晉時代名流們放任、不受約束的生活態(tài)度 簡傲——時代風流名士處理人際關系傲慢失禮 都有生動的描寫,縱觀全書,可以得到魏晉時期幾代士人的群像,通過這些人物形象,可以進而了解那個時代上層社會的風尚。 《世說新語》及劉孝標注涉及各類人物共1500多個,魏晉兩朝主要的人物,無論帝王、將相,或者隱士、僧侶,都包括在內(nèi)。人物特點通過獨特的言談舉止(形貌,才學,心理等)表現(xiàn)出獨特人物的獨特性格,使之氣韻生動、活靈活現(xiàn),躍然紙上。 《世說新語》是記敘軼聞雋語的筆記小說的先驅(qū),也是后來小品文的典范,對后世筆記小說的發(fā)展有著深遠的影響,而仿照此書體例而寫成的作品更不計其數(shù),在古小說中自成一體。書中不少故事,或成為后世戲曲小說的素材,或成為后世詩文常用的典故,在中國文學史上具有重要地位,人物事跡、文學典故等也多為后世作者所取材、引用,對后來的小說發(fā)展影響非常大。 一
《世說新語》主要記載東漢末年至南朝劉宋時期二百多年間士人階層的言談風尚和瑣聞軼事,內(nèi)容非常豐富,舉凡政治、思想、道德、文學、哲學等方面皆有涉及,是研究魏晉時期歷史的珍貴文獻。
《世說新語》原名《世說》,分為十卷(《隋書·經(jīng)籍志》等著錄為八卷)。唐人為了與漢代劉向所著《世說》(已亡佚)相區(qū)別,所以易名為《世說新書》或《世說新語》,當然也有仍稱《世說》者。以“新書”為名在唐代較為普遍,如唐寫本即題為《世說新書》。北宋時期,以“新語”為名逐漸流行,黃伯思《東觀余論》曰:“不知何人改為《新語》!闭f明采用“新語”之名在當時已成為一種傾向。從南宋開始,《世說新語》成為通稱。
《世說新語》在宋代有眾多版本,據(jù)汪藻《世說敘錄》記載,有晁氏(晁逈)本、錢氏(錢惟演)本、晏氏(晏殊)本、王欽臣本、王洙本、黃氏(黃庭堅)本、章氏本、劉氏本、趙氏本、顏氏本、張氏本、邵氏本、李氏本等。這些抄本在卷次方面存在著不同之處,章氏本為上下兩卷,李氏本、晁氏本為三卷,錢氏本為九卷,其余大多為十卷。此外在分篇(門)方面,大多分為三十六篇(即今《德行》至《仇隙》),但邵氏本、黃氏本有三十八篇(多《直諫》《奸佞》),顏氏本、張氏本有三十九篇(多《直諫》《奸佞》和《邪讒》),甚至還有多達四十五篇者(據(jù)董弅題跋)。在傳抄過程中,《世說新語》的內(nèi)容間有后人竄改增損之處,各種抄本中即便卷次相同,也存在篇目不同的情況。一些十卷本的抄本中,末卷有五十一則記載,但卻沒有門類,除了三則之外,其余都和之前卷次中的內(nèi)容重復。
兩宋之交,汪藻(1079-1154)對各種抄本進行了整理和研究,并撰《世說敘錄》和《考異》各一卷。汪藻根據(jù)晁氏本、錢氏本、晏氏本、王欽臣本,將書名定為《世說新語》;他認為內(nèi)容重復的末卷是從其他書中附益而來,于是輯為《考異》,作為附錄;同時,他以錢氏本為底本,將前九卷內(nèi)容重新編為十卷;此外,他認為邵氏本等多出來的《直諫》《奸佞》《邪讒》三篇,內(nèi)容舛誤不可讀,所以刪削不錄,并根據(jù)錢氏本、晁氏本,將篇目定為三十六。
汪藻的整理研究對廣川人董弅產(chǎn)生了影響(兩人系好友)。南宋紹興年間,董弅得到晏殊的手校本,他比較了王洙的家藏本,認為晏殊刪削重復,最為善本,于是在其基礎上對文字及卷次做了進一步的修訂,定名《世說新語》,將卷次分為三卷,將篇目定為三十六門(篇),并于紹興八年(1138)在嚴州(治所在今浙江建德)刊刻,并附錄了汪藻《世說敘錄》和《考異》。這一刻本成為流傳至今的通行本。
二
《世說新語》的作者劉義慶(403-444)是南朝劉宋宗室,字季伯,長沙景王劉道憐次子。叔父征西大將軍劉道規(guī)無子,于是以劉義慶為嗣。義熙八年(412),劉道規(guī)去世。當時出現(xiàn)了繼嗣的問題,起因是劉裕的第三子劉義。此挝牡郏┯啄陼r由劉道規(guī)撫養(yǎng),劉裕希望劉義隆也能夠繼嗣。但是按照禮法,不能由兩人同時繼嗣,于是繼嗣之事就被擱置了下來。幾年后問題才得到解決,就是讓劉義隆還本,回到劉裕的名下。義熙十一年(415),劉義慶襲封南郡公,年僅十三歲。
義熙十二年(416),劉義慶隨劉裕北伐后秦,因功拜輔國將軍、北青州刺史,還未到任就遷任督豫州諸軍事、豫州刺史,又加督淮北諸軍事。劉裕于永初元年(420)稱帝后,追封劉道規(guī)為臨川王,由劉義慶襲封,并征為侍中。元嘉元年(424),轉(zhuǎn)散騎常侍、秘書監(jiān),徙度支尚書,遷丹陽尹。元嘉六年(429),加尚書左仆射。元嘉八年(429),太白星犯右執(zhí)法,劉義慶懼有災禍,乞求外鎮(zhèn),宋文帝不許。但劉義慶執(zhí)意請求解除左仆射一職,宋文帝這才應允,于是加中書令,進號前將軍,兼任常侍、丹陽尹。
元嘉九年(430),劉義慶出為使持節(jié)、都督荊雍益寧梁南北秦七州諸軍事、平西將軍、荊州刺史。荊州是重鎮(zhèn),地廣兵強,物產(chǎn)豐盛,此前劉裕一直派自己的兒子們擔任刺史。由于劉義慶在宗室中享有美名,所以宋文帝將原荊州刺史江夏王劉義恭遷任南兗州刺史后,改派劉義慶擔此重任。
元嘉十六年(439),劉義慶改任散騎常侍、都督江州豫州之西陽晉熙新蔡三郡諸軍事、衛(wèi)將軍、江州刺史。元嘉十七年(440),遷任都督南兗徐兗青冀幽六州諸軍事、南兗州刺史,不久加開府儀同三司。此后,劉義慶因病要求解職回京。元嘉二十一年(444),劉義慶病故,追贈司空,謚曰康王。
劉義慶性格謙虛,生活簡約樸素,在出任方鎮(zhèn)要職期間,往來迎送之物一概不受。他喜歡招聚文學之士,袁淑、陸展、何長瑜、鮑照等人都被他延攬為屬官。他愛好文義,文詞雖然不多,但在宗室中屬于佼佼者,宋文帝給他寫書信時,常常會加意斟酌。生前著有《典敘》《徐州先賢傳》十卷及《世說新語》十卷。
三
劉義慶《世說新語》未見沈約《宋書》記載,直到唐代才有著錄,見《隋書·經(jīng)籍志》及《南史》卷十三。后人曾對《世說新語》的成書情況提出揣測意見,明人陸師道《何氏語林序》曰:“抑義慶宗王牧將,幕府多賢,當時如袁淑、陸展、鮑照、何長瑜之徒,皆一時名彥,為之佐吏,雖曰筆削自己,而檢尋贊潤,夫豈無人?”清人毛際可《今世說序》亦曰:“予謂臨川宗藩貴重,纘潤之功,或有藉于幕下袁、鮑諸賢!彼麄兌颊J為劉義慶著《世說新語》時可能得到了幕僚們的幫助。魯迅進一步提出了他的看法,他說:“《宋書》言義慶才詞不多,而招聚文學之士,遠近必至,則諸書或成于眾手,未可知也!保ā吨袊≌f史略》)魯迅的觀點對當代學者產(chǎn)生了很大影響,人們傾向于認為,《世說新語》可能成于眾人之手。
其實,上述觀點純屬“無中生有”,根本無法得到史料的佐證。陸師道、毛際可或許是因為有呂不韋和劉安組織門客編著《呂氏春秋》《淮南子》的先例,而劉義慶也具有相當?shù)纳矸,又喜歡招攬才學之士,所以產(chǎn)生聯(lián)想。但這其中并無可比性,《呂氏春秋》和《淮南子》都是闡述學說的著作,體系綿密,所以呂不韋和劉安在門客們的幫助下進行編著,屬于情理之中。而《世說新語》僅為采集舊聞軼事之作,以劉義慶“足為宗室之表”之才學,何須他人代勞。沈約《宋書》稱劉義慶在荊州時“撰《徐州先賢傳》十卷”,又“擬班固《典引》為《典敘》,以述皇代之美”,說明劉義慶的文詞雖然不多,但也并不少,否則怎么可能成為“宗室之表”。劉義慶既然有能力編撰《徐州先賢傳》,那么體例松散的《世說新語》顯然不在話下。因此,魯迅因為劉義慶文詞不多就懷疑《世說新語》“成于眾手”,顯然缺乏證據(jù)。
四
最早替《世說新語》作注者是敬胤,姓氏不詳,事跡也已失傳。敬胤的時代略早于劉孝標,可能是南朝宋、齊間人,汪藻《考異》曰:“其所載以宋、齊人為今人,則敬胤者,劉孝標以前人也。”敬胤之注殘存在古抄本第十卷,收錄于汪藻《考異》。
傳世最完整、也最有影響的古注為齊、梁間人劉孝標所作,《隋書·經(jīng)籍志》著錄劉孝標《世說新語注》十卷,《舊唐書·經(jīng)籍志》與《新唐書·藝文志》均著錄劉孝標《續(xù)世說》十卷。所謂“續(xù)”,其實就是注(有人誤會續(xù)和注是兩部書)。
劉孝標(463—521年),本名法武,后更名峻,字孝標,平原郡平原縣(今山東德州平原縣)人。出身將門,其父劉珽官至始興內(nèi)史。劉孝標剛出生時父親即過世,母親于是帶他回到家鄉(xiāng)。泰始年間(465—471),北魏攻占青州,劉孝標母子被擄至中山為奴,當?shù)氐母蝗藙毘鲇趹z憫為他們贖身,并教劉孝標讀書。劉孝標母子后因生活貧困,曾出家為僧為尼,不久還俗。劉孝標好學,常常點著麻稈作的火把夜讀,通宵達旦,有時昏睡過去,頭發(fā)被火燒到,醒了以后繼續(xù)看書。
永明年間(483—493),劉孝標母子流亡到江南。劉孝標自認為幼年時沒有得到開悟,來到江南后更加勤奮,只要聽說有人藏有好書,都會前去借閱,崔慰祖稱之為“書淫”。當時竟陵王蕭子良廣招學士,劉孝標因此托人請求前去任職,但吏部尚書徐孝嗣沒答應,任用他為南海王侍郎,劉孝標沒有就任。齊明帝時,蕭遙欣任豫州刺史,劉孝標受到延攬,掌管府中的刑獄。蕭遙欣去世后,劉孝標一直得不到升遷的機會。
永元二年(500),蕭衍起兵征討東昏侯,劉孝標之兄劉孝慶時任兗州刺史,舉兵響應。梁武帝天監(jiān)元年(502),劉孝標被召入中書省,與學士賀蹤一同典校秘閣。當時梁武帝招聚文學之士,有高才者都會得到重用,但劉孝標因為有率性而為的個性,非但得不到重視,而且還為梁武帝所忌。有一次梁武帝策問錦被之事,大家都認為已經(jīng)無所遺漏了,劉孝標忽然索要紙筆,補充了十余條,滿座都大為震驚,梁武帝感覺很沒面子,從此不再召見劉孝標。劉孝慶任青州刺史時,劉孝標請假前去探望,結果被控私載禁物,受到有司彈劾而被免官。
安成王蕭秀對劉孝標極為推重,擔任荊州刺史時延攬劉孝標為戶曹參軍,并提供各種書籍,命其編撰《類苑》(類書)。此后,劉孝標因病去職,在東陽郡紫巖山筑室隱居,并完成《類苑》,共一百二十卷。梁武帝此時對劉孝標仍懷有惡感,于是命令學士編撰《華林遍略》以爭高下。
劉孝標晚年專心著述講學,吳越地區(qū)有很多人入其門下。他自比為東漢初的馮衍,并自敘曰:“余自比馮敬通,而有同之者三,異之者四。何則?敬通雄才冠世,志剛金石;余雖不及之,而節(jié)亮慷慨。此一同也。敬通逢中興明君,而終不試用;余逢命世英主,亦擯斥當年。此二同也。敬通有忌妻,至于身操井臼;余有悍室,亦令家道轗軻。此三同也。敬通當更始世,手握兵苻,躍馬肉食;余自少迄長,戚戚無歡。此一異也。敬通有子仲文,官成名立;余禍同伯道,永無血胤。此二異也。敬通膂力剛強,老而益壯;余有犬馬之疾,溘死無時。此三異也。敬通雖芝殘蕙焚,終填溝壑,而為名賢所慕,其風流郁烈芬芳,久而彌盛;余聲塵寂莫,世不吾知,魂魄一去,將同秋草。此四異也。所以力自為序,遺之好事云!保ā赌鲜·劉峻列傳》)普通三年(521),劉孝標去世,門人私謚“玄靖先生”。
根據(jù)《隋書·經(jīng)籍志》記載,劉孝標著有《世說新語注》十卷、《類苑》一百二十卷、《漢書注》一百四十卷、文集六卷。除了《世說新語注》,其他均已散逸,明人張溥輯有《劉戶曹集》,收入《漢魏六朝百三家集》。
五
劉孝標著《世說新語注》時參考過敬胤注,并有所借鑒。如古抄本第十卷“王大將軍既亡”條敬胤注曰:“含之投舒,舒遣軍逆之,含父子赴水而死!翎B寄猶以賣友見譏,況販兄弟以求安乎?若夫王舒可謂非人乎?”此條見《識鑒》第十五則,劉孝標注曰:“含之投舒,舒遣軍逆之,含父子赴水而死。昔酈寄賣友見譏,況販兄弟以求安,舒非人矣!笨梢,劉孝標此處完全抄錄了敬胤注。在缺乏知識產(chǎn)權意識的時代,這種情況極為常見,所以不能用當代人的觀點加以褒貶。
劉孝標對敬胤注有所糾正和補充,如第十卷“王大將軍初尚主”條敬胤注曰:“晉安帝女舞陽公主。”晉安帝顯然應為晉武帝,這或許是筆誤所致。此條見于《紕漏》第一則,劉孝標注訂正為“敦尚晉武帝女舞陽公主”。當然,舞陽公主仍有誤,所以唐代史官又訂正為“襄城公主”(《晉書·王敦列傳》)。又如古抄本第十卷“司空顧和與時賢共清言”條敬胤無注,此條見于《夙慧》第四則,劉孝標注引《顧愷之家傳》曰:“敷字祖根,吳郡吳人。滔然有大成之量,仕至著作郎,二十七卒!焙笕擞纱丝梢月灾櫡蟮纳健
相較于敬胤注,劉孝標之注更為精審。如古抄本第十卷“王丞相云:‘刁玄亮之察察,戴若思之巖巖,卞望之之峰距。’”條,敬胤注對刁協(xié)、戴儼、卞壸的事跡作了詳細介紹,但讀者仍然無從知曉王導所說意有何指。此條見于《賞譽》第五十四則,劉孝標注引《語林》曰:“孔坦為侍中,密啟成帝,不宜往拜曹夫人。丞相聞之曰:‘王茂弘駑痾耳!若卞望之之巖巖,刁玄亮之察察,戴若思之峰距,當敢爾不?’”根據(jù)《語林》的記載,王導之語義即昭然若揭。
劉孝標之博學在《世說新語注》中盡顯無遺,他所征引的各種文獻達四百余種之多,很多文獻因此得以至今殘存。劉孝標不僅征引廣博,而且其注釋之體例極為精當,所以深受后人推崇,南宋高似孫《緯略》曰:“宋臨川王劉義慶采擷漢、晉以來佳事佳話為《世說新語》,極為精絕,然猶未為奇也。梁劉孝標注此書,引援詳確,有不言之妙。如引漢、魏、吳諸史及子、傳、地理之書皆不必言,只如晉氏一朝史及晉諸公列傳、譜錄、文章,凡一百六十六家,皆出于正史之外。記載特詳,聞見未接,實為注書之法。”四庫館臣將《世說新語注》與裴松之《三國志注》、酈道元《水經(jīng)注》、李善《文選注》相提并論,認為“同為考據(jù)家所引據(jù)焉”(《四庫全書總目》)。可見《世說新語注》已經(jīng)成為后世注疏之典范。
由于劉孝標的成就極高,所以其注與《世說新語》已經(jīng)合而為一,其關系如同陳壽《三國志》之與裴松之注。
六
現(xiàn)存最早的《世說新語》版本,為唐寫本殘卷,于日本明治年間發(fā)現(xiàn),共存五十一則,分別是《規(guī)箴》二十四則、《捷悟》七則、《夙惠》七則、《豪爽》十三則。該殘卷原為京都東寺觀智院開祖杲寶所藏,后為神田醇等五人得到,他們一分為五,各取其一。楊守敬在日本訪書時曾見過該殘卷之一,他說:“余從日下部東作借校之,其卷首尾殘缺,自《規(guī)箴篇》‘孫休好射雉’起,至‘張闿毀門’止,其正文異者數(shù)十字,其注異文尤多,所引《管輅別傳》多出七十余字。竊謂此卷不過十一條,而差異若此。此書尚存二卷在西京,安得盡以校錄,以還臨川之舊,則宋本不足貴矣!保ā度毡驹L書志·世說新書殘卷跋》)民國初,羅振玉流亡日本時訪求該殘卷,他曾撰題跋自敘道:“但聞東邦藏書家有唐寫本殘卷,已析為四,而無由得入吾目。乙卯夏,訪神田香嚴翁,始知香嚴翁藏有其末一截,出以見示,為之驚喜不已。又知第一截為小川簡齊翁所得,其二截藏京都山田氏,其三截藏于小西氏,因請于神田、小川兩君,欲合印之。二君慨然許諾,并由小川君為介于山田君,神田君為介于山田君,于是分者乃得復合!泵駠迥辏1916),羅振玉將該殘卷影印出版。
兩宋時期曾出現(xiàn)眾多抄本,但都已經(jīng)亡佚。今存最早的刻本為南宋董弅紹興本,傳世者共有兩部,均藏于日本,日本尊經(jīng)閣叢刊曾予影印,上世紀五十年代初,文學古籍刊行社和商務印書館又根據(jù)尊經(jīng)閣叢書翻印。宋孝宗淳熙十五年(1188),陸游任新定郡守時,因董弅刻本的原版毀于祝融,于是重刻,是為宋淳熙本,該本今已無存。宋末元初,劉辰翁、劉應登對《世說新語》進行了批點,共有八卷,目前只有殘卷保存在日本。明清時期的版本極多,其中的善本有明袁氏嘉趣堂刻本和清周氏紛欣閣刻本。這一時期學者們也進行過整理校訂工作,較有影響的是明代王世貞、王世懋兄弟的刪并合刊本與劉辰翁批點本,以及太倉王氏刊行的李卓吾批點本、清代長沙王先謙思賢講舍刻本。
七
《隋書·經(jīng)籍志》《舊唐書·經(jīng)籍志》和《新唐書·藝文志》都將《世說新語》歸入小說家,魯迅《中國小說史略》認為《世說新語》“脫志怪之牢籠”,也歸入小說。因此,當代學者普遍將《世說新語》視為志人小說。
其實,古人所謂“小說”與當代作為文學體裁的小說完全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個概念。班固《漢書·藝文志》對“小說”所作定義是:“小說家者流,蓋出于稗官,街談巷語、道聽途說者之所造也!笨梢,古人所謂“小說”是指野史而言!妒勒f新語》之“世說”,意指世人之說,即“街談巷語、道聽途說”的野史,這是歷代著錄將其歸入“小說”的原因!杜f唐書·經(jīng)籍志》與《新唐書·藝文志》均著錄有劉義慶《小說》十卷,所謂“《小說》”,很可能就是“《世說》”的別稱。因此,當代學者將《世說新語》視為文學創(chuàng)作意義上的小說,有偷換概念之嫌。根據(jù)古人的定義,《世說新語》的性質(zhì)應當屬于野史筆記。
正因為《世說新語》的內(nèi)容大多出于里巷傳言,所以其真實性是存在疑問的。但里巷傳言也具有真實的一面,如《儉吝》中有數(shù)則關于和嶠、王戎吝嗇貪財?shù)墓适,這些故事都不足為信,但卻真實地反映出世俗之人對名士們的偏見。西晉社會物欲橫流,貴族階層處于奢靡無度的生活狀態(tài)中,而和嶠、王戎等名士雖然富有,卻不愿隨波逐流大肆揮霍,所以他們在世人眼中就成了異類,也就是吝嗇鬼,各種挖苦譏諷他們的故事也就隨之附會而生。
不受故事表象的蒙蔽,真正認識其真實的一面,需要通過考證。敬胤及劉孝標都做過考證工作,唐代史官對《世說新語》也有所取舍,并對若干內(nèi)容進行了修訂。后人曾對唐代史官有所微詞,如董弅題跋曰:“唐初史臣修書,率意竄定,多非舊語。”但唐代史官的修訂不僅有助于考訂史實真?zhèn),也有助于理解故事之寓意,所以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八
魏晉南北朝是一個動蕩的時代,王朝更迭頻繁,征戰(zhàn)不斷。魏晉南北朝是一個殘暴血腥的時代,不同利益集團爭權奪利,殺戮頻頻。魏晉南北朝也是一個絢爛的時代,士人階層逐漸掙脫經(jīng)學的束縛,一躍成為主導社會潮流的中堅力量。
在竹林七賢的倡導下,老莊學說成為顯學,而印度佛學的傳入,也為中土學術注入了新鮮血液,最終形成玄學思潮。魏晉士人所思考的哲學命題已遠遠超出了儒學的范疇,諸如才性同、才性異、才性合、才性離的問題,極大地拓展了人們的視野,開啟了更廣闊的思維領域。印度人熱衷于辯論,魏晉時期的清談之風或許就是受印度人的影響而形成,而清談之風也促進了思想的進一步活躍。
思想的活躍必然帶來豐厚的收獲,無論是文學藝術,抑或是其他領域,士人們都取得了里程碑式的成就。以文學理論而言,從曹丕《典論·論文》到陸機《文賦》,文人們開始嘗試探討文學創(chuàng)作的規(guī)律,最終成就了劉勰《文心雕龍》這一鴻篇巨制。以詩歌創(chuàng)作而言,從擬樂府詩到玄言詩,詩人們經(jīng)過不斷摸索,最終催生出永明體,古代詩歌也由此進入到一個全新的時期,為唐詩的興盛繁榮奠定了基礎。其他如王羲之的書法、顧愷之的繪畫、酈道元的《水經(jīng)注》等,無不具有標志性。
《世說新語》堪稱這一瑰麗多姿時代的浪漫畫卷。
九
家慈朱碧蓮教授年過七旬后,開始對《世說新語》作注譯和評析,因年事已高,而且體弱多病,家慈的寫作時輟時續(xù),耗時數(shù)年。在書稿行將草就之際,家慈終因病重而不克握管,家嚴于是命我續(xù)成其作,是為《世說新語詳解》(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
在整理家慈初稿期間,我接受中華書局的邀請,陸續(xù)編寫了幾部《世說新語》的選讀本,并在家慈所作注譯的基礎上,編寫了一部全注全譯本(中華書局,2011年)以及一部文白對照本(中華書局,2014年)。在各種反饋意見中,很多讀者都認為注譯固然可以幫助理解字面意思,但對諸多故事的寓意卻仍感茫然。其實,學者們也面臨著同樣的困惑。魏晉名士品評人物或闡說名理,往往只有只言片語,卻極富機鋒,但這也讓后人有索解匪易之感。所以,如果僅僅停留在字面意思的理解上,那么讀者很難從中領會到魏晉風流的實質(zhì)性內(nèi)容。
近年來,我一直打算寫一部詮釋故事背景、解讀故事寓意的著作。去年春,中國青年出版社胡子清編輯前來,商談出版事宜,我提出了自己的設想,即除了對《世說新語》作注譯幫助普通讀者克服古文閱讀障礙之外,同時對每一則故事進行解析,以便深入理解。出版方認可我的設想,這讓我充滿了著作的熱情。
本書以探隱索頤為主旨,故名之曰“解義”。解義的方式是考據(jù),而考據(jù)需要旁征博引,為避免繁瑣,書中征引文獻以劉孝標注和正史為主。同時,為方便普通讀者閱讀,書中所征引的文獻均以譯文的形式出現(xiàn)。本書參考了諸多前人的研究成果,如余嘉錫《世說新語箋疏》、徐震堮《世說新語校箋》等。沿用前人成果之處,大多未加說明,非為掠美,僅僅是出于行文簡約的目的,以免文風過于學術而使普通讀者望而卻步。當然,書中的觀點大多都是我個人的考據(jù)所得,與前人異同之處,學者不難自行比勘!妒勒f新語》所涉及的領域極為廣泛,而我個人的 學識卻有限,孤陋寡聞之處在所難免,也請方家有以教之。
母氏劬勞,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家慈仙逝多年, 謹以此書,追思母恩。
沈海波
2020年6月21日 沈海波:1966年出生,上海政法學院教授,研究古典文學、因明學,出版《山海經(jīng)考》等著作十部,發(fā)表學術論文近百篇。 前言 企羨第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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