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倫小傳

喬治·戈登·拜倫（1788—1824）是蘇格蘭貴族，于一七八八年一月二十三日出生于倫敦。他的祖父約翰·拜倫是海軍軍官，一生航海，常遇風暴，并曾沉船和漂泊，人稱“壞天氣杰克”。他父親亦名約翰，綽號“瘋杰克”，是個侍衛(wèi)軍官和浪蕩子，就在拜倫誕生不久，他為逃避債務(wù)而遺棄家庭，跑到法國，兩年后在法國死去。他和前妻生了一女，名奧古斯達，是拜倫一生中*珍愛的姐姐。

拜倫天生跛一足，并對此很敏感。他出生后不久，母親就帶他移居在蘇格蘭的愛勃丁城，過著式微而貧困的生活，這對他日后有相當影響，同時他也熟悉了蘇格蘭的粗獷和鄉(xiāng)野的生活。他十歲時，由于叔祖死去，拜倫家族的世襲爵位及產(chǎn)業(yè)（紐斯泰德寺院是其府邸）落到他身上，成為拜倫第六世勛爵，境況立刻好轉(zhuǎn)起來，于是在一七九九年移居倫敦。

一八年，拜倫被送進貴族中學(xué)哈羅公學(xué)讀書，畢業(yè)后進入劍橋大學(xué)（1805—1808），學(xué)習文學(xué)及歷史。對這兩個貴族學(xué)校他都沒有好感，他厭棄那里講授的希臘、羅馬等古典課程，對宗教教育尤抱反感。在中學(xué)時，他曾帶頭反對新到任的中學(xué)校長。在劍橋時，他是個不正規(guī)的學(xué)生，很少聽課，卻廣泛閱讀了歐洲和英國的文學(xué)、哲學(xué)和歷史著作，同時也從事射擊、賭博、飲酒、旅行、打獵、游泳等各種活動。在一八八年春夏，他住在倫敦的旅館里，過著“放蕩不羈”的生活。

一八三年，拜倫鐘情于鄰居另一產(chǎn)業(yè)的繼承人瑪麗·查沃斯小姐，但她于一八五年嫁給別人，使拜倫長期不能忘情，為此寫了一些詩，甚至在一八一六年寫作與這段失戀有關(guān)的“夢”時，還是淚如泉涌。

一八七年三月，拜倫出版了他的抒情詩集《懶散的時刻》，受到惡評。一年后，他寫了長詩《英國詩人和蘇格蘭評論家》作為答復(fù)。一八九年三月，他作為世襲貴族進入了貴族院。在宣誓就任后，議長從座位上站起來，微笑地向他伸出手去表示祝賀，但拜倫躬身作答，只把手指尖放在議長的手中，然后不經(jīng)意地坐在王座左邊的席位上（這經(jīng)常是反對派的席位），過幾分鐘即離去。以后人問以故，他答道：“如果我和他熱烈地握手，他會以為我是他的黨徒了；可是我不愿意參與他們?nèi)魏我环�。”拜倫一生以“我是屬于反對派”為座右銘�?/p>

拜倫出席議院和發(fā)言的次數(shù)不多。但有三次為人所銘記：第一次在一八一二年二月，反對懲罰工人破壞機器的法案；第二次在同年四月，贊助有利于愛爾蘭民族運動的天主教徒解放法案；第三次在一八一三年六月，同情卡特萊特少校的改革方案。這些發(fā)言都鮮明地表示了拜倫的自由主義的進步立場。

從一八九年到一八一一年，拜倫出國作東方的旅行。據(jù)他寫信給母親說，這是為了要“看看人類，而不是只從書本上讀到他們”，還為了掃除“一個島民懷著狹隘的偏見守在家門的有害后果”。他由友人郝伯豪斯陪伴，于一八九年六月離開倫敦，行經(jīng)葡萄牙、西班牙、馬耳他、阿爾巴尼亞、希臘和土耳其，于一八一一年七月回到英國。英國人到東方獵奇的風氣，與拜倫的這次東方旅行有很大關(guān)系。他除了觀察各地風俗，游覽古跡名勝和欣賞自然外，也接觸到各種人物，包括土耳其駐阿爾巴尼亞的總督阿里巴夏。在旅途中，他開始寫作《恰爾德·哈洛爾德游記》和其他詩篇，并在心中醞釀未來的東方故事詩。一八一一年七月他回到倫敦，除了帶回“四千行詩”以外，行囊中還有不少大理石古物，骷髏，毒草藥，龜?shù)�。八月一日，他的母親未及和他見面，便突然病故。

《恰爾德·哈洛爾德游記》的第一、二章在一八一二年二月問世，轟動了文壇，在四個星期內(nèi)行銷七版，使拜倫立刻成為著名的詩人。他在日記里寫道：“我在一個美好的早晨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成名了。”此后他連續(xù)發(fā)表東方故事詩《加吾爾》（1813），《阿比杜斯的新娘》（1813），《海盜》（1814），《萊拉》（1814），《科林斯的圍攻》（1816），《巴里新娜》（1816），這些詩也都風行一時，使他聲譽日增。一八一五年發(fā)表了取自《圣經(jīng)·舊約全書》題材的一組抒情詩《希伯來樂曲》。

《恰爾德·哈洛爾德游記》的成名，使拜倫一躍而為倫敦社交界的明星。然而這并沒有使他和英國的貴族資產(chǎn)階級社會妥協(xié)。他自早年就看到這個社會及其統(tǒng)治階層的頑固、虛偽、邪惡及偏見，他的詩一直是對這一切的抗議。

從一八一一年返自東方旅行到一八一六年永別英國，拜倫在這五年中生活在不斷的感情漩渦中。他的“聲譽”也由*高峰跌到*低點。在他到處受歡迎的社交生活中，逢場作戲的愛情俯拾即是，一個年輕的貴族詩人的風流韻事自然更為人津津樂道。

拜倫在一八一三年向一位安娜·密爾班克小姐求婚，初被拒絕，以后被接受，于一八一五年一月和她結(jié)了婚。這是拜倫一生中所鑄的*大的錯誤。拜倫夫人是一個見解褊狹的、深為其階級的偽善所宥的人，完全不能理解拜倫的事業(yè)和觀點。在婚后一年，她即帶著初生一個多月的女兒阿達回到自己家中，拒絕與拜倫同居，從而使流言紛起。

以此為契機，英國統(tǒng)治階級對它的叛逆者拜倫進行了*瘋狂的報復(fù)，以圖毀滅這個膽敢在政治上與它為敵的詩人。他們突然變得道貌岸然，以各種流言蜚語把拜倫描繪為“魔鬼”，把各種不堪設(shè)想的“罪惡”加在他身上，而拜倫夫人則對這一切保持沉默，不置可否，只稱他“患了精神病”。上流社會的名門世家不再邀請他，人們雇傭暴徒和他搗亂，用石子擲他的窗戶。他上街是不安全的，他還被警告不要到戲院去，因為觀眾會噓他；也不要到議院去，惟恐受到侮辱。在離開英國時，朋友們還害怕圍觀他的馬車的群眾會鬧事。詩人事后對此寫道：“報紙喋喋不休而卑鄙……我的姓氏——自從我的祖先幫助諾曼底人威廉征服這個王國以來一直是富有騎士風或高貴的——被玷污了。我感到，如果那些低語、私議和傳言是真的，我對英國是不適合的。如果不真，英國對我是不適合的。我撤退了；但這還不夠。在異國——在瑞士，在阿爾卑斯山的陰影下，在澄碧的湖水邊——我還被同樣的瘟疫所追逐和吹拂。我翻過山嶺，但還是一樣；因此我走得更遠些，卜居在亞得里亞海的波濤之旁，像一只被圍獵的鹿要去到水邊一樣。”

在這沉重的時日，詩人惟一忠實的友人是他的異母姐姐奧古斯達·李夫人，他獻給她幾首動人的詩（《給奧古斯達的詩章》，《書寄奧古斯達》）。這時期的痛苦感受，也使他寫出像《普羅米修斯》那樣的詩，表示向他的壓迫者反抗到底的決心。

拜倫在一八一六年四月永遠離開英國。一個傳記作者說他“被趕出了國土，錢袋和心靈都破了產(chǎn)，他離去了，永不再回；但他離去后，卻在若恩河的激流之旁找到新的靈感，在意大利的天空下寫出了使他的名字永垂不朽的作品”。

一八一六年，拜倫居住在瑞士，在日內(nèi)瓦結(jié)識了另一個流亡的詩人雪萊，對英國反動統(tǒng)治的憎恨和對詩歌的同好使他們結(jié)成了密友。雪萊的妻子瑪麗有一個妹妹克萊爾蒙，這時得識拜倫，并與他私生一女，名阿雷格拉（在1822年夭折）。一八一七年至一八二三年拜倫遷居到意大利，先后住在威尼斯、拉文納、比薩、熱那亞。*初兩年是在威尼斯度過的，那里的狂歡節(jié)把他也卷入這種生活的漩渦。這時拉瓦那一位年輕的貴族夫人特莉莎·吉西歐里和他過從密切，成為拜倫理想的伴侶。她在一八二年七月與她六十多歲的丈夫離了婚，便與拜倫生活在一起了。吉西歐里的兄弟彼得羅·甘巴是一個年輕的軍官和意大利的秘密愛國組織燒炭黨的成員，拜倫通過他加入了這一組織，以自己的住宅為該黨提供軍火和隱蔽所，以反抗奧地利的統(tǒng)治。拜倫自稱，“我要盡量用我憑錢、憑物、憑人所能做到的一切來為他們爭取自由而出力�！币话硕�一年二月該黨起義失敗，拜倫受到警察的監(jiān)視，他函告雪萊求助，雪萊勸他和吉西歐里遷居比薩，于是拜倫于同年十一月去到比薩。但由于警察不斷迫害，又被迫于次年九月遷往熱那亞，在那里度過了卜居意大利的*后十個月。

拜倫在旅居國外期間，陸續(xù)寫成《恰爾德·哈洛爾德游記》的第三、四章（1816—1817），此外還寫了大量的作品。在故事詩方面，有《錫雍的囚徒》（1816），《馬賽普》（1819），《島》（1823）；在詩劇方面，有歷史悲劇《曼弗瑞德》（1817），《馬里諾·法列羅》（1820），《福斯卡里父子》（1821），《撒旦那帕拉》（1821）；有奇跡劇《該隱》（1821）和《天和地》（1824），還有詩劇《維諾》（1822），《變形的畸形者》（1822）；在長詩方面，有《塔索的哀嘆》（1817），《但丁的預(yù)言》（1820），《愛爾蘭的化身》（1821），《青銅世紀》（1823）；以及《威尼斯頌》（1818）和短詩、翻譯詩等。

拜倫還有*重要的一組詩應(yīng)該單獨提出，它們從形式到內(nèi)容、風格不同于他的其他詩作；這就是《唐璜》（1818—1823）和與它相類似的《貝波》（1817）和《審判的幻景》（1822）。拜倫首先從英國詩人約翰·弗萊爾、更主要是從意大利詩人帕爾其、伯尼和卡斯提的作品得到啟發(fā)，創(chuàng)制一種使用八行節(jié)的敘事詩，半莊半諧，夾敘夾議，有現(xiàn)實主義的內(nèi)容，又有奇突、輕松而諷刺的筆調(diào)。他以這一風格首先寫出以市民生活為題材的《貝波》，發(fā)見這一寫法的成功，便投入他的巨著《唐璜》�！短畦�》第一、二章匿名發(fā)表后，立即引起巨大的反響。英國維護資產(chǎn)階級體面的報刊群起而攻之，指責它對宗教和道德進攻，是“對體面、善良感情和維護社會所必需的行為準則的譏諷”，“令每個正常的頭腦厭惡”，“粗暴地瀆侮了人類*優(yōu)美的感情”，“不可能欣賞它而不失去某種程度的自尊”，“是在拙劣的韻律中關(guān)于可恥的淫亂行為的敘述”，“愛情、榮譽、愛國主義、宗教之被提及，只是為了受呵斥”，等等。

但同時，它也受到高度的贊揚。一個署名“約翰�！钡淖x者在給拜倫的公開信中說：“堅持《唐璜》吧，它是你所寫的惟一真摯的東西；在你的那些哈洛爾德已不再成為你所說的‘女學(xué)生的故事——一小時的奇跡’以后，它將存在許多年。我認為《唐璜》是我所見到的你的*好的作品。它是遠遠超過一切的*生氣勃勃、*率直、*有趣和*有詩意的；每個人都和我有同感，不過他們不敢說出來罷了�！弊骷彝郀柼�·司各特說《唐璜》“像莎士比亞一樣地包羅萬象，他囊括了人生的每個題目，撥動了神圣的琴上的每一根弦，彈出*細小以至*強烈*震動心靈的調(diào)子�！痹娙烁璧抡f，“《唐璜》是徹底的天才的作品——憤世到了不顧一切的辛辣程度，溫柔到了優(yōu)美感情的*纖細動人的地步……我們感到英國詩歌擁有了德國人從未取得的東西：一個古典地文雅而喜劇的風格�！痹娙搜┤R說，《唐璜》“每個字都有不朽的印記……它在某種程度上實現(xiàn)了我久已倡言要寫的——一種完全新穎的、有關(guān)當代的東西，而且又是極其美的。”

《唐璜》的前五章發(fā)表后，由于社會輿論的種種阻力，中輟了一年多，到一八二二年七月才又繼續(xù)寫下去，至一八二三年五月寫完了第十六章，那時拜倫已準備獻身于希臘的民族解放運動了。

這是詩人一生*后的、也是*光輝的一頁。他既憎恨反動的“神圣同盟”對歐洲各民族的壓迫，也憎恨土耳其對希臘的統(tǒng)治。一八二一年四月，希臘人民掀起了反抗運動，進展順利，至一八二二年底開始被承認為獨立國家，但以后由于內(nèi)部的紛爭，運動趨于衰落，就在此時拜倫決心參加到這一運動中去。一八二三年七月他開始自意大利動身；一八二四年初，在抵希臘前，他得到歌德的祝賀詩。他在希臘表現(xiàn)了實際政治家的才能，為各派的團結(jié)進行努力，并且自己出款維持一支軍隊。他被任命為征利潘杜遠征軍總司令，忙于修筑工事、調(diào)動船只、整飭軍紀等戰(zhàn)備工作。一八二四年四月九日，由于遇雨受寒，他一病不起，十日后逝世。他的死使希臘人民深感悲痛，全國志哀二十一天，機關(guān)、法院和商店停止活動。他的遺體運回英國后，家屬請求葬于威斯敏斯特教堂，但英國的統(tǒng)治階級再次頑固地堅持其反動立場而予以拒絕。一八二四年七月十六日，他被埋在紐斯泰德寺院附近的教堂墓地中。

拜倫既是貴族，又是革命者，這種矛盾在他的生活、思想和作品中都反映出來。他的作品對歐洲文學(xué)發(fā)生過巨大的影響；而在英國，在他去世后，對他的評價則日趨低落，這是大英帝國的統(tǒng)治階級偏見必然導(dǎo)致的結(jié)果。今天，對拜倫的研究和評價有了新的起色；在一九七二年出版的劍橋《英國文學(xué)簡史》上，從對拜倫的如下一段評語中，可見一斑。它說：“只在純抒情詩上，他次于*優(yōu)；因此讀者不應(yīng)在詩選中去了解拜倫。僅僅《恰爾德·哈洛爾德游記》、《審判的幻景》和《唐璜》就足以使任何能感應(yīng)的人相信：拜倫在其*好的作品中不但是一個偉大的詩人，而且是世界上總會需要的一種詩人，以嘲笑其較卑劣的、并鼓舞其較崇高的行動。”

查良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