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部中國當代文學評論集中,青年評論家王鵬程從作品出發(fā),從文本分析著手,展露出一名優(yōu)秀青年文學評論家的犀利鋒芒,態(tài)度清晰、褒貶明確,獨樹一幟。
全書分三部分。
*部分從托爾斯泰、馬爾克斯、略薩、大江健三郎等人的創(chuàng)作和文學理論入手,結合中國文壇當下莫言、余華、閻連科、陳忠實等人的創(chuàng)作,深入闡述了小說對自由的召喚、小說的反叛精神、小說中現(xiàn)實與虛構的關系、小說的情欲書寫、小說的邊緣意識等小說敘事和寫作的核心問題,具有一定的理論深度。
第二部分從小說的文體、觀念等入手,選取了現(xiàn)當代重要的作家作品,深入分析了沈從文、賈平凹、浩然、劉玉民、余華等人創(chuàng)作中文體、觀念和敘事問題。
第三部分從文學譜系、版本、地域文化等入手,選擇了當代文壇的經典文本,分析了《創(chuàng)業(yè)史》的文學譜系、秦腔對陜西當代小說的影響、《秦腔》的藝術問題、《白鹿原》的版本問題、《黃河東流去》與中原文化等。
脫榫時代的文學(代序)
這是一個脫榫的時代。
一百多年前,契訶夫說:生活正在逐日變得復雜,而人們卻明顯地變愚蠢了。契訶夫所謂的脫榫,在當下的中國,已全面、徹底地浸入到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萬物破碎、價值虛無、意義消解,一切堅固的東西崩碎坍塌,一切神圣的東西煙消云散。這種脫榫的特征,就是五四之后所確立的人的主體意識和價值觀念,在中國剛露出胚芽,就被專制主義、現(xiàn)代主義和后現(xiàn)代主義等東風與西風摧殘殆盡。文學不再以追求、創(chuàng)造人類自己境界的能動主體為使命,而是以懷疑、孤獨、分裂和絕望為主題。別人的故事成了我們自己的故事,我們的故事卻無法成為別人的故事。在別人和我們之間,我們做不到帕慕克所謂的雙向通達。模仿在我們絕大多數(shù)作家那里,已經等同為創(chuàng)造。我們是數(shù)字意義上的文學大國,卻是文學意義上的蕞爾小邦。作品數(shù)量在幾何級數(shù)上增長,原創(chuàng)性和創(chuàng)造力卻裹足不前甚至急劇下滑。那些所謂的反映現(xiàn)實的峻切沉痛之作,不是被表層的現(xiàn)實捆綁,就是沉湎于報告文學式的浮光掠影,或是迷戀于下水道的腐敗景觀,無法沉入生活和存在的腹地,刺透荒誕現(xiàn)實的本質,升騰出有價值思考和有精神意義的氣象。那么,我們還需要文學干什么?
文壇充滿喧嘩與騷動,文學成為一個充滿現(xiàn)實意義和世俗價值的名利場。文學喪失了語言、修辭、想象和精神上的自律性,無法處理現(xiàn)實的紛亂頹敗,也無法提供心靈的安妥,更遑論兌現(xiàn)奔向豐富、深沉以及多樣世界的承諾。我們沒有能力給現(xiàn)實和存在賦予意義。這種意義,正是文學存在的必要。這種意義,在魯迅、老舍、沈從文、張愛玲、汪曾祺等那里,也曾曇花一現(xiàn)。而前輩們無法同化的、氣象迥異的陌生性以及生機勃發(fā)的創(chuàng)造性,在當下文學里,卻氣若游絲或尚付闕如。我們不缺乏寫法,卻無法彰顯出意義。我們更多的時候是在寫法的大海里魏陵失步,喪失了把握意義的能力和機會。
在不少小說家和研究者眼里,小說也遵循著線性時間的進化律?ǚ蚩ā⒉柡账、卡爾維諾、米蘭昆德拉、奧康納、雷蒙德·卡佛等在中國文壇,已經呈現(xiàn)出馬爾薩斯式的過剩。塞萬提斯、巴爾扎克、托爾斯泰、托馬斯曼等古典作家和經典作品已不合時宜。作為一種文學形態(tài),卡夫卡、博爾赫斯、卡爾維諾等現(xiàn)代主義小說家拋棄了古典主義的黃金視覺,管窺蠡測到了人類內心的黑暗風景。但在他們那里,愛、同情、悲憫、寬恕等人類主體化的感情喪失了意義,懷疑、孤獨、分裂、絕望等不斷膨脹,成為小說主導性的精神世界。倘若現(xiàn)代小說不能以自身的豐富性和完整性來與異化的社會現(xiàn)實對抗,超越異化的現(xiàn)實所強加給人類的片面性,在審美空間中給人以希望、慰藉、勇氣、力量等積極因素,將人還原為人類合理性存在意義上的完整的人、飽滿的人。那么,其永遠只能在封閉的世界里循環(huán),找不到突圍和救贖的路口。
有小說家云:像托爾斯泰那樣的珠穆朗瑪峰,我們不可能有人超越,因而只能尋找矮小的山丘或峁梁。這無意是聰明的回答。但這并不意味著我們可以無視或者繞過經典。相反,我們要通過這些人類藝術的典范去確定我們努力的方向。這些傳統(tǒng)經典的意義就是確定了小說精神,提供了可供參照和鏡鑒的精神維度、價值判斷和審美經驗。這些與作者的生命同構的深刻經典,面向人類面臨的永恒問題,以對生活的合理性和生存的目的性的追尋和確認,對生命的神秘性的勘探、對人類自身命運的思索,獲得了經典的地位。其如同藝術長河中的北斗,具有方向性的意義。這本薄書無甚高論,企圖通過自己對經典形態(tài)小說和小說精神的粗淺理解,去衡定二十世紀后半期至今的中國小說;仡欉@六七十年的中國小說,自由和詩意這對小說的天足,先是被時代的裹腳布束縛,甚至遭遇慘烈的刖刑?蘅尢涮涞膫畚膶W拉開了新時代的文學帷幕,小說逐漸走上了康健之路。然而好景不長,其又被市場化、商業(yè)化、消費化的狂風巨浪裹挾。三十年的時光流轉,釀造了今日紅腫之處,艷若桃李;潰爛之時,美如乳酪的迷離圖景。名目眾多的文學獎項甚至包括渴盼已久的國際巨獎也無法改變頹敗的文學景觀,任何神圣偉大的東西在這個神奇的國度都會大打折扣,足見這個染缸或者醬缸的厲害。竊以為,中國小說家不將自己身上的狼奶奴性和毒素擠出去,不努力提高自己的文化素養(yǎng),不提升自己的精神境界,不遵從靈魂的自由召喚,不肩負起文學的使命和責任,不沉浸在自我之中,絕不可能創(chuàng)作出具有陌生性、原創(chuàng)性的杰作來。這里借用的赫爾岑所言的沉浸在自我之中,不僅需要心靈非常深邃,足以隨時自由潛隱,而且得具備獨立自主、巍然不動的驚人力量?蓢@的是,在卑鄙齷齪、沉悶窒息、沒有出路的環(huán)境中,能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的人是不多的。
本書的內容有些龐雜,有小說精神的闡發(fā),小說譜系的梳理,作品版本的考校以及具體作品的批評分析,但基本上都是緊緊圍繞小說精神這個暗格而展開的。限于本人水平和學力,所見可能鼠目寸光,所論未免嚴苛,不虞和谫陋之處,祈求方家和讀者批評賜正!
是為序。
王鵬程 1979年生于陜西永壽,文學博士,現(xiàn)為西北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特邀研究員。主要從事二十世紀中國文學研究。曾在《光明日報》《文藝報》《文學評論》《南方文壇》《小說評論》《魯迅研究月刊》等報刊發(fā)表論文七十余篇。主持國家社科基金項目、教育部人文社科基金項目等數(shù)項。曾獲陜西省社會科學界第八屆學術年匯優(yōu)秀論文獎(2014)、第四屆陜西省文藝評論獎二等獎(2015)等。
脫榫時代的文學 (代序)
小說的精神空間
朝向托爾斯泰的景象論小說對自由的召喚
如同堂吉訶德那樣挺起長矛沖向風車論小說的反叛精神
謊言中的真實與真實中的謊言論小說中現(xiàn)實與虛構的關系
馬爾克斯的憂傷論小說的情欲書寫
回到德行的時代論小說的道德態(tài)度
論小說的邊緣意識
小說的文體、觀念與氣象
沈從文的文體困境
《被開墾的處女地》在中國
《廢都》與《金瓶梅》之比較
怕君著眼未分明論葉嘉瑩的《艷陽天》研究
《騷動之秋》簡論
魔幻的鬼影和現(xiàn)實的掠影 評余華的《第七天》
小說的譜系、版本與地域性
《創(chuàng)業(yè)史》的文學譜系
秦腔對陜西當代小說的影響
《秦腔》的藝術問題
《白鹿原》的修改及版本問題
路遙小說的道德空間
《青木川》:在歷史的縫隙里窺視土匪的秘密
被懸掛起來的人《帶燈》與當前小說寫作
附錄:思想的王國,語言的石匠
關于安黎文學創(chuàng)作與作品的談話
后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