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記
《追尋彭加木》的曲折歷程
我是1980年獲準前往羅布泊參加搜索彭加木的作家。在庫木庫都克的那些日子,我一邊參加搜索,一邊進行實地采訪,獲得極其可貴的大量手資料。
在新疆我進行深入采訪之后,乘飛機從烏魯木齊返回上海。在上海,我又對彭加木的許多同事進行采訪。前前后后,我采訪了彭加木的親朋好友和相關人員達50多人。
結束采訪之后,我閉門寫作,以日寫萬字的速度,趕寫《追尋彭加木》(當時書名為《彭加木傳奇》)。
8月15日,我寫下《彭加木傳奇》一書的后記,講述了這本書的采寫歷程:
1980年6月30日,上海人民出版社的有關編輯來到我家說:彭加木同志不幸失蹤了,全國人民很關心,很想知道他的一生。我們約請您寫作這本書。
當時,尋找工作正在緊張進行,彭加木生死未卜。我和大家一樣,也很關心他的命運。每天看報,都隨手把有關他的消息剪了下來,收集一起。于是我欣然答應了上海人民出版社的熱情約稿。于7月4日飛往烏魯木齊,翌日奔赴現(xiàn)場。在新疆度過了二十天,到了羅布泊、庫木庫都克以及彭加木那坐印處,到了中國科學院新疆分院的電子顯微鏡實驗室以及彭加木的臥室、工作室。經(jīng)過實地采訪,以及向五十多位彭加木的家屬、親戚、好友、領導等了解情況,我深為彭加木的獻身精神所感動,開始醞釀怎樣寫作這本書。
想不到,當我回到上海,卻聽到許多關于彭加木的謠言,仿佛是在編《梅花黨》續(xù)集!我強烈地感到,人們對彭加木的思想境界以及動人事跡,是多么不了解!這些謠言之所以能在社會上廣泛流傳,原因之一便是因為四害橫行時那憑空捏造的謠言《梅花黨》的流毒沒有肅清。這件事加深了我寫好這本書的責任感。我想,應當通過這本書,使廣大群眾了解彭加木,學習彭加木。這樣,我憋著一口氣,趕寫了這本書《彭加木傳奇》。
在這里,首先應當感謝彭加木愛人夏叔芳及其子女。當我在新疆向她采訪時,正是她由于失去心愛的人而萬分痛苦的時刻。我實在不忍心在這樣的情況下去打攪她,可是,她是了解彭加木的人,從大學同窗到畢業(yè)后同甘苦、共命運,如果不請她回首當年,是無法寫作這本書的。她的哥哥夏鎮(zhèn)澳同志也給了不少幫助,回憶了與彭加木的長期交往。
另一位值得深切感謝的是彭加木的哥哥彭浙。長兄如父,他在父親病逝之后,曾竭盡心力照料彭加木。他是如今健在的了解彭加木童年時代、少年時代的人。他已是六十六歲的老人了。他從廣州飛到烏魯木齊,我曾去機場接他。他到住地剛放好行李,就不顧路途勞累,開始同我暢談,當天竟一口氣談到夜里十一點多。他的女兒彭泥也幫助回憶了一些情況。第二天一早,彭浙又找我長時間地談話。我勸他先休息一會,他卻說:在這悲痛的時刻,回憶童年的歡樂,會減輕我的痛苦!
中國科學院上海分院王應睞教授,是彭加木的啟蒙老師,指導過他寫作畢業(yè)論文和一系列科學研究;中國科學院上海生物化學研究所副所長曹天欽教授也曾指導過彭加木的科學研究工作,與他共事多年;中國科學院新疆分院副院長陳善明副教授與彭加木是至交,多年來保持親密的友誼;中國科學院上海分院黨委委員兼辦公室主任王芷涯同志,是彭加木的入黨介紹人,并多年擔任彭加木所在支部書記。他們都在百忙之中接待我,介紹了彭加木同志的感人事跡。
當年為彭加木治好癌癥的主治醫(yī)師曹鳳崗,對我詳細述說了當年為彭加木治病的經(jīng)過。在談話中,她五次重復說:他是個很機靈、很聰明的人,他會回來的。當年護理過彭加木的護士,也提供了許多寶貴材料。
中國人民解放軍新疆軍區(qū)、中國科學院新疆分院、中國科學院上海分院、上海生物化學研究所等部門同志,曾熱情介紹了彭加木的事跡及搜尋彭加木的工作情況。
新華社新疆分社記者趙全章、宋政厚、李廣寬,新疆人民廣播電臺邵強,《文匯報》沈定、張德寶,臧志成,《解放日報》賈寶良,《青年報》錢維華,《上?萍紙蟆酚羧海虾I锘瘜W研究所宣傳科朱克華、李建平以及施建平同志,都曾給予作者許多幫助。
本書是在短時間內趕寫而成,限于作者水平,還很粗糙。對彭加木的事跡,反映也很不全面。不當之處,敬請諸位讀者指正。
謹以本書獻給彭加木同志!
葉永烈1980年8月15日8月16日
我把《彭加木傳奇》初稿送往上海人民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將此書列為重點書,迅速進行編輯、審讀。
上海人民出版社審閱之后,熱情肯定了我的這部長篇新著,認為這是關于彭加木的部長篇傳記,全面、詳盡、如實地反映了他的一生。
1980年10月17日,我在上海對彭加木夫人夏叔芳作補充采訪并聽取她對《彭加木傳奇》一書的意見。
根據(jù)上海人民出版社和彭加木夫人夏叔芳的審閱意見,我對《彭加木傳奇》作了修改、補充。上海人民出版社發(fā)排了《彭加木傳奇》。沒有想到,一場風波突然襲來,使《彭加木傳奇》一書擱淺。
那是在1980年11月11日,香港《中報》頭版頭條刊載了一則天下奇聞:據(jù)云,在9月14日,一個名叫周光磊的中國留美學者和中國駐美大使館管理留學生的戴蓮如等人,在華盛頓的一家飯館里吃晚飯的時候,竟然看見了在中國新疆羅布泊失蹤了的科學家彭加木!
我的《彭加木傳奇》全面反映了彭加木為科學、為邊疆獻身的可貴品格,原本是駁斥這一謊言的有力的作品。按照當時的規(guī)定,這本書要報彭加木所在單位中國科學院上海分院黨委審查。意想不到,《彭加木傳奇》在報送中國科學院上海分院黨委審查時,卻出乎意外要我作許多刪節(jié)和修改,據(jù)說避免給海外的謠言提供證據(jù)!
雖然我據(jù)理力爭,但是不得不根據(jù)審查意見進行刪改。
刪改之后,再出清樣,那時候已是1981年10月20日了。再度報中國科學院上海分院黨委審查。報審之后,又要刪改。
不得已,第三次作了刪改,排出第三稿,已是1982年2月17日了。
這時候,上海人民出版社決定不再報審,打了紙型,決定出版。然而,就在付印前夕,又一次受到中國科學院上海分院黨委干涉。上海人民出版社無可奈何,放棄了出版計劃!
我以滿腔熱情投入采訪、創(chuàng)作的一本新書,就這樣流產(chǎn),不僅我想不通,上海人民出版社也極感遺憾。
我手頭保存著當年上海人民出版社的清樣。當此書在無法出版之際,我曾經(jīng)在清樣前面寫了一個簡短的說明,作為備忘錄。真是好記性不如爛筆頭,這篇簡短的說明,記錄了一系列年月日,記錄了這本書無法出版的經(jīng)過:
此排印稿為初稿。為寫《彭加木》一書,我于1980年7月4日7月24日赴疆采訪,深入羅布泊現(xiàn)場。1980年8月3日8月15日寫出初稿。8月16日送上海人民出版社。10月13日談審查意見。10月21日改畢。1980年12月13日發(fā)排。1981年3月5日校畢初稿清樣。
1981年10月20日改定二稿清樣。1981年12月11日又改清樣。1982年2月17日根據(jù)審查意見,排出第三稿,打了紙型。付印前夕因故暫停。1983年11月9日收到此校樣,告知決定不出。
葉永烈1983年11月19日
一本好書,無端地無法出版。所幸上海人民出版社送給我一份《彭加木傳奇》清樣。我把清樣裝訂成書,貼上封面,放在我的書架上。這一放,就是26年!
我堅信這本用手資料寫成的《彭加木傳奇》遲早會出版,曾請妻抽空按照手稿(不是按照曾被幾度刪改的《彭加木傳奇》清樣)錄入電腦。
當2006年4月13日新華社發(fā)出關于在羅布泊發(fā)現(xiàn)疑似彭加木遺骸的干尸消息之后,彭加木重新引起廣泛關注。然而,畢竟事隔26年,年輕一代對于彭加木已經(jīng)非常陌生。于是,從4月16日起,我著手在電腦上對26年前所寫的《彭加木傳奇》一書作大修改,對照當年的采訪筆記作了全面的補充,書名改為《追尋彭加木》。
我一邊修改《追尋彭加木》,一邊開始聯(lián)系出版社。
4月20日,致電華文出版社編輯黃魯,告知在寫《追尋彭加木》,她大約沒有關注在羅布泊發(fā)現(xiàn)疑似彭加木遺骸的干尸消息,所以沒有反應。4月25日,我在致時代文藝出版社編輯趙巖的電子郵件中談及我正忙于《追尋彭加木》一書,同樣沒有反應。
4月27日,致電江蘇文藝出版社編輯陳敏莉,她表示可以接受《追尋彭加木》一書。翌日,她又來電告知,由于社長不同意,取消《追尋彭加木》出版計劃。
4月28日,廣西人民出版社編輯李克平來電跟我談別的事,我順便告知《追尋彭加木》在修改中,他表示愿意出版,但是此后沒有后續(xù)消息。
也就是說,我一連聯(lián)系了4家出版社的編輯,都對《追尋彭加木》一書沒有興趣。
那時候,五一放長假,從5月1日放至5月7日。我在五一長假期間,終于全部完成《追尋彭加木》的修訂工作,全書達30萬字,比1980年的原稿增加了十幾萬字。我決定試著跟作家出版社聯(lián)系,因為作家出版社出版過我的6卷本《葉永烈自選集》,也出版過我的50萬字的紀實長篇《商品房白皮書》以及上、下卷的《黑紅內幕》。
五一長假剛剛結束,我在5月8日上午給作家出版社編輯張亞麗小姐打電話,告知我完成《追尋彭加木》一書。她很敏感,馬上意識到這是一本重要的著作,當即說,請把這本書給我們作家出版社吧!過了半小時,她來電話說,已經(jīng)請示了領導,決定以快的速度出版《追尋彭加木》一書,以趕上6月中旬在新疆烏魯木齊舉行的第十六屆全國書市,作為重點書推出。她要我用電子郵件把《追尋彭加木》一書電子文檔發(fā)去。我隨即發(fā)去。
5月9日,編輯張亞麗告知,《追尋彭加木》已經(jīng)打出清樣,她正全力以赴編輯《追尋彭加木》一書。
5月11日,我應香港鳳凰電視臺之邀飛往北京,擔任《一虎一席談》嘉賓,做尋找彭加木節(jié)目。5月12日,在北京與作家出版社編輯張亞麗、王正見面,簽訂《追尋彭加木》一書出版合同,交給他們《追尋彭加木》的照片光盤。當時,我看到張亞麗、王正手持《追尋彭加木》一書清樣,上面已經(jīng)畫滿各種編輯符號以及改正的錯別字。他們告訴我,作家出版社把《追尋彭加木》一書列為急稿,他們以高效率工作著。
5月13日,我從北京飛回上海之后,張亞麗隔三岔五跟我電話聯(lián)系,或者發(fā)來電子郵件,交換著《追尋彭加木》一書的版式、內容方面的種種意見。
5月22日,我收到《追尋彭加木》一書封面小樣,以彭加木臉部大特寫作為封面,很醒目。
5月23日,張亞麗來電,交換對于封面的意見并校對若干文字。她告知,下月一定能夠在全國書市推出。
6月1日,張亞麗告知,已經(jīng)出書,并準備運往新疆,并安排在新疆全國書市簽名售書。這時,距離我在5月8日次告知張亞麗完成《追尋彭加木》,連頭帶尾也只不過22天!
6月5日,我在給一位編輯的電子郵件中寫及:作家出版社這次只用了20天,就印出了我的30萬字的長篇紀實《追尋彭加木》我是在五一長假結束之后才完成書稿,現(xiàn)在書已經(jīng)運往烏魯木齊了。
6月16日,全國第十六屆書市在新疆烏魯木齊開幕。我在6月14日下午到達烏魯木齊,住在中銀大廈1704房間。所幸我住的是大套間,因為在6月15日,大批記者涌到我所住的這個房間,采訪《追尋彭加木》一書寫作經(jīng)過以及我當年在羅布泊搜尋彭加木的手見聞。
《追尋彭加木》一書引起媒體的廣泛關注,因為第十六屆全國書市開幕的翌日6月17日,恰好是彭加木在新疆羅布泊失蹤26周年的紀念日,這屆全國書市又恰巧在新疆舉行,而《追尋彭加木》一書又是雪藏了26年終于出版,這恰好 恰巧 雪藏,使這本書成為新聞焦點。作家出版社正是預見了這本書的新聞眼,所以以20天的速度趕出了這本書。
記得,我剛到達烏魯木齊,新華社記者就來電聯(lián)系采訪。接著,新疆電視臺、烏魯木齊電視臺進行采訪。接著,中國新聞社、《新疆日報》《烏魯木齊日報》前來采訪。15日晚上,北京《京華時報》《北京青年報》《新京報》《信報》《中華讀書報》5家報紙的文字記者、攝影記者不約而同來到我的房間,進行采訪。這天,我還接受諸多記者的電話采訪,內中有記者是從北京、上海、青島打來的。
6月16日以及17日,全國諸多報紙刊登《追尋彭加木》一書出版消息以及我的專訪。幾家報紙以整版篇幅刊登了我關于《追尋彭加木》創(chuàng)作經(jīng)過的談話。
6月17日,我為作家出版社出版的《追尋彭加木》簽名售書!蹲穼づ砑幽尽愤@本書成為書市上受關注、報道多的一本書,成為關注度的新書。
作家出版社的責任編輯張亞麗小姐對我說,為了在20天之內趕出《追尋彭加木》,她日夜加班,值!
回想當年《追尋彭加木》一書遭到否定,打入冷宮,直至26年之后解凍,成為新聞熱點,我不勝感慨。
媒體對于《追尋彭加木》一書的種種評價,給我印象深的一句是:這是關于彭加木、關于彭加木失蹤事件的權威的獨家著作。
《追尋彭加木》一書遭遇的風波,使我意識到敏感題材的紀實文學作品的風險性。即便如此,我仍無怨無悔地進行采訪、創(chuàng)作。我相信,只要是好作品,遲早總會與讀者見面的。
寫作長篇報告文學(后來被稱作紀實長篇)《追尋彭加木》,也使我意識到,從事紀實文學創(chuàng)作,必須不畏艱辛,深入線,獲得手創(chuàng)作素材。也就是說,報告文學、紀實文學是跑出來的。
從此,我非常注重跑,注重手,使我的作品中的原創(chuàng)性、獨家性分量不斷增加。
在本書出版之際,需要說明的是,本書大部分照片是彭加木夫人夏叔芳生前供稿,而且是我與她在上海彭加木家中共同選定的。這些照片,有的注有攝影者姓名,有的沒有注明。凡是注有攝影者姓名的,收入本書時我都一一標明,并與能夠取得聯(lián)系的攝影者聯(lián)絡,獲得同意。也有的照片因當時沒有標明作者姓名,或者雖有作者姓名但是事隔多年未能找到聯(lián)系方式,在本書出版之后,望知情讀者給予幫助,以便與攝影者及時聯(lián)系,在重印時補上遺漏者姓名,并支付攝影稿酬。
在本書出版之際,謹向已故的上海人民出版社責任編輯曹香秾女士以及已故的上海人民出版社編輯室主任馬嵩山先生表示深切的謝意。在1980年6月,如果不是他們聘請我為上海人民出版社特約作者從上海趕往新疆羅布泊采訪,也就沒有《追尋彭加木》一書。
在本書出版之際,我也對作家出版社及編輯張亞麗女士和四川人民出版社及編輯湯萬星先生、謝寒女士表示感謝。
葉永烈2016年2月23日改定于上海沉思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