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的成員》是《傷心咖啡館之歌》作者、著名美國作家卡森·麥卡勒斯的長篇小說代表作。故事發(fā)生在美國南方一座小鎮(zhèn),十二歲的少女弗蘭奇是一個假小子,她的生活里只有爸爸、女傭貝莉尼斯和四歲的表弟約翰·亨利。步入成長期的弗蘭奇感到孤獨迷惘,她渴望去看世界,甚至去參軍,于是讓回來舉行婚禮的哥哥和嫂嫂帶她離開鎮(zhèn)子就成了她□□的心思。小說精準地描寫了弗蘭奇的孤獨心理,包括家里的女傭貝莉尼斯以及小鎮(zhèn)其他人內心的孤寂和苦悶。語言精練,簡潔、傳神地描述了人物的情感波動,被稱為麥卡勒斯□成熟的作品。
故事發(fā)生在弗蘭奇十二歲那年那個讓她不安的夏天。她沒有參加任何俱樂部,每天只是在大門口晃來晃去給自己找事情做。時間一晃到了六月,樹葉看著亮閃閃的,不過亮到后來就不亮了,鎮(zhèn)子也跟著暗淡下去,在耀眼的太陽底下縮成黑色的一團兒。清早或傍晚的時候,灰突突的街道看著還不算那么熱,可到了中午,強烈白灼的太陽把路面烤得像塊亮晶晶的玻璃,人走在路上像是走在火上,到□后弗蘭奇出去便覺得腳底下燙得走不成路,再加上她自己有了些煩心事,而且這煩心事還不是一樁兩樁,于是便覺得□好待在家里—家里至少有貝莉尼斯賽迪布朗和約翰亨利西陪她。他們仨坐在廚房里聊天,就那幾件事情,卻可以聊個沒完,到□后每個人說起話來聽上去像押著韻似的奇怪。世界似乎不動了,像是看不到一點漣漪的死氣沉沉的水面。在弗蘭奇眼里,這個夏天就像個夢,一個令人不安的不好的夢,要不就是玻璃底下的森林,陰森森地讓人瞧著不舒服。直到八月□后一個星期五,這一切才有所改□;不過這改□來得太突然,以至于弗蘭奇琢磨了一個下午,也沒琢磨明白。
“好奇怪,”她說,“就這么發(fā)生了?”
“發(fā)生?發(fā)生什么?”貝莉尼斯問。
約翰亨利看著她倆,一聲不吭。
“從來沒有這么想不通過!
“想不通什么?”
“想不通整件事情呀!备ヌm奇回答。
貝莉尼斯不客氣地說:“我看你是給太陽烤煳了腦袋瓜兒!”
“就是。”約翰亨利小聲說。
連弗蘭奇自己也差點這么認為。當時是下午四點,廚房里靜悄悄灰突突的。弗蘭奇坐在桌旁,眼睛半閉,腦子里想象著一場正在舉行的婚禮—雪花靜悄悄地打在教堂的彩色玻璃上。新郎是她的哥哥,一束亮光照在哥哥臉上,新娘穿著白色的拖尾婚紗,可是她的臉很難看清楚。弗蘭奇很難形容這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
“看著我!”貝莉尼斯說,“你嫉妒了!”
“嫉妒?”
“你哥哥要結婚了,所以你嫉妒!”
“才不是呢!”弗蘭奇說,“是因為我從來沒見過像他們那樣的。今天早晨他們兩個進屋時看上去是那么奇怪!”
“你就是嫉妒!去鏡子那兒好好瞧瞧!反正我是從你眼睛里看出來了!”貝莉尼斯說。
廚房水池的墻上掛著一面霧蒙蒙的鏡子,弗蘭奇跑過去,瞧著鏡子里的自己:眼睛還是灰色的。這個夏天她又長個兒了,鏡子里的她看上去像個傻大個兒,肩膀窄不說,腿還那么長。她穿一件富士紡牌子的汗衫和一條藍色的運動褲衩,光著腳,發(fā)型是□孩子的發(fā)型,可是因為好長時間沒剪,現(xiàn)在中分線都看不到了。不過鏡子會把人照得丑,弗蘭奇很清楚自己到底長什么樣,她把左肩膀稍微抬高一點,側過臉,打量著鏡子里的自己。
“嗯,”她說,“他們倆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漂亮的人。不過,我還是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傻瓜!”貝莉尼斯說,“你哥哥帶回家一個女孩兒,他要和她結婚,兩個人今天要請你和你爸爸一起吃晚飯。星期天他們打算在那姑娘的家鄉(xiāng)冬山鎮(zhèn)舉行婚禮,你和你爸爸也要參加。這事兒從頭到尾就這樣,你難過個什么勁兒?”貝莉尼斯說。
“我也不知道!备ヌm奇說,“我打賭對他倆來說,婚禮的每一分鐘都是愉快的!
“我們不也過得挺愉快?”約翰亨利說。
“愉快?!”弗蘭奇反問道,“你說我們過得愉快?!”
三個人坐在桌旁玩著橋牌,貝莉尼斯發(fā)牌。打從弗蘭奇記事起,貝莉尼斯就在她家當廚子。她是個寬肩膀的女人,個頭不高,皮膚黝黑。她和別人說她三十五歲,已經說了三年了。她給自己頭上編了好多條小辮子,油漬麻花地貼著頭皮,她的臉又寬又扁,表情呆板,五官總體沒啥大毛病,只有一樣東西讓人看著別扭,那就是她的左眼珠—那只眼珠是藍色的,而且是特別亮的藍色,這樣一個眼珠安在一張黑乎乎的扁臉上,看人時直勾勾地盯著一個地方,好像不受主人控制。至于貝莉尼斯為啥給她自己安了一只藍色的假眼珠,沒人知道。她右邊那只眼珠是黑色的,眼神愁苦。貝莉尼斯慢吞吞地發(fā)著牌,不時把大拇指伸進嘴里舔一下,用被唾沫沾濕的指尖分開黏在一起的牌。約翰亨利瞪大眼睛,緊緊盯著貝莉尼斯發(fā)牌的手,他敞著懷,露出胸前一塊白生生的汗津津的皮膚,脖子上系了一圈兒繩子,繩的末端拴著一個鉛做的毛驢墜子。他是弗蘭奇的堂弟,常來她家玩兒。如果他在弗蘭奇家吃中午飯,就一整個白天待在她家,如果在她家吃晚飯的話就一整晚待在她家,攆都攆不走。他今年六歲了,人長得比實際年齡要小,除了膝蓋。他那一對膝蓋可以說是弗蘭奇見過的□□□□大的膝蓋,而且不是生著疥瘡就是裹著繃帶,因為他總是摔倒,一摔倒就蹭破膝蓋。約翰的臉很小,皺巴巴的一看就還沒長開,鼻子上架了一副金絲邊眼鏡。因為輸了牌,約翰亨利萬分認真地盯著每一張牌。他已經欠了貝莉尼斯五百多萬。
“我出紅心。”貝莉尼斯說。
“那我出方塊。”弗蘭奇說。
“我先出!”約翰亨利說,“我正要出方塊呢!”
“誰讓你不先叫牌!是我先叫的牌!”
“你真是頭毛驢!”約翰亨利抗議道,“這不公平!”
“別吵!”貝莉尼斯說,“說真的,我就不信你倆敢叫我的牌,我現(xiàn)在出倆紅心。”
“我就出方塊咋地!”弗蘭奇說,“我才不管你們出什么呢!”
確實也是,那個下午弗蘭奇打起牌來和約翰亨利有得一拼—抓到什么都敢出!三個人坐在愁云籠罩丑陋無比的廚房里。廚房的墻上,凡是約翰亨利手能夠到的地方都畫滿了畫,廚房看上去像是瘋屋子里的某個房間,搞得弗蘭奇一打量這間屋子就覺得滿心的不舒服,可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不舒服,她說不出來,只感覺自己的心臟仿佛要從胸膛里跳出來,砰砰地敲打著桌子邊兒。
“世界太小了!彼f。
“為什么這么說?”
“我想說世界太快了!备ヌm奇說,“世界轉得太快了!
“真搞不清你!一會兒!一會兒快!”貝莉尼斯說。
弗蘭奇瞇縫著眼睛,她覺得自己的聲音太難聽了,吱吱嘎嘎的,像是從遠處傳來。
“我是說它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