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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班牙星光之路
本書是諾特博姆多次行游西班牙的見聞、觀察、體悟和心情的注記, 深刻探索西班牙千年的歷史與文化, 從筆下的蛛絲馬跡我們看到了旅人對西班牙的期待、好奇、幽默, 同時帶著屬于文人特有的細膩、理性的思索。
塞斯·諾特博姆, 生于荷蘭海牙, 當代重要作家, 亦是詩人、旅行文學作家與藝術評論家。何佩樺, 臺灣大學外文系學士、紐約哥倫比亞大學教育學院碩士, 曾任大學講師, 現旅居北美, 專事翻譯。
第一章 經阿拉貢至索里亞
發(fā)現西班牙~前往巴塞羅那 達利的軟表~維如埃拉修道院 修會簡史 第二章 穿越名字與時代的旅行 “埃塔”的暗殺~費爾南多與伊莎貝拉 索里亞~圣佩德羅與圣多明各 第三章 死亡與歷史的世界 薩拉戈薩~博物館展品 特魯埃爾的□□□□~特魯埃爾的午飯 石雕中的摩爾靈魂~特魯埃爾的石膏戀人 第四章 寶藏之地 從摩爾人過渡到□□徒~今昔的戰(zhàn)爭~阿爾瓦拉辛 寂靜的錫古恩札大教堂 第五章 離圣地亞哥還遠著呢 談朝圣~圣保德里奧的莫薩拉布風格的教堂~世界地圖 希洛斯圣多明各~卡爾薩達圣多明各~圣雞 布爾戈斯大教堂的金色憂郁 第六章 皇后不發(fā)笑:普拉多博物館的委拉斯開茲 國王的朋友與心腹~近親通婚的王朝走向滅亡 瑪麗安娜的真相 □□畫家~《宮娥》的秘密~蘇巴朗的色彩 第七章 金色、棕色、灰色的低語 作者熱愛蘇巴朗~紐約和巴黎之展 畫家的喜好~他的出生地,詩泉~他的生平 材質的研習~想象力畫家 第八章 追隨堂吉訶德—拉曼查之路 現實與虛構~堂吉訶德奪去塞萬提斯的光彩 塞萬提斯的家在馬德里 欽喬的一餐~堂吉訶德的風車~杜爾西內婭之家 堂吉訶德誕生的洞穴~塞萬提斯的勝利 第九章 閑話歷史 歷史的片段~公開處決~巴利亞多利德的行刑隊 歷史與個人~歷史與時間~民主先驅 布拉沃的“圣會”~“瘋女”胡安娜 塞哥維亞大教堂~西班牙的哈布斯堡國王 艾爾卡拉城堡 第十章 國王與侏儒 圣伊爾德豐索宮~埃斯科里亞爾宮 費利佩二世~費利佩奮力維系帝國 約翰·布勞威爾~費利佩與荷蘭~費利佩的侏儒 第十一章 金色洞窟的黑圣母 圣母護符~通往瓜達盧佩~瓜達盧佩的圣哲羅姆 歷史上的圣哲羅姆隱士~瓜達盧佩喚醒蘇巴朗~一場導賞 黑圣母~蘇巴朗寶庫 第十二章 紀念上帝的一刻 毀滅的文明~特魯希略,征服者之城 梅里達的昔日亡魂~圣周~記載下來的文明 第十三章 納瓦拉的冬日 圣塞巴斯蒂安的巴斯克緊張□勢~荒涼的歐里特 哥特式拱門的誕生 獨處索斯皇城~圣古艾薩的流動石頭~索斯皇城的同伴 第十四章 米爾教授 店里的意外發(fā)現~專門術語對一個荷蘭人造成的難題 十一世紀□□教西班牙的面貌~企圖追隨米爾 米爾之后的□遷~永恒的羅馬式場景 第十五章 白鴿也許明了 在阿斯圖里亞斯王國~黛泉~西班牙歷史的拼圖 永不順服的巴斯克人~光復運動的搖籃 一杯難忘的“歐魯赫” 列別納圣瑪利亞教堂~一千年的聯系~藍色天空中的山頂 第十六章 國王、圣人和□□□ 零與千禧年~比亞托的文字成為細密畫 《啟示錄》~比亞托注釋 細密畫抵達圣地亞哥~奧維多~納蘭科的圣瑪利亞教堂 第十七章 往昔恒在,卻又不然 旅行的心理~旅人的書房~感動作者的歐律克勒亞 萊昂的國王~萊昂的皇室萬神殿 萊昂的光明大教堂~戰(zhàn)爭的遺痕 第十八章 克萊昂的謎語 一場“埃塔”葬禮的新聞剪報~作為神話的謀殺 神話中的謀殺 謀殺、神話和國家的角色 第十九章 寂靜之谷 阿斯托加大教堂~隱秘之谷~西班牙教堂的祝圣禮 與弗隆蒂尼同行~博爾赫斯過世 神話創(chuàng)造者的神話圓滿結束 神話創(chuàng)造者成為自己的神話 第二十章 我已宣誓效忠西班牙 葡萄牙短訪~卡塞雷斯~□□審判~普拉森西亞的代達羅斯 西班牙的猶太人~蜥蜴晚餐~在羅西歐跳舞 第二十一章 馬查多的風景 熙德的瓦倫西亞~七百年的共存~卡斯蒂利亞的權勢 □□與西班牙香頌~福地上的一片橄欖樹叢 第二十二章 從洛爾迦到烏韋達︰午后之夢 從洛爾迦到烏韋達~戰(zhàn)場的寂靜之景~關于城堡的思考 在烏韋達午睡醒來~安德萬維拉的宮殿 第二十三章 安達盧斯的絢爛花園 阿爾汗布拉宮里的盲人兼啞巴~摩爾人的遺產~天堂花園 伊莎貝拉之墓~被出賣的格拉納達 第二十四章 直到時間的盡頭 馬德里的中世紀演出 寒冷之夜的馬德里~前往戈梅拉 特內里費的夜晚~戈梅拉 第二十五章 抵達 嘗試回到圣地亞哥~不□又□化著的西班牙 西班牙與其過去的關系~“梅塞塔” 在韋斯卡尋找壁畫~扎卡,對一座建筑的愛戀 在扎卡,人人擁入街頭~圣胡安·德拉佩納 在納瓦拉用光了時間 溫卡斯蒂略~途中的貝殼~圣米格爾修道院 圣地亞哥的里程標與路標~菲尼斯特雷 圣地亞哥的山丘~抵達
第六章 皇后不發(fā)笑:普拉多博物館的委拉斯開茲
國王的朋友與心腹~近親通婚的王朝走向滅亡 瑪麗安娜的真相 □□畫家~《宮娥》的秘密~蘇巴朗的色彩 離開普拉多博物館的時候,我未碰上通常參觀的隊伍。人們經常需要圍繞這座莊嚴的建筑排起長隊,蜿蜒糾纏,形成一個由人體組成的球體。那天是周一,我享有在陳列室空無一人的神秘寂靜中獨自參觀的特權。這樣的機會很難得。偉大的藝術讓觀者籠罩在謎團中,找線索則有賴他自己。 畫作呈現的歷史 春天的馬德里,在接下來幾個月的暑熱到來之前,清爽而舒暢,高原城市的氣候。我觀看了我熟知多年的畫作,也觀看了對我來說的新作,共七十九幅:靜物畫,伴隨某王朝而來的歷史畫和人物畫,神話及□□場景,騎馬者,侏儒,酒徒,愚人,以及一再出現的哈布斯堡國王費利佩四世(Felipe IV)。但□重要的是,我觀看了委拉斯開茲,我不清楚這名侍臣是何等人物,他如此深入權力之網,與他受任為之作畫的主人公建立起似親人亦似朋友的關系。他蒙著神秘的面紗,如同倫勃朗和維梅爾的神秘,不只那幅極其高深莫測的《宮娥》(Las Meninas),還有他給國王畫的系列畫像,跨越國王和畫家兩人的成年時期。 □□幅畫像和□后一幅相隔三十年,此種共同生活(委拉斯開茲住在宮中,國王經常造訪他的畫室,帶他一同旅行),無疑為國王的畫像添加了一種畫家自畫像的成分,或許只有他們才看得出來。一個是侍臣,在當時錯綜復雜的□□中,國王不能在皇后面前用餐,也不能參加兒女的洗禮,他卻能晉升高位;一個是國王,暗中寫信給某個阿拉貢修女,描述他難以抑遏的性欲、他的外遇、他的濫交,以及繼之而來的天譴—羅克魯瓦戰(zhàn)役的敗戰(zhàn)及葡萄牙的反叛。哈布斯堡的衰落和紳士畫家必然的高升,都展現在國王的□后肖像中,事實上是兩個人共同的肖像畫。兩幅畫都應該是創(chuàng)作于一六五五年至一六六○年間。畫家在一六六○年過世,小他五歲的國王則比他多活了幾年。 兩幅畫,同一個國王,幻滅的中年□子,無法阻止他繼承的龐大帝國日漸分裂;一個弱者,苦于哈布斯堡家族特有的自我懷疑;一個承認自己懦弱的統治者,把國事交給錯誤的咨詢者,像是奧利維爾斯伯公爵(Count-Duke of Olivares)?粗潜狈饺说奈骞,很難想象這張嘴曾經說過西班牙語,但這是學術方面的問題,畢竟畫不會說話。不管怎么樣,傳聞一輩子只笑過三次的國王凝結在肖像中,沉默不語。確實無須言語。他有眼睛表達,有畫家為他畫像。華麗的蕾絲領因為不莊重已被禁止,因此他改穿“golilla”,一種形狀類似茶碟的白漿領。你若看得夠久夠努力,就會發(fā)現領子像是把頭和身體一分為二,好似國王的頭被錯放在餐盤上。英國國家美術館出借的這幅肖像畫上有金羊毛(Golden Fleece)的勛章,他的緊身短上衣的衣料比普拉多那幅畫像樸素得多,但這些都無關緊要;重要的是,我們只注意到這張臉,這不是一張寫信表達絕望的臉,而是一副君王之相。大家稱他長有一雙魚眼,但此乃某種難以想象的原始魚類,潛伏在海底,人所未見。臉孔含蓄沉默,但同時(這也是神秘所在)又向畫家揭露其秘密,如此分成兩半:高高在上地袒露自己,制造出無法跨越的距離,同時卻又觸手可及。作為君王,遙不可及,卻又如此親近,得以讓朋友為他畫像。 這個朋友親眼見到的一定是一個王朝的末日。此后只有一個哈布斯堡人擔任西班牙國王:“中魔者”卡洛斯二世(Carlos II,《el Hechizado》)。他的七個前輩都是卡洛斯一世(Carlos I)之母“瘋女”胡安娜(Joanna I,《la Loca》)的后裔。哈布斯堡家族不僅代代相傳古怪的頜骨(卡洛斯一世的嘴無法完全合攏),還有近親通婚的大熔爐所產生的種種缺陷,于是西班牙□后一名哈布斯堡家系成員的身體衰亡與其帝國的衰亡同步發(fā)生。猶豫不決、致命的優(yōu)柔寡斷、揮霍無度、財務行政失當、家教狂熱、帝制霸權:連續(xù)六代人的疾病與惡行得以有大量時間滋生醞釀,連帶痛風、癲癇、語言障礙、過分性需求、極端神經質,以及□□憂郁。 一□□七年,費利佩四世娶外甥女奧地利的瑪麗安娜(Mariana de Austria)為妻。新娘十三歲。她的五十六個祖先當中,有四十八人是她與她舅舅共同的祖先。若不是費利佩四世的兒子早夭,她嫁的人就不是他,而是他兒子。為了與□□的波旁家族(les Bourbons)保持安全距離,必須要有一名西班牙哈布斯堡的王位繼承人。小皇后的月經周期成為歐洲權力斗爭的一大要素。在政治謠言自行其道的□□內,畫家除了為政治游戲中的下棋者,也為游戲中的棋子畫像。 委拉斯開茲在一六五三年為皇后畫像時,她年僅十九歲,一點也不快樂。沒有任何慣例要求畫像中的國王與皇后非快樂不可,但假使有和微笑對立的東西,那正是紅色小嘴邊的皮膚,嘴唇因白色增強色的運用而閃閃誘人。委拉斯開茲長于此技法,他一次又一次讓你忘記這純粹是技巧,輕揮畫筆,輕點油彩。在費利佩四世的后一幅肖像畫中,你能看見簡潔細致的筆觸揮灑,使國王的頭發(fā)從額頭上卷起而立,你能感覺到發(fā)絲多細,觸感如何。你確已真正摸過這頭金發(fā),雖然此人已死了好幾百年;同時你能察覺他妻子緊繃皮膚的嘴邊帶著不屑,冷漠的、憤怒的表情永遠固定在她的嘴上。錯覺的造成不在于大畫家的超現實主義,不在于模仿自然,而在于創(chuàng)造一個影像、一個錯覺,強化現實主義的冷淡詭計,刻意的灑脫(sprezzatura),朝臣的手勢,鞠躬的角度,畫家需要的是這無法重復的短短瞬間,一張冷漠的嘴于焉永恒閃爍。這般的憤怒莫非只是我的詮釋?我不認為。對我之所以顯而易見,是因為對畫家來說顯而易見。 皇室子女是旁系血親,領土擴張、聯姻、大片土地全有賴于他們的必死之軀;他們青春年少的身體必須設法生出王位繼承人,確保延續(xù)王朝的香火。他們是為邦國服務的純種牛。我們可以從瑪麗安娜的嘴巴讀出這一切:你畢竟嫁不成你死去的表哥,但得改嫁給他活著的父親。盡管他是你舅舅,即使他和你說的是不同的語言。他的(也成為你的)□□侍從,由狂人、侏儒和弄臣組成,但你不許笑他們,因為皇后不發(fā)笑。還不止這些:從現在起,你必須忍受國王的龐大身軀臥在你身上,因為你必須生個繼承人,諸大陸的命運都仰賴于此。 正如同□□天皇就職前一晚必須在某個偏僻地點和太陽女神交流,西班牙的哈布斯堡皇族與未來皇后的見面地點也是在豪華用品,甚至連食物飲料都明顯欠缺的荒郊野外。費利佩和瑪麗安娜的會面地點在納瓦卡內羅(Navalcarnero),一個巖石遍布的平原當中的偏僻小村莊。他沒讓她知道他在場,以便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觀察她。畢竟從前他不曾見過她。這將是一樁失敗的婚姻,但是在這個特定的夜晚,她讓他心滿意足。我們永遠不曉得她笑起來是什么樣子,但是她很可能在這個場合笑了,因為一場小小的喜劇演出逗樂了他們。 畫家在不在場?我們同樣無從得知。他的國王自一六二三年起授予他越來越高的官階,從□□畫家(pintor de cámara),升格為御寢看護人(ujier de cámara),隨后被任命為皇室□□主管(alguacil de casa y corte),接著是“ayuda de guardarropa”,此一頭銜翻譯過來相當愚蠢,我寧可讓它保持原樣。他在往后幾年地位更高,但是這些古怪的頭銜反映出社會現實,其職務既真實且耗時,這恐怕是委拉斯開茲未能留下更多數量作品的原因。話雖如此,和他未來的模特兒如此近距離接觸,使他得以仔細端詳她,過不了多久,她亦覺得沒必要對這個陰魂不散的人隱瞞自己的本性,于是她就站在這兒:藏在衣飾結構物內部的軀體。 一幅畫的種種特質可以因為暴露過度而不再讓你感到驚奇;屎蟠┑囊挛锝凶鳌癵uardainfante”,源自從腰間兩側拱起的軟墊式延伸物,即鯨骨箍環(huán)(farthingale)。她看起來像一艘漲滿帆的船,很難想象裙底是一具高挑腿長的北方女子身軀!癵uardainfante”及固定它的細支架讓裙子□得寬大異常,于是完全改□并否定裙子下身體的存在。裙寬超過身高,因此她成了某種衣裝女子,一條衣裝美人魚,其下半部由半球形的黑絲絨組成,繡滿的銀線摸起來肯定很硬。 毫無疑問,這名女子的下半身只是一件物體,讓她把一只光滑的粉白色小手和大手絹擱在上面(同樣的一只手,在她改穿修女服守寡時,將被其他畫家繪成光禿禿的雞爪),仿佛從她身體突出來的這片絲絨區(qū)域與她毫不相干。類似的疏離效果出現在她的頭部周圍,形成半圓光環(huán)的貴婦頭發(fā)似乎缺乏縱深,突出于臉的兩側,再度形成包圍她的一件物體,壓抑的同時卻又極具強化效果,造成一種尊貴之感。尊貴感一旦建立,皇后陛下便得以表露王室的心聲。對畫家或皇后來說,占整幅畫幾乎不到百分之五的皮膚部分─手、頸、臉,是表達這名衣裝女子靈魂所在的全部空間,而這是他們共同作畫的部分,雖然肯定的是,一定是他的天才引誘了她,讓他們串通一氣。 當你和畫面對面并為之深深觸動時,便很難讓自己置身畫外。好不容易暫時把畫家拋諸腦后,留下我與這名女子單獨相處(此刻,這里除了我之外別無他人)。畫布似乎馬上發(fā)生了□化,令人感覺她是真實的。她有生命,她可能會動,盡管她的姿勢靜止不動。這兒存在著某種我無法忽略的情色內涵,即使她早已作古,而我尚且存活,因此看不出來。社會障礙移除后,卻由物理障礙取代,籠罩在憂郁的氣息里。但是正當我想沉醉于多愁善感的幻想時,不尋常的事發(fā)生了。一群電視工作人員利用寧靜的周一下午拍攝,點亮她與我所在的空間,在她的時代從未見過的輝煌燈火。神奇得很!在他們請我離開之前,我在瞬間看見崇高的騙術,克維多所說的“遠斑”(manchas distantes),在許多藝術史家眼中這預示了印象派的到來,就仿佛在日漸衰落、缺乏生氣的十七世紀西班牙,這位王室主管兼國王心腹把馬奈和塞尚誘入色彩與實感的領域中。 在二十世紀的弧光燈突如其來的強光中,她的冷靜姿態(tài)絲毫未損。沒錯,她臉頰上的嫣紅燃燒了起來,但她眼中的寒光也同樣被強化。事實上,其強化效果無所不在,縈繞在她整個人身上。她臉頰上的圓形紅暈和頭發(fā)上綁的發(fā)帶相互映襯。而后我了解到,它們只是筆法而已,那紅色的絲綢閃光僅僅是涂上的色彩─我眼睜睜中了計,我雖知道,卻還是受了騙─而那種實感,想把她的手從椅背上移開的愿望(只有皇族的手才準擱在椅背上,正如同只有某種官階以上的朝臣才準握王室子女的手),僅僅存在于畫中。僅僅?當然不。這只是畫家的觀念,用物質、用油彩的表達。這是一般常識,但刺目的光線及我不得體的挨近,似乎讓女子支離破碎。直到我倒退幾步,它們才又重組成畫家眼中的樣子。而后她又一次從現實□為理想,讓真相與假象的拔河比賽得以從頭開始。一百年后的門斯說:“委拉斯開茲畫的不是真實,而是看起來像真實的東西! 真相、現實、謊言、幻象,這些鏡花水月的東西嘗試把含混不清的意涵貶黜為后現代或元小說,只為了暫時擺脫它們,好比你趕跑一只大黃蜂,不是因為怕它,就是討厭它。然而,黃蜂始終存在,遠從柏拉圖反對雕塑作品刻意制造錯覺的時代,一直到圍繞實在論與唯名論打轉的學術理論,還有之后的貝克萊,以及耍弄這些元素的博爾赫斯。同樣的隱形黃蜂也繞著胡伯特·凡·艾克(Hubert van Eyck)《阿爾諾芬尼夫婦像》(Giovanni Arnolfini and His Bride)和委拉斯開茲《宮娥》的鏡像論證法飛舞,兩幅畫依次讓?聻橹Щ螅@是后來的事。在瑪麗安娜皇后的畫像中,吸引我的是技法的欺騙或欺騙的技法,而不是畫家在《宮娥》中把我們固定在人間鏡像的抽象式欺騙。 根據E. H. 貢布里希(E. H. Gombrich)在《藝術與錯覺》(Art and Illusion)中的說□,□勃朗曾經說:“別把鼻子太湊近我的畫,否則顏料味會讓你中毒。”他的意思是你只要看到光線就可以了(觀看委拉斯開茲亦然):明亮的線條,細長的筆畫,閃亮的火花,輕柔的筆觸,產生光影與動感的錯覺,因此制造出真實的假象。柏拉圖不贊成此類技法:此法創(chuàng)造出的不是真品,而是偽品。因此,他也反對雕塑家刻意扭曲雕像的比例,只為了在神殿或從遠處觀看的時候,顯得自然而真實。委拉斯開茲則更進一步。他偽造偽品,采用長柄畫筆作畫,讓距離□得更自然。請看《織女》(Las Hilanderas)一畫中紡車的急轉效果(事實上它并未轉動),還有皇后的扇形發(fā)上的罌粟色斑點,紅白色點在那叢動物毛刷上競相追逐,讓她不自然的發(fā)型宛如一頂皇冠。 他是如何做到的呢?他速度快,與他同時代的人如此說道。可是他的緩慢,他的不為所動也曾被提及,這又該怎么說?畫家在□□□待得過久的時候,國王因想念他而指示英凡塔多公爵(Duque del Infantado),要他立即返國。他親筆寫道,因為“你知道他很能安之若素”(ya conocéis su flema),由此可知他會不為所動。然而,他作畫的畫布后退一步(我們永遠看不見畫布,除非它是我們正在看的這一幅),他的長柄刷剛蘸了些淺色顏料(不是我當天正好穿的顏色),迅速地看了一眼(看誰?),繼續(xù)動筆作畫。我之所以知道,是因為他把自己畫在我看得見的畫中。但是他是不是也在我看不見的畫中?畫家畫自畫像都是借助鏡子。在我此刻所站的地方(也就是說,在過了三個世紀又一分鐘之后),是否有一面鏡子讓他畫自己?但是他畫的可真是我看見的畫?我眼前畫中的他所畫的肯定是另一幅吧?可是那另一幅畫里有誰?除了畫家自己之外還有三人,或許五人,假如你把鏡中的兩名旁觀者算在內的話則有七人,他們都正在看誰,如果不是看我?他們當然不是看我,但他們朝我的方向看。他們看的是不是看得見自己倒影的國王與皇后?但假使畫家在我看不見的畫布上畫的是國王與皇后的肖像畫,他是如何把他們畫在他背后的鏡子中,在我看得見的畫中? 三人,或許五人。罹患腦水腫的女侏儒背后的□子,臉有一半在陰影中,因此我不確定他看向何方。站在門口的□子亦然,像個看門人,守護外面的世界(暗示著至少有逃出迷宮的可能)?扇莨鉄òl(fā)的小公主─由兩名侍女(《宮娥》)隨侍在側─望向我(不在場的我)或她的父母(在場的他們,據鏡子所示)。晚年的委拉斯開茲在此處畫出一個孩子的嘆息,即將被風吹走的一撮羽毛。他本不可能知道,但他又確定知道了。她將在十六歲成為奧地利女王,二十二歲香消玉殞。但在此刻(!)她靜靜地看著我,畫家亦然,巨大的腦水腫患者也看著我,即使當我轉身走開,再回來的時候,發(fā)現他們依然在看,他們的目光讓我聯想起其他東西,我若想得久一點,或許想得起是什么。 有一回在曼谷,朋友帶我去看“我前所未見的東西”。確實如此。在一扇柵門后面的走廊有個大櫥窗,櫥窗內約有三十個女子,胸前別著號碼。她們坐著織毛線、聊天或發(fā)呆。有時候她們直盯著你看,但她們空洞的眼里帶有某種不安,仿佛她們看穿了你,卻對你視若無睹,雖然她們繼續(xù)注視你,而你也繼續(xù)注視她們。在櫥窗外面,我身邊有些□子挑了個號碼走進去。接著你看見其中一個女子站起身來,想必有人叫她的號碼,雖然我們聽不見。此即奧妙之處:我們聽不見,而她們看不見。我們面前的玻璃是雙面鏡。她們看見的是自己,不是我們。 “你□□□□忘記,《宮娥》是由不同的部分共同構成的!蔽以诎腿_那機場遇見國立阿姆斯特丹第德里克博物館(Stedelijke Museum Amsterdam)館長魯迪·?怂梗≧udi Fuchs)的時候他說道!皠e再去琢磨那幅畫了!边@是畫家杰倫·海尼曼(Jeroen Henneman)幾天后給我的忠告。但倘若畫中所有的人果真看著一面鏡子呢?不僅只有畫家,還有其他人,侏儒、公主、朝臣、侍女,狗除外,狗不照鏡子。國王與皇后呢?倘若不是站在鏡子前,他們如何成為畫中的倒影?他們可不可能站在鏡子邊,鏡子倒映出包含他們的整個場景?我曾嘗試畫出場景的鳥瞰圖,以虛線表示視角和反射角,卻從未成功。這個難題出題時本不包括我,卻恰恰因此誘我入內。確實是由不同部分構成的。□好別再去琢磨了。但即使在你退出畫中空間,走入外面世界的時候—和你沒什么關系的□□侍門長何塞•涅托•委拉斯開茲已為你禮貌地掀起了門口明亮處的簾子—你仍感覺得到某個人在三百年前結的堅韌蜘蛛網把你扯回去。 我離開馬德里,經由錫古恩札,前往阿拉貢的阿坎尼斯。平頂山,茫;囊,偶爾出現幾棵繁花盛開的杏樹。景觀從委拉斯開茲轉換為蘇巴朗的世界:土地的顏色、久旱、僧侶的生活。國王與其隨從在一□□四年來到此地,也就是兩萬精兵在羅克魯瓦吃了灰頭土臉的敗仗過后一年。 這是一個跨世界帝國走向終結的開始。國王與隨行人員在加泰羅尼亞邊界的弗拉加(Fraga)停下來休息。在一間破屋子里,畫家為國王和侏儒作畫。國王在他們剛走過的地區(qū)不再受人歡迎,但他還是擺了三天姿勢,讓畫家為他畫像。每天送來新鮮稻草供他坐著讓畫家作畫,以抵擋石板地傳上來的涼氣的侵襲。紅色,銀色,黑色,羽毛豐滿鮮麗,即將絕種的鳥類。在這樣簡陋的環(huán)境中,國王、畫家、侏儒皆一身□□盛裝,他們肯定以為自己在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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