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學散步叢書:西洋景(第2版)》的文字,無論大師的經典之作,抑或后起才俊的精致篇章,都切乎學理,關乎人生,立意務求其新,而語言力求有味,圖與文相互輝映,引領你進入美的世界。
散步是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行動,它的弱點是沒有計劃,沒有系統(tǒng)?粗剡壿嫿y(tǒng)一性的人會輕視它,討厭它,但是西方建立邏輯學的大師亞里士多德的學派卻喚做“散步學派”,可見散步和邏輯并不是絕對不相容的。中國古代一位影響不小的哲學家——莊子,他好像整天是在山野里散步,觀看著鵬鳥、小蟲,蝴蝶、游魚,又在人間世里凝視一些奇形怪狀的人:駝背、跛腳、四肢不全、心靈不正常的人,很像意大利文藝復興時大天才達·芬奇在米蘭街頭散步時速寫下來的一些“戲畫”,現(xiàn)在竟成為“畫院的奇葩”。莊子文章里所寫的那些奇特人物大概就是后來唐、宋畫家畫羅漢時心目中的范本。
散步的時候可以偶爾在路旁折到一枝鮮花,也可以在路上拾起別人棄之不顧而自己感到興趣的燕石。
無論鮮花或燕石,不必珍視,也不必丟掉,放在桌上可以做散步后的回念。
宗白華(1897-1986),生于安徽安慶,祖籍江蘇常熟。早年曾留學歐洲。年輕時就是很有影響的詩人,中國當代著名哲學家、美學家,長期任教于北京大學。他是20世紀中國傳統(tǒng)美學研究最有影響的學者,所提倡的“散步美學”的方法對當代中國美學影響深遠。著有《美學散步》、《藝境》等,后人編有《宗白華全集》。
宗白華為文融詩情與論理為一體,有晉人之風。雖專注于中國傳統(tǒng)美學,卻能學貫中西,在中西比較的視野下思考,并貫人一種極其深沉摯厚的生命意識。本書分“長河溯源”、“美鄉(xiāng)尋夢”、“畫布游戲”、“他山歸來”四編,選編了他關于西方藝術和中西藝術比較的著譯文章,讀者可藉以跟隨大師體驗希臘藝術“高貴的單純和靜穆的偉大”、“美鄉(xiāng)醉夢者”羅丹的藝術感受、歐洲現(xiàn)代派“畫布上的喧嘩與騷動”,進而反觀中國繪畫。
美學的散步(代總序)
序編 長河溯源
哲學與藝術——希臘哲學家的藝術理論
高貴的單純和靜穆的偉大——溫克爾曼美學論文選譯
萊辛和溫克爾曼——關于詩和畫的分界
上編 美鄉(xiāng)尋夢
美鄉(xiāng)的醉夢者——羅丹在談話和信札中
看了羅丹雕刻以后
形與影——羅丹作品學習札記
下編 畫布游戲
畫布上的喧嘩與騷動——歐洲現(xiàn)代畫派畫論選
關于西方現(xiàn)代派
余編 他山歸來
論中西畫法的淵源與基礎
中西畫法所表現(xiàn)的空間意識
編者后記
萊辛的意思是:并不是道德上的考慮使拉奧孔雕像不像在史詩里那樣痛極大吼,而是雕刻的物質的表現(xiàn)條件在直接觀照里顯得不美(在史詩里無此情況),因而雕刻家(畫家也一樣)須將表現(xiàn)的內容改動一下,以配合造型藝術由于物質表現(xiàn)方式所規(guī)定的條件。這是各種藝術的特殊的內在規(guī)律,藝術家若不注意它,遵守它,就不能實現(xiàn)美,而美是藝術的特殊目的。若放棄了美,藝術可以供給知識,宣揚道德,服務于實際的某一目的,但不是藝術了。藝術須能表現(xiàn)人生的有價值的內容,這是無疑的。但藝術作為藝術而不是文化的其他部門,它就必須同時表現(xiàn)美,把生活內容提高、集中、精粹化,這是它的任務。根據(jù)這個任務各種藝術因物質條件不同就具有了各種不同的內在規(guī)律。拉奧孔在史詩里可以痛極大吼,聲聞數(shù)里,而在雕像里卻變成小口微呻了。
萊辛這個創(chuàng)造性的分析啟發(fā)了以后藝術研究的深入,奠定了藝術科學的方向,雖然他自己的研究仍是有局限性的。造型藝術和文學的界限并不如他所說的那樣窄狹、嚴格,藝術天才往往突破規(guī)律而有所成就,開辟新領域、新境界。羅丹就曾創(chuàng)造了瘋狂大吼、軀體扭曲,失了一切美的線紋的人物,而仍不失為藝術杰作,創(chuàng)造了一種新的美。但萊辛提出問題是好的,是需要進一步作科學的探討的,這是構成美學的一個重要部分。所以近代美學家頗有用《新拉奧孔》標名他的著作的。
我現(xiàn)在翻譯他的《拉奧孔》里一段具有代表性的文字,論詩里和造型藝術里的身體美,這段文字可以獻給朋友在美學散步中做思考資料。萊辛說:
身體美是產生于一眼能夠全面看到的各部分協(xié)調的結果。因此要求這些部分相互并列著,而這各部分相互并列著的事物正是繪畫的對象。所以繪畫能夠、也只有它能夠摹繪身體的美。
詩人只能將美的各要素相繼地指說出來,所以他完全避免對身體的美作為美來描繪。他感覺到把這些要素相繼地列數(shù)出來,不可能獲得像它并列時那種效果,我們若想根據(jù)這相繼地一一指說出來的要素而向它們立刻凝視,是不能給予我們一個統(tǒng)一的協(xié)調的圖畫的。要想構想這張嘴和這個鼻子和這雙眼睛集在一起時會有怎樣一個效果是超越了人的想象力的,除非人們能從自然里或藝術里回憶到這些部分組成的一個類似的結構(白華按:讀“巧笑倩兮”……時不用做此笨事,不用設想是中國或西方美人而情態(tài)如見,詩意具足,畫意也具足)。
在這里,荷馬常常是模范中的模范。他只說,尼惹斯是美的,阿奚里更美,海倫具有神仙似的美。但他從不陷落到這些美的周密的羅嗦的描述。他的全詩可以說是建筑在海倫的美上面的,一個近代的詩人將要怎樣冗長地來敘說這美呀!
但是如果人們從詩里面把一切身體美的畫面去掉,詩不會損失過多少?誰要把這個從詩里去掉?當人們不愿意它追隨一個姊妹藝術的腳步來達到這些畫面時,難道就關閉了一切別的道路了嗎?正是這位荷馬,他這樣故意避免一切片斷地描繪身體美的,以至于我們在翻閱時很不容易地有一次獲悉海倫具有雪白的臂膀和金色的頭發(fā)(《伊利亞特》Ⅳ,第319行),正是這位詩人他仍然懂得使我們對她的美獲得一個概念,而這一美的概念是遠遠超過了藝術在這企圖中所能達到的。人們試回憶詩中那一段,當海倫到特羅亞人民的長老集會面前,那些尊貴的長老們瞥見她時,一個對一個耳邊說:
“怪不得特羅亞人和堅脛甲開入,為了這個女人這么久忍受著苦難呢,看來她活像一個青春常住的女神!
還有什么能給我們一個比這更生動的美的概念,當這些冷靜的長老們也承認她的美是值得這一場流了這許多血,灑了那么多淚的戰(zhàn)爭的呢?
凡是荷馬不能按照著各部分來描繪的,他讓我們在它的影響里來認識。詩人呀,畫出那“美”所激起的滿意、傾倒、愛、喜悅,你就把美自身畫出來了。誰能構想莎茀所愛的那個對方是丑陋的,當莎茀承認她瞥見他時喪魂失魄。誰不相信是看到了美的完滿的形體,當她對于這個形體所激起的情感產生了同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