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讀傳家久詩書繼世長
《賢詠集》序一
吳重生
本書著者湯世賢先生,乃世居浙江金華多湖街道孟宅村的一名老者,雖事稼穡,卻愛讀書。農(nóng)事之余常以詩詞自娛。
我與世賢先生相識多年。先生家風嚴謹,子孫孝順。這部詩集,是先生的兒媳主動幫助整理成電子稿發(fā)我,而先生的兩個兒子一起商量給他擬取的書名。大兒媳為先生作詩以應和,小兒媳幫助打字。愚以為,賢詠集三字甚妙。賢者,一語雙關(guān),既是先生本名世賢之簡稱,又是賢者之意,如古人言:可久則賢人之德,可大則賢人之業(yè)。
先生謙虛,云其所詠之句,均為雜詠,不敢稱詩。然而,竊以為,先生之詩,雖多不合韻律,但極接地氣,宛如農(nóng)家后園里的蔬菜瓜果,四時常青,活色生香。
年輕時我酷愛古詩詞,記得有一次去武義出差,臨行前我在采訪本上手抄了一篇陶淵明的《歸去來兮辭》,在公交車上暗自背誦。當天采訪結(jié)束,在賓館臨睡前,反復吟誦方才入睡。世賢先生雖無像陶潛先生那樣曾擔任八十多天彭澤縣令的出仕經(jīng)歷,但他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所作詩詞,雖多直抒胸臆之句,亦不乏家國情懷,生動地描寫了農(nóng)村春、夏、秋、冬四個季節(jié)的景色和鄉(xiāng)居生活。
中國人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戀鄉(xiāng)情結(jié),無論離家多遠,無論地位多高,故土永遠是他們生命的起點和靈魂的歸宿。湯世賢先生的祖上是武義人。我曾于二十多年前拜訪過位于武義縣溪南灘的百鹿臺,與三進間雕梁畫棟的湯氏宗祠連為一體,曾一度是武陽文化的象征。作為建于清代修于民國的戲臺,它的外貌與其他古戲臺沒什么兩樣。令人稱奇的是,臺內(nèi)檐柱上雕刻著許多形態(tài)各異的鹿兒,不多不少,正好 一百只。鹿是吉祥的象征。有鹿之地,皆風調(diào)雨順,人杰地靈,在山則山清水秀,近宅則宅安財旺。湯門乃書香世家,名士輩出!稖献谧V》載其為商湯后裔。立身行道,心系天下乃湯氏家風。世賢先生時刻不忘秉承并弘揚祖德。
漢陸賈《新語》:鹿鳴以仁求其群,鹿鳴是讀書人的精神支柱。李白《夢游天姥吟留別》中有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的名句。湯氏以鹿為家族的圖騰,中華鹿文化是長壽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如今,世賢先生的兒子兒媳多從事良藥濟世的健康產(chǎn)業(yè),冥冥之中與祖德相合。
世賢先生在《過年》一詩中寫道:小孩盼過年,囊澀生活艱/半夜排長龍,喜買打豬頭/除夕豬頭煮,肉香飄滿屋/孩子饞涎滴,其肉要待客/兄弟啃骨頭,滿嘴油漬漬/平安才是福,家貧快樂多。有農(nóng)村生活經(jīng)歷的人,看到這里,一定會會心一笑,并生發(fā)憶苦思甜之慨。在《砍柴》一詩中,世賢先生寫道:披星出門南山中,腳穿草履衣衫單。足凍身顫臉刺骨,采薪圖得熬米湯。披荊斬棘滿手血,捆起柴禾日掛西。人困口渴饑腸轆,掬起涼水冷飯吞。肩腫風逆步履艱,戴月歸家身已疲。這是老人的親身經(jīng)歷,非書齋詩人所能虛構(gòu)。
除追憶往事以外,還有描寫耕種的快樂,如他在《躬耕的收獲》一詩中寫道:躬耕田園里,喜從眉梢展。荷風送香氣,玉米穗吐須。番茄滿枝頭,絲瓜架下掛。南瓜熟蒂落,豆莢飽鼓鼓。芋艿長勢旺,花生綠油油。一派豐收景,喜悅心中蕩。田野無喧嘩,鳥鳴伴你行。
雖然世居農(nóng)村,一輩子與土地為伍,但因為兒女都事業(yè)有成且無比孝順,世賢先生得以在晚年周游世界。請看他2018年2月19日寫于溫哥華的詩《斯坦利公園加拿大廣場》:跨境溫哥華,迎來漫天雪。登上觀景塔,全覽溫哥城。老街蒸汽鐘,按時會打點。斯坦利公園,沿海繞小徑。遮天蔽日林,城園融一體。
世賢先生的詩詞里承載著一位農(nóng)村老人的中國夢和世界觀。改革開放的春風吹綠了中華大地,極大地改善了人民群眾的物質(zhì)生活。湯氏家風的傳承,使得老人在盡享天倫之樂的同時,得以在更廣闊的世界里豐富自己的生活,揮灑自己的文思。與那些高居廟堂的詩人相比,世賢先生的詩顯得土,但正是這種土,讓人感受到濃郁的生活氣息和熾熱的鄉(xiāng)土情懷。人民群眾與文藝創(chuàng)作相生相伴、相輔相成。世賢先生以自己的詩歌創(chuàng)作實踐,生動詮釋了文學藝術(shù)根植于鄉(xiāng)土,不斷從勞動人民的生產(chǎn)和生活實踐中汲取養(yǎng)分,切實反映老百姓的喜怒哀樂,才能真正為人民所喜,為讀者所愛。
世賢先生的《賢詠集》內(nèi)容豐富,題材廣泛。祖國生日、兒孫公司慶典、自家后園瓜果長勢喜人、外出旅游看見好風景,等等,他信手拈來,下筆成詩。由于熱愛閱讀和寫作,雖然文化程度不高,但老人的見解不俗。這是因為走出國門開闊了視野,與兒孫交流也增長了見識。世賢先生雖年逾八旬,但身體康健,性情開朗。如果說是亦耕亦讀的生活,陶冶了他的身心,鍛煉了他的體魄,那么,尊老愛幼、和諧向上的家庭氣氛,則給了老人精神的滋養(yǎng)。
兒行千里母擔憂。牽掛兒孫乃有之常情。2018年6月,孫女丹青大學畢業(yè),老人喜不自勝,賦詩兩首以寄,其一云:苦讀十四載,學業(yè)喜豐收。不負眾人望,窈窕又懷才。學后要致用,品學需兼優(yōu)。人生剛起航,鼓風向前方。其二云:四載同窗友,一朝垂淚別。師恩當永銘,同學情誼深。相約再見日,他年夢圓時。他在贈孫兒湯米的一詩中寫道:小子渡重洋,慈母心掛牽。思彼身孤獨,愿陪兒同住。猶恐飯菜少,餐餐親下廚。愿爾勤努力,報答父母恩。
老人以詩紀事,以詩抒情,以詩言志,也以詩表達對生活的感悟,如他的《夫妻篇》一詩,樸實真誠,富有哲理:糟糠夫妻同林鳥,前世有緣才相聚。相敬相愛相扶持,安危禍福共相依。老有所養(yǎng)不攀比,興趣愛好多交際。助人為樂多行善,心中無愧益壽年。老倆碰磕常有事,不要麥芒對針尖。讓他三分風浪靜,退步一笑泯恩怨。
古人說: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世賢先生胸懷天下。他的筆下并非全部是家長里短,四時田園,而多憂國憂民之心。他的賢詠有時候也是詠賢。如2021年5月,他驚聞雜交水稻之父袁隆平院士仙逝,夜不能寐,賦詩一首以痛悼:無雙國士袁隆平,稻浪千重惠萬民。以食為天賢齊天,手捧稻菽思偉人。由此可見,《賢詠集》所詠之人,所載之事,所抒之情,乃時代之思,家國之情。
耕讀傳家久,詩書繼世長。世賢先生以自己的身體力行為兒孫樹立了活到老學到老奉獻到老的榜樣!顿t詠集》是一部詩歌版的家族史,是美德傳承、家風傳承的宣言書,是一位滄桑老人對新時代的禮贊,是以最通俗易懂的語言對兒孫的諄諄教導。
這本書的出版,得到了世賢先生兒孫們的一致贊同和鼎力支持。這是他們向父輩表達孝心的一種方式,也是對子孫后代怎樣做一個好人的無聲詮釋。
謹以為序。
(作者系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攝影出版社編審、總編輯)
破土見世界丹心照日紅
《賢詠集》序二
王錫洋
奉重生兄之命,為湯世賢老先生詩集作序。聞湯老先生乃農(nóng)村老人,已至耄耋,仍癡迷詩詞創(chuàng)作,為之好奇,為之敬佩。懷桑梓之情而見賢思齊,遂樂以為序。
《詩大序》有言: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是以,中國詩歌以表現(xiàn)內(nèi)心情志為核心主旨,所謂人稟七情,應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南北朝劉勰《文心雕龍·明詩》)。我輩身處人世間,所歷事、所見景皆有不同,故有截然不同之情志,發(fā)而為截然不同之詩歌。
《賢詠集》便是作者湯世賢老先生的情之所系,心之所感,所詠之景之事皆著湯氏之色彩,不可移易。作者對農(nóng)事活動熟稔而熱愛,他種植瓜果、養(yǎng)殖雞鴨、采摘蓮葉、挖掘春筍……每日忙碌而快樂,過著令人向往的田園生活,詩歌中自然表露出他內(nèi)心的寧靜而充盈、積極進取以及堅韌不拔。就像他在《安地挖筍》中所說的:春雨潤萬物,竹筍向天出。破土見世界,丹心照日紅。雪壓竹頭低,竹尖欲沾泥。晴空風逍遙,竹梢比天齊。高潔自浩然,青翠似史書。堅韌不拔志,見筍知我心。名為挖筍,實為詠筍。此春筍為雨露滋養(yǎng)而生,在泥土中努力向天際伸展,終于破土而出。春筍蓬勃向上的丹心與紅日相互輝映,令人炫目。未來即使沾上泥巴抑或雪壓枝頭,也仍迎風而立、自由生長,直至竹梢伸到天邊。全篇在寫春筍,卻更像在寫湯老先生自己,寫他努力上進的精神,寫他韌性十足的意志,寫他終究實現(xiàn)心愿的欣慰,真摯可人,令人難忘。他在《南山挖筍》中的春雷驚后筍,破土往上鉆亦表達出此種情志!栋驳赝诠S》雖有些不符合傳統(tǒng)詩體的體式規(guī)范,但并未影響他詩意的表達。后四句若能含蓄婉轉(zhuǎn)以出之,或至八句而止,則可更具藝術(shù)氣息。
《康衢謠》《擊壤歌》《彈歌》等古代歌謠中,有諸多為農(nóng)牧人對日常生活的記錄與書寫,樸質(zhì)無華,卻詩趣盎然。故好的詩歌,一定是寫盡生活、妙趣橫生。湯老先生的作品堪稱得其三昧。像《春光水鳧》云:春光入大塘,池中荷葉尖。荷枝鳥作窩,孵出小小鳧。日暖水中蕩,悠悠跟母曳。大好春光化入池塘,生機隨處可見。大大的池塘中,鋪展著圓圓的荷葉、亭亭凈植的荷梗和尖尖的荷花蓓蕾。荷葉與荷梗上的鳥窩里,孵出一個個小水鳥。陽光下,水鳥寶寶跟著媽媽悠悠然搖曳飄蕩在溫暖的水中。整篇野趣十足,想象新鮮。至于草枯禾葉卷,家雞樹下躲(《秋日如虎》)、曉星出門摸黑歸,新麥未干磨粗粉(《又到小滿話當年》)諸句,皆為通俗之語,不著修飾而意境自出。
詩歌樸質(zhì)高古,趣味橫生。不事雕琢固然是好,但古往今來的優(yōu)秀詩歌,無不經(jīng)由千錘百煉而得來。湯老先生在詩語錘煉上,也頗見用功之處。譬如《南山挖筍》的竹頭透日射,微風影婆娑,營造出竹林日影,微風婆娑之境;《夏日賞荷》的千朵紅蓮萬方水,一彎明月半亭風,以千萬之多對一彎、半亭之小,在遼闊之景上點綴出輕盈之情調(diào);《塔山觀油菜花》的盤山坡道轉(zhuǎn),山坡黃艷艷,以山路婉轉(zhuǎn)襯隨處可見的金黃油菜花,大有彌漫淹沒、艷麗逼人之勢;《清明祭祖》的問我儂是哪路銀,阿講阿儂金華銀,擬聲金華方言,形象描摹了作者由金華回武義祭祖以鄉(xiāng)音聊天的場景。
湯世賢老先生對詩歌創(chuàng)作的著迷、癡情與勤奮,于以上三點可見一斑。他以言志為詩歌之根本,從身邊萬物取材,在樸質(zhì)與雕飾中學習創(chuàng)作,數(shù)十年如一日,真如其所吟詠的春筍那般堅毅無畏,相信他的破土見世界,丹心照日紅的精神能被更多的人看到與讀懂,并且給予有志于詩歌創(chuàng)作的人以無盡的激勵。
2022年9月15日
(作者系中華詩詞研究院副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