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賣點
本書對時間修辭與當代文學的美學演變中國當代文學的走向及評價紛爭問題世紀之交以來詩歌流向的幾個問題 當代詩歌中的地方美學與地域意識形態(tài)從文化地理觀察中國當代詩歌的一個視角等問題的探討深入而精當,反映了現(xiàn)當代文學研究與批評的實績,客觀呈現(xiàn)了現(xiàn)當代文學寫作領(lǐng)域的諸多理論問題,是一部值得細讀的文學評論精品集。
編輯推薦
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研究大家之作,這部文集體現(xiàn)出作者一貫的深邃、獨到、與時俱進的風格,對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走向及評價紛爭、現(xiàn)當代詩歌中的地方美學與地域意識形、先鋒的終結(jié)與幻化等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的諸多現(xiàn)象,做了全面而深刻的分析,只眼別具,洞幽燭微。對莫言、余華、蘇童、食指、海子等中國現(xiàn)當代著名作家、詩人,結(jié)合其作品做了全面、精當?shù)脑u價,言他人所未言,是一部值得細讀的文學評論精品集。
代序
狂人的譜系學
從解讀魯迅開始
我將向黑暗里彷徨于無地。
……我獨自遠行,……只有我被黑暗沉沒,
那世界全屬于我自己。
魯迅《野草·影的告別》
一曲狂想,一幕悲歌,一切都從這里開始,也必將在這里結(jié)束。
20世紀中國文學中有一個不幸的狂人家族,一個知識者的譜系,從魯迅的第一篇白話小說開始,它就開始了它的繁衍。這個譜系在過去似乎已經(jīng)被梳理過,但還很不夠。沒有人將它們聯(lián)系起來看,更沒有人將現(xiàn)實中的和文學中的知識分子看成同一個群體。因為如果不能獲得一個整體性眼光的話,將無法得出有啟示意義的結(jié)論。錢理群有個很著名的說法,叫作堂吉訶德與哈姆萊特的東移,這是西方文學史上兩個最著名的瘋子,他們后來擁有了眾多的追隨者和影子,依次傳染給了東方民族的文學。而且這個傳染的過程是一個在時間中漸變、空間上慢慢東移的過程。以至于一位當代的作家格非干脆就認定,精神病是可以傳染的他在自己的小說《傻瓜的詩篇》中,令人震驚地、詩意而形象地詮釋了這一點。
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發(fā)現(xiàn),研究文學或者研究思想史者就應(yīng)該這樣。沒有精神發(fā)現(xiàn)的文學研究算什么研究呢?因此這是令人鼓舞的發(fā)現(xiàn)。我這里要借用這樣一個發(fā)現(xiàn),來談?wù)勗?0世紀中國文學中這個現(xiàn)象是如何變遷和移動的。
一
黑漆漆的,不知是日是夜。趙家的狗又叫起來了。
獅子似的兇心,兔子的怯弱,狐貍的狡猾……
魯迅的《狂人日記》,首先就是書寫了一個中國式的多余人形象,一個有著久遠血緣的瘋子。這不是偶然的,歷來文學只要寫到知識分子,寫到有點思想和獨立意志的人物,都會不由自主地產(chǎn)生異類或間離的傾向?袢酥员灰暈榭袢,既是誤讀,也是實情。為什么這樣說?狂人是被庸眾惡意地矮化和放逐的,有獨立思想的人通常會共有這樣的一個境遇。因為他不能茍同于這社會,因而在這社會上便成了一個無用之人,一個多余的閑人,只有被嗤笑、放逐甚至管制的份兒?袢说谋碚魇峭氚Y和譫妄癥,是說誑語和危言,內(nèi)里則是對規(guī)訓和規(guī)則的抗拒。他在外觀上的確很容易就會被視為精神異常者、偏執(zhí)狂和病人,但魯迅卻告訴我們,這是世俗給他打上的惡毒標記,是人群的專制對異類的劃分和定性,并且具有在人格意義上的貶抑與侮辱意味。然而如果僅僅是這樣的一個深度,那也還不是魯迅,魯迅之不同尋常的深度在于,他同時也告訴我們:狂人自己也會真的變瘋被社會命定的處境,會轉(zhuǎn)化為主體自我的暗示性心理與錯亂式行為邏輯,以至于成為其性格和命運。哈姆萊特就是由佯瘋到真瘋的,開始他是佯瘋,但當他選擇了混亂的邏輯和倒錯的語言之后,他就一步步走上了深淵之路,錯上加錯,起先是對自己所愛的人惡語相加,隨后又錯殺了自己未來的岳丈,最后又和自己所愛的人的哥哥決斗……他的每一步都是由于自己的瘋狂和混亂的暗示所驅(qū)動的,這一切反過來鑄就了他的深淵性格和命運。自從奧菲莉亞死后他就真的瘋了,因為他作為一個與命運賭博的賭徒,已經(jīng)輸光了。對狂人來講,他的病狀的自我體驗是源于他深刻和無助的孤獨感,孤獨轉(zhuǎn)化為了恐懼,并表現(xiàn)為真形一樣的病狀。當所有的人都聲稱他是一個病人的時候,當他們都用異樣的眼光看他的時候,他也無法不自我懷疑自己是一個病人。
一個走錯了房間的人,一個生錯了時代的人,一個先知式的遭到了庸眾嘲笑和捉弄的人,一個驚慌失措的人,一個精神病人……就是這樣誕生的。他慢慢地接納和適應(yīng)了這樣一個角色,無法拒絕。他不能不感到懼怕。一個人對他的歧視只是一種傷害,一群人對他的歧視就是一種扭曲,而一切人對他的歧視則無疑就是毀滅,他怎么能不瘋呢?
魯迅自己就是一個狂人:他就是一個對著羊群和風車作戰(zhàn)的堂吉訶德
寂寞新文苑,平安舊戰(zhàn)場。兩間余一卒,荷戟獨彷徨。
魯迅《題〈彷徨〉》
他走進無物之陣,所遇見的都對他一式點頭。他知道這點頭就是敵人的武器,是殺人不見血的武器……太平……但他舉起了投槍!
魯迅《野草·這樣的戰(zhàn)士》
多像一個堂吉訶德!他的后半生一直在拿風車和羊群練習,最重要的已不是和什么人作戰(zhàn),而是作戰(zhàn)本身,至于對象則可以借代和假想。他又是一個哈姆萊特他的《野草》的語式多像是哈姆萊特的朗誦:彷徨于明暗之間,我不知道是黃昏還是黎明。我姑且舉灰黑的手裝作喝干一杯酒,我將在不知道的時候獨自遠行……(《影的告別》)只有在思的狀態(tài)并且以思的話語方式出現(xiàn)的時候,他才能對自己的人格予以肯定,才會有稍許的自信。所以他不得不沉湎于這種話語游戲之中。伴隨著這華美而蒼白的修辭,他揮舞著自己的思想之劍,環(huán)顧四周,找不到對決的人,悲壯中顯得多么滑稽。的確,沒有人比魯迅更接近一個西方意義上的人文知識分子,更接近于尼采、叔本華,更接近于俄羅斯和歐洲文學的精神原型,更接近于一個現(xiàn)實中的哈姆萊特。這在他最早期的著作《文化偏至論》和《摩羅詩力說》中,可以說就已經(jīng)躍然紙上了。
但不同尋常之處在于,魯迅總是因為其可以上升到哲學的境地而產(chǎn)生多解,《狂人日記》也一樣。這其實也可以理解為魯迅對青年他原來所深信的必勝于老年的一代新人的失望與懷疑。他要確認原來這樣一個想法的荒唐:青年一定是純潔的,F(xiàn)在他明白他們的勇敢是短暫的,他們很快就會屈服于規(guī)訓,并變得成熟起來,與成年人和老年人一樣世俗化,變得狡黠和市儈。實際上也只有未曾世俗化的青年敢于講出吃人這樣的話,那是他因為自己的純潔而說出了驚世駭俗的真理,并且敢于聲稱自己將要與舊世界的法則決裂,但這樣的豪情壯志能持續(xù)多久?很快他就將潰敗下來,在被視為異類和狂人之后收斂自己,最后變成常人,并且赴某地候補。這即是意味著他與現(xiàn)實已達成了完全的妥協(xié),他完成了自己的成人儀式,經(jīng)過了一番掙扎和挫折,終于回歸了社會與之同流合污了。
歷史還是沒有什么進步,就像人性從來沒有什么進步一樣。魯迅自己終其一生是在反抗這個規(guī)律,他拒絕讓自己世俗化,到死還一個都不原諒即便不能完全達到這樣的境地。為了暗示自己這樣一種悲劇處境,他堅持了自己的病癥,一方面是與憂郁和憤怒共生的肺病;另一方面就是與風車和羊群作戰(zhàn)的佯狂。他不是完美的,甚至也不是最純潔和真誠的,但他是一個任性的勇敢者,一個富有犧牲精神的人,一個流著接輿和屈原的血脈的真正的狂人。
一個詩人。